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京
    追芒城裏依舊熙熙攘攘，酒樓該營業的營業，小販該吆喝的吆喝。隻是今天追芒最大的錢莊“金財福”的大門卻緊緊閉著。眼看著外麵等著兌換銀票或存取銀款的人頭密密麻麻攢成一片，已經有人不滿地在外麵吵鬧起來了，裏麵的人卻依舊穩如泰山，翹著二郎腿喝茶聊天。
    “我說，公子，咱們這麼辦，就不怕追芒的老百姓一怒之下把咱錢莊給拆了麼？到時候人一衝進來，稀裏嘩啦那麼一亂搶，我那白花花的銀子可就都流水似的白送出去了啊。”金財神苦著臉和烏辰訴苦，可是一雙眼睛卻笑眯眯的，擺明了精明非要裝老實。
    烏辰冷哼一聲：“金財神怎麼會不清楚，今日閉門一天，保證你明天交易的銀款比你一個月的都多。”世人有時候是盲目的，稍微刺激一下，就會回以很大的反應。今日金財福閉門，一頭霧水的老百姓全都以為是北華財政有了什麼大的變動，爭著搶著來錢莊取錢，平日裏的顧客今日來了三倍之多。金財神不敢動作太大，隻能見好就收，明日開門，保證來兌銀子的人會踏破門檻。
    也許你會問，開錢莊的，哪會有人希望客人把自己的錢莊提空？
    可惜，金財神是金財神，他的錢多到你能想象。如果錢真的什麼都能買。那這天下，恐怕已經是他的。
    有太多的錢等於有了一樣可怕的武器。而有人，不會希望別人有這樣的武器。
    有人想靠剝奪他的銀子來打擊他。不過那人一定沒有猜到，金財神，並不愛錢。
    金財神笑眯眯地喝了口茶，眼睛咕嚕嚕轉了一圈，落在烏辰臉上，笑得更加曖昧：“昨夜，公子和莫姑娘好像回去得頗晚。”
    烏辰小臉一紅，明明沒什麼，可是卻不明白為什麼，臉上一陣一陣火辣辣的燒，惱羞成怒地一拍桌子，叱聲道：“我的事也是你能妄加猜測的！”
    可是這語氣雖然強橫，底氣卻明顯不足。
    金財神嘿嘿一笑，不說話。
    珠簾啪啦啪啦響了幾聲，有人掀簾走了進來。
    一身淡色羅裙，繪著千千葉葉的淡淡草色。一張明媚的臉蛋美豔不可方物，重瞳宛若從岩石中剛剛雕琢出的瑩潤烏晶石，臉蛋如同被細雨浣洗過的新生白蓮花瓣，還有晶瑩剔透的軟嫩唇瓣，帶著清淡舒雅的笑意。
    “嘖嘖……”金財神盯著莫笑非眼睛都直了，想說點什麼讚美的話，卻訥訥張了半天的口，什麼也說不出。像是覺得一向的伶牙俐齒全都不見了有些丟人，金財神幹咳了兩聲，尷尬地別看眼，不知是不敢還是不好意思，不再去看莫笑非。
    烏辰臉上的表情更是古怪，雖說不上高深，倒是真有些莫測。水漉漉的大眼緊緊盯著莫笑非，眼角挑得比每天都厲害，也不知道目光炯炯的要在莫笑非身上看出什麼來。就這麼目不轉睛眼皮不眨地盯了她半天，忽然狠狠別開頭去，臉上浮起一片緋紅，軟軟臉蛋不知道生了什麼氣，鼓鼓的，難得少年老成的烏辰也流露出一點少年該有的表情。
    莫笑非疑惑看了烏辰一眼，不知道這個別扭的小孩又在生什麼氣。可是看他臉色紅彤彤的，有些擔心，莫不是昨夜風大，著了涼？
    細細長長的手指撫上烏辰的額頭，有些疑惑地喃喃道：“沒有發燒啊……”
    金財神在一旁顯然是憋笑憋到內傷，一個沒繃住，哈哈大笑出聲，一邊笑還一邊很不給麵子地抹眼淚：“哈哈，莫姑娘，哈哈，公子，哈哈，他，哈哈……”
    “閉嘴！”烏辰惡狠狠地瞪著金財神，可惜一臉緋紅嬌豔，讓眼神的殺傷力大打折扣。金財神非但沒有住口，反而笑得更不給麵子。
    烏辰臉上更紅，別扭地揮開莫笑非的手，氣鼓鼓地把腮幫子鼓得更圓。
    莫笑非一頭霧水，而金財神還笑得沒完沒了。無奈地搖搖頭，這金財神分明就是小孩心性，即使是對著北華出了名狠辣乖覺的“前任太子”也沒半點顧忌。不過，倒是真性情。
    塞顆葡萄進了金財神嘴裏，不然一會，真怕烏辰一怒之下殺了他泄憤。
    金財神嘴裏含著葡萄，含含糊糊地說：“謝謝莫姑娘，莫姑娘宅心仁厚，心懷寬廣。”莫笑非給他台階下，趕緊要感謝一下。
    烏辰斜睨他一眼：“宅心仁厚，心懷寬廣，你倒是沒說母儀天下。”話剛說完，自己先頓了一頓，眼皮一耷拉，不知道想到什麼。
    莫笑非看著烏辰，忽然微微一笑，傾身坐在他旁邊，近的看得清烏辰的睫毛撲撲簌簌，好長好長，伸出手揉揉他的頭，貼近他耳邊，氣息若有若無拂過他耳垂：“別擔心，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金財神曖昧一笑，識趣地一聲不吭溜了出去。
    烏辰斜眼看著莫笑非：“哦？我在想什麼？”
    “你當然是在想，要怎樣奪回太子之位。”莫笑非聲音不大，輕輕的，卻很堅定。
    烏辰嗤笑一聲，神情有些落寞：“奪回來，憑什麼？真正除掉我的人不是段天樞，也不是那些早想廢我的人，而是父王。若沒有父王的默許，他們怎麼敢如此猖狂，要在東陵將我置於死地。是父王想廢我，我已經成了他眼裏的一粒沙子。”
    “他為什麼要廢你？”
    “因為我不夠強。我不如段天樞通古博今，亦不如他會掌控人心，更不如他會玩弄權術。父王早就覺得段天樞才是最適合當北華下一任君王的人。”烏辰的眼睛有些受傷，半垂著長長彎彎的睫毛，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段天樞是很強，沒錯。可是，他並不適合當一個君主。”伸出手，遮住他的眼睛，輕輕環住烏辰，“就是因為他太強大，強大到他可以利用任何一個人，卻不需要任何一個人，所以，他手下渴望權力的人都會沒有安全感。他不會容忍這樣的人有一天來反過來威脅他，所以他一定會在最早的時候除去。可是這樣，會讓那些並不渴望權力的人寒心。他不是一個適合成為君主的人，他若執意要走這樣一條路，最後，他會眾叛親離。”
    烏辰輕顫一下，語氣聽不出情緒：“段天樞居然讓你這樣了解他。”
    “他從來不曾掩飾。隻是別人的眼睛汙濁，自己看不透。”放開蓋在他眸上的手，語氣依舊淺淡，“什麼是命運？命運就是給你千萬種選擇，你卻還是隻能選擇一條路。你若不信命中注定，就試著掌握自己的命運。”
    烏辰回頭看著她，忽然輕輕一笑：“多可笑，總是被命運折磨的你，居然和我說要掌握命運。”他笑得疏疏淡淡，如同風中卷落一把杏花春雨，閑花落地，卻動魄驚心。
    “這次，我想。”她眉目依舊清秀如畫，她的容顏依舊美玉無瑕。隻是眼波裏的波瀾漸漸歸於沉寂。
    烏辰細細審視著她：“你是在幫我嗎？”
    “是。”
    “可是光和我說這些有什麼用，你能真的幫我做到什麼？”
    “我找來了一位故人。”
    “故人？”
    “恩，她會幫你，她欠我一個情。”
    “為什麼要幫我？”烏辰看著她，語氣平靜，不像是一個隻有十六歲的少年。
    莫笑非恍惚了一下，閉上眼，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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