【1】
    在這座城市的任何地方，總有人像細菌一樣隱蔽地滋生著；隻要你想，就一定找得到。當然，有時就算你不主動去找他們，他們也會像蚊子見到血一樣瘋狂地叮過來。
    就像現在，宋離隻不過想安靜地喝上幾杯，老天都不給他機會。
    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似小蛇一般靈巧地向前摸索，在快觸到心髒的位置之前，被宋離抬手按住。
    懶懶地不願抬頭，宋離垂眼盯著酒杯冷冷道：
    “小姐，你找錯人了。”
    說完，拿開手等待對方識趣地走開。
    女人笑了笑，反而欺身向前，魅惑地在他耳邊低喃：
    “我都還沒說話，怎麼知道一定是小姐而不是先生呢？”
    濃重的香味撲鼻，刺激得宋離緊皺眉頭：
    “毒藥，你噴了太多。”
    女子咯咯嬌笑著說道：
    “那你，能幫我把味道洗掉麼……”
    【2】
    沒有濃妝豔抹，也沒有穿著暴露，似乎與以往搭訕的女子有那麼一點點不同。宋離扯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對於那樣的要求，他沒有理由拒絕，不是麼。
    開車，穿梭在這午夜空無一人的大街。
    車中的兩個人，吻得異常激烈，急促的喘息伴著斷斷續續的問句：
    “你……不怕死麼？”
    宋離笑了，又是一腳油門；死，何嚐不是一種解脫。
    “你怕……就下車。”
    沒有說話，回應他的是又一個更深、更長的吻。
    女人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名字隻講一次——餘、小、陌。”
    親吻……糾纏……傾瀉而下的熱水，衝淡毒藥的濃烈。
    在朦朧的水汽中餘小陌睜著滿是欲望的雙眼，顫抖著祈求：
    “求你狠狠地……弄痛我……”
    【3】
    睜開雙眼，身邊人已經離開。
    宋離右手用力按壓著太陽穴，閉眼回想昨夜種種。
    也許是多喝了幾杯，也許是身下的人兒太過誘惑，他一直瘋狂地占有，完全無視那女人緊皺的眉頭、痛苦的神色。他甚至不知道從她眼角那一閃而下的白光，究竟是淚水抑或是汗水……
    緩緩起身，朝身邊空擋瞧去，那一抹殷紅狠狠刺痛了他的雙眼。
    雙手不禁揪緊了床單，宋離喃喃自語：
    “餘小陌”
    “我竟然記住了這名字？”
    “我真他媽瘋了……”
    【4】
    這個世界病了，每個人都他媽有病。
    有的人喜歡穿高跟鞋殘忍地踩著貓狗，愉悅地欣賞它們淒厲的慘叫聲；
    有的人喜歡跟自己要好的哥們，交換著睡彼此的老婆，怡然自得。
    這樣的世界早該被毀滅了，所有叫做人類的卑劣生物都該去死，包括他自己。宋離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看眼前這個滿臉皺紋的老女人不停地裝嫩撒嬌，胃裏一陣一陣地翻滾，臉上卻還是掛著虛偽的笑容。
    “小宋啊，這一走人家可是會很想你呢！可惜這次出去有人跟著，不然一定帶上你。”
    宋離放柔了語氣，體貼地說道：
    “沒關係啊，我等你回來就好。”
    那女人笑著點頭，從包裏翻出一張卡來交到宋離的手中：
    “這裏有點錢，沒意思的時候就出去玩玩兒，密碼你知道的。別怠慢了自己，我可是會心疼哦！”
    “恩。”
    宋離笑著，低頭在她鬆弛的皮膚上輕啄一口，老女人一臉滿意，駕車離開。
    銀行卡在手心攥了又攥，最終放入錢包。
    冰涼的冷水從頭衝到腳，宋離嫌惡地笑著：
    “這麼肮髒的身體，怎麼這麼惡心……”
    【5】
    再次見到餘小陌是在一家夜總會門口。
    宋離把車子停在那正打算去隔壁酒吧，抬頭竟見她被一個挺著啤酒肚的老頭子摟著走上一輛破夏利。
    鬼使神差地一路跟隨，最後停在一個不算大的賓館前。
    原來，她做了妓女。
    嗬嗬，宋離笑了，心卻不知為何一陣一陣地刺痛著。
    看那兩人消失在前廳的身影，不禁想起那晚緊咬著嘴唇的餘小陌，當時她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去對他說出那樣的話——“求你狠狠地……弄痛我……”
    鼻子一酸，車裏的宋離突然捂住臉，痛哭失聲。
    【6】
    一個人的寂寞，是心碎；
    兩個人都寂寞，是絕望。
    這樣的夜晚，兩個同樣受傷的人彼此舔舐著鮮血淋漓的傷口。
    宋離說：
    “選擇了這條路，就再也回不了頭了，至死方能解脫。”
    餘小陌說：
    “第一次交給你我從未後悔過，宋離，你能不能假裝一下，裝作很愛我，那個曾經幹淨的我。”
    沒有人再說話，似乎隻有不停地占有才能證明彼此還活著，盡管活得那麼卑微、那麼肮髒。
    貼在胸膛，聽他有力的心跳，餘小陌滿足地笑了。
    她說：“宋離，出了這個門，再不要來找我，我們終於還是要過自己的生活。”
    【7】
    厚重的窗簾隔絕了所有光線，陰暗的屋子裏，宋離默默地坐在沙發上，手裏緊緊捏著電視的遙控器。
    “今日在**賓館內，一名女子裸體慘死房中，身體多處傷痕。賓館接待人員稱，該女子於昨夜10時左右與兩名男子一起開房入住。調查證實該餘姓女子為本市某高校學生，具體情況將由警方做進一步調查……”
    鏡頭一閃而過，那張慘白的臉孔如此熟悉。
    關了電視，宋離摸出一支香煙，卻怎麼也打不著火，手抖得完全無法控製，打火機從手中滑落在地。
    餘小陌，你說的對，我們終於還是要過自己的生活；那張臨死仍勾起的嘴角，是不是想告訴我，你終於得到了解脫？
    【8】
    撥通電話，響了N聲才被人接起，噼裏啪啦的麻將聲從裏麵傳出：
    “喂，誰呀？”
    “媽，是我。”
    “哦，小離啊，有事麼？媽這打麻將呢。”
    “……媽，我郵的錢收到了麼？……”
    “哎呀，收到了收到了，還了一部分高利貸，剩下的又被你那不爭氣的死爹輸光嘍……還好你有出息，能幫媽分擔，不然哦，早晚被你爹拖累死……”
    “……哎呦，哪個找你啊，說了這麼久，到底還要不要打……”
    “來了來了，催什麼催。小離啊，媽忙著呢，改天再說啊……”
    ………………
    掛了電話，放在身旁。
    從高高的地方看整座城市華燈初上，那斑斕的夜色原來是這麼美麗而夢幻。
    宋離遙遙看著遠方，心裏想：餘小陌，如果我這樣跳下去，是不是所有痛苦就都結束？是不是也會和你一樣，獲得解脫？
    想了很久很久，他終究還是沒跳。
    餘小陌，我沒有你幸運。我還要繼續過自己的生活，也許五年，也許十年；但總有一天，我會和你一樣，帶著幹淨的笑離開這個肮髒的世界。
    請你安心地在前麵，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