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
    夜正深。
    一隊馬車卻絲毫沒有被蒼茫夜色所桎梏，行進的速度快的簡直罕見。
    馬蹄聲連成一片，由遠而近，似是奔雷湧來。
    馬隊整齊，馬匹精壯，馬上的勁裝男子也都一個個臉色肅然，絲毫沒有露出疲態和困倦之意。
    馬隊中部唯一一輛馬車為了保證速度和平穩，前麵共禦了十六匹精裝的彪悍駿馬。行家一眼便能看出，這十六匹馬，各個都是千金難求的汗血寶馬。
    “還有多久？”馬車裏彌漫著淡淡的蓮花香氣，天氣薄寒，但卻沒有點上熏爐玉鼎，像是怕玷汙了這清凜幽雅的味道。
    “距喜龍門尚餘三百裏，黎明前定能抵達。”回話侍衛心裏暗自驚詫於這位天闕太子手下的辦事效率，明明十天的路程，那位幹將大人竟然生生隻用了三天，就把他們逼到喜龍門門口。手段自然不用提，單是這狠勁，也讓他們唏噓。真是沒法想這太子從九音宮帶來的人，之前過的究竟是怎麼樣地獄的日子。
    “再告訴幹將讓隊伍快點，我要寅時之前到達。”淡色薄唇輕輕泯了一口冷酒，眼皮抬也沒抬一下，好像渾然不知這看似隨口而就的命令給手下帶來多大的壓力。
    侍衛點點頭，起身退出去。
    簾幡落下，馬車裏沒點燈，黑暗中隻看得見一個清凜峻拔的輪廓。
    “幹將大人，主子說要隊伍再快些，務必在寅時前趕到喜龍門。”小心看著幹將臉色，生怕這簡直是“慘絕人寰”的命令會把幾乎從沒笑過的“石頭大人”給惹怒了，拿自己出氣。
    可是沒想到，幹將卻好像一點也不驚訝，隻是淡淡應了一聲。長臂一揮，對著手下幾名級別高的將領吩咐幾句，雖然語調平穩，卻威嚴不可撼動。
    幾名將領也絲毫不敢怠慢，各自吩咐屬下加快腳程。
    原本已經疾速行進的隊伍，速度又提上一截。
    看得傳令侍衛眼睛都直了。
    這九音宮的人果然各個都是變態。
    原本行進有序的隊伍忽然在末尾有些躁動，幹將微微皺眉，怕影響到主公休息，策馬返回至隊伍末尾。
    一抹張揚豔紅進入眼簾。
    “是你？”伸手一提韁繩，黑馬馬頭狠狠一揚，馬蹄落下，踏起一片塵煙。
    “又是你，大石頭。”水眸一眯，鋼鞭像是吐著信子的銀蛇，硬生生帶著勁風抖出幾朵白色鞭花，胯下紅馬馬蹄旁的岩石登時碎成小塊四濺。
    “倫琴郡主火氣還是不小。”幹將淡淡看了倫琴一眼，一扭韁繩，便要回去。
    “慢著！見了本郡主也不行禮，上官太子就是這麼禦下的？”倫琴看見幹將轉身要走，急急叫道。
    幹將視線細細在倫琴臉上打量著，向來冷峻的臉上居然露出一抹笑，看得倫琴麵上一紅。
    “你、你看什麼看！本郡主也是你隨便看的嗎？”懊惱自己的臉上熱成一片，定然是紅了，讓這大石頭看了自己的笑話，真是丟臉。
    幹將“哦”了一聲，眼睛從倫琴豔麗的小臉上移開，朝倫琴身後淡淡一掃。
    鐵騎千人，莫音絕果然是急了。
    看幹將不看自己了，心裏又隱隱有些失望，隻好說些話重新引起他的注意：“那、那個，大石頭，你叫什麼來著？”
    “幹將。”刀鑿一般的麵容隱隱露出一抹笑意，覺得這倫琴郡主大咧咧看著他的樣子倒是豪爽，直率裏也有幾分可愛，比一般惺惺作態的女子倒是更率真。
    倫琴又看他一眼：“那，你們可是也是奔著喜龍門去的？”
    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來，何況是莫音絕的人。這小丫頭分明是在沒話找話。
    “不錯。”策馬和倫琴幷身前行，速度絲毫沒有減慢。
    “哼，知道你們那個上官太子對我們西涼王後居心不軌。不過奉勸你們還是別白費力氣了。朝鳳公主定然會和我們回西涼，你們還是趁早回去，免得到時候搶不到人丟麵子。”聽說王上要起駕喜龍門的時候，她真是興奮了好一陣子，軟磨硬泡，總算求得隨行的機會。老是憋在西涼，外麵哪裏也沒去過，真是悶死了。
    更何況，王上此行定然是去將王後奪回的。想到自己也要成為英雄救美的一員了，更是雀躍不已。
    “哦？郡主怎麼知道小姐不會和我們回去？”小姐與太子青梅竹馬，怎麼可能隨她那個比毒蛇還狡猾的爹爹走。
    “當然！上次在西涼遇見你們時候，那個上官太子，對我們王後可是無理的很呢，他自己左擁右抱，何必來搶我們西涼的人。”冷哼一聲，當時看見上官孤鳴對朝鳳公主可沒什麼好臉色，身邊還有兩個漂亮女子，恐怕也是他的侍妾。
    “小姐與太子兩小無猜，情根深種，沒有人可以分開他們。太子不管做什麼，都定然有他的道理，可是，他絕不可能放棄小姐的。”侍奉上官孤鳴多年，幹將心裏自然偏向上官孤鳴，也樂於看見莫笑非最後回到上官孤鳴身邊。
    “哦？是嗎？是上官太子這麼想，還是隻有你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在想？”
    “太子定然也是這麼想的。”
    “哼，就算他想也沒有用。我們王上對王後情深一片，世人皆知，你們那個薄情寡意的上官太子怎麼比得了。天下女子，有誰會舍王上這樣的有情人不要，而去上官太子那裏受折磨呢？”
    “哦？是嗎？是小姐這麼想，還是隻有你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在想？”原句奉還。
    倫琴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恨恨咬著唇：“你！”
    “我如何？”涼涼看著倫琴。
    “可惡！”掄起精鋼鞭子就照著幹將脊梁揮去。
    幹將右手鬆開韁繩，用腕上的玄鐵護腕輕輕一擋，“當”一聲，勁道十足的鞭子就被彈開。
    倫琴驚喝一聲，虎口發麻，鞭子幾乎被震得脫手而出。
    “一個女孩子家怎麼動不動就出手這麼狠毒。”若和她交手的不是他，恐怕後背上一層皮已經被扒下來了。
    “本郡主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關你什麼事！”揚鞭要再去。
    幹將冷著臉，順著鞭勢，一把擼過鞭子，把鞭子從倫琴手中生生拽出來。
    “鞭子先交給我保管吧，等你什麼時候把這脾氣改了，我再還你。”
    倫琴氣急，想張口罵他，卻看見幹將臉色黑得像是雷公一樣，又隱隱有些害怕，隻得憤憤瞪了一眼，卻不敢說話。
    “郡主，王上說要請這位幹將大人傳個話，說有請上官太子一敘。”枕水策馬從後麵追上。
    西涼一行人的速度也不慢，以不可能的速度疾行，像是生怕落在天闕的後頭。
    幹將愣了一下，正色道：“那就請決明王稍等片刻，幹將這就去通報。”
    一夾馬腹，朝前麵趕過去。
    倫琴看著幹將的背影，扁著嘴，小聲嘟囔著：“什麼嘛。”
    合作
    “你來了？”聲音淡淡的，好像隻是見個老朋友。
    “好久不見了。”
    一個長衣如雪，一個長衣如血。
    草木生春，樓台不夜，當年在樓台之上用一雙絕媚鳳眼淡淡看著他的妖冶少年，如今已經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冷魅男子了。
    那一眼驚心動魄，讓他陷落十年。
    “找我來什麼事？”眼睛淡淡掃過莫音絕的一頭水銀白發，語氣也淡淡的。
    “合作。”
    “扳倒龍孤涎？”
    微微一笑，頰邊白發滑落，與雪白長衣幾乎融為一體：“是。太子在天闕縱然手段雷厲風行，但是想真正站穩腳跟，還是得做點讓天闕權臣都能閉嘴的事。為天闕除掉這個心腹大患，是個好機會。難道太子不是這麼想的嗎？”
    喜龍門不屬於任何一國，龍孤涎行事詭譎任性，手下遍布天下，隱秘而又極具威脅。除了東陵青玉王是他親生哥哥，能稍微容忍他，恐怕沒人願意在自己身旁養虎為患。
    殘忍的手腕能夠讓他將所有對手排除，但是卻不能讓所有人臣服。上官孤鳴需要一個機會，一個真正用能力證明自己的機會。
    他不會拒絕的。
    他需要一個合作者。
    “條件。”豔麗唇瓣比紅衣還鮮豔，寬鬆的領口露出一片白皙肩膀，紅蓮的妖異紋路清晰可見，誘惑又詭異。
    是她嗎？
    鳳眸流過暗光，緩緩垂下眼瞼，遮住。
    莫音絕細細看著上官孤鳴的表情，嘴角微微勾起：“到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聲音淡淡的，莫名有些苦澀。
    “我也有條件。”
    “太子沒有籌碼和我談條件。”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是上官孤鳴，他怎麼可以再和自己談條件？
    “決明王一定清楚我也不一定會和你合作。決明王把東陵王後送到喜龍門，這樣對龍孤涎示好的做法，讓我怎能不懷疑，決明王會隨時聯手龍孤涎，反咬我一口？”這麼滴水不漏的做法，連退路都給自己想好了。還真是條毒蛇。
    “那太子想要什麼？”莫音絕沉吟一下，抬起狹長黑眸，緩緩道。
    “把孩子還給我。”那是他的孩子。
    “青龍和朱雀是我西涼皇儲，他日，他們其中一人定然會是我西涼下一任君王。”這麼做，就當是在補償某人什麼吧。
    她該知足了吧？
    “我的孩子，不需要做西涼的君王。天闕豈會沒有他們容身之所？”他必須要回自己的孩子，他不可能有除她以外人的孩子。
    “非兒不可能再有別的孩子了。”莫音絕忽然沒有接上官孤鳴的話，淡淡道。
    “什麼意思？”
    “鳳族女子除非是生育魂皿，否則，不可能誕下男孩。而非兒，一次卻生下雙胞男孩，一為龍魂，一為鳳魂。魂皿隻延承母血，所以，也可以說，你並非他們的父親。他們也算不上是你的孩子。”冷冷看著上官孤鳴，一雙重瞳幽異。
    “那又如何？”即使身上沒有他的血，有她的血就可以了。
    “你怎麼這麼死心眼。”忽然傾身逼近，鼻尖幾乎與上官孤鳴相碰，四目相視，細細看著上官孤鳴的臉，“不管做什麼，你眼裏也是隻看得見她。不管做什麼，你都不會在乎。不管做什麼，你也隻會以為我在算計你。你……要我怎麼辦才好……”輕歎一聲，緩緩閉上眼睛。
    上官孤鳴陡然一僵，想看一眼莫音絕的表情，卻發現，他已經退開，遠遠坐好，臉上依舊是那副淡淡的什麼也看不出的表情。
    什麼也看不出的表情。
    新荷池沼，綠槐庭院。
    他抱著莫笑非微微笑著，笑得溫柔，笑得將這滿園千指蘭都比得黯淡下去。
    妖異重瞳抬眼，看見樓台上的他。
    什麼也看不出的表情。
    依舊是微微笑著，隻是和對著莫笑非的不同。
    對他，是什麼也看不出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