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陽光的洞穴之內，隻星星點點的亮著螢火微弱的光。穴內放著一隻白玉棺，玉棺流轉著的寒氣浸著棺內歲月靜好的故人。
    故人閉著雙眼，唇角……啊，這應該不能算作唇了。
    全身密密麻麻的布滿了針線，譬如頭和脖子用針線連接，又譬如四肢，在黑色的衣料下裹藏的，依然是針線連接的軀體。甚至連眼皮，都是針線補全。唇角也是用針線連接，透過唇角的縫隙，可以看見口中的舌頭，依然縫著針線。鼻梁中間橫補了一道針線。難以想象這人是不是鼻子被什麼東西從中間切開了，更難以想象，此時那個正跪在棺前縫補這人腳趾的人，是抱著怎樣的心態。
    將一個好好的人，縫補成了怪物。
    “師尊……”
    那人聲色微微有些顫抖，害怕？還是激動？
    “補好了，你看我補好了。”那人縫完最後一根腳趾，起身看著縫補好的軀體，從頭到腳，密密麻麻的線。
    “你怎麼還不醒啊？”他突然又跪下了，聲嘶力竭的扒著棺材喊：“我不是補好了嗎！你怎麼還不醒啊！謝故粼！你！你……你，你……”
    “謝南文！”畫麵急轉，一仙人踏著劍，在南海上空，指著謝南文的鼻子罵：“這好歹也是你師尊的領地！整個南海生物皆是他的子民！填海？你怎麼敢！”
    南海的水，是觸目驚心的鮮紅色，像一片血海。那是鮫人的血。
    謝南文雙眼無神，他已經很多天都是這樣了，木木訥訥的，像地主家的傻兒子。
    他身後，是黑壓壓的軍團，魔族有之，鬼族有之，妖族亦有之。
    南海住著很多水族生物，鮫人不過是其中一族。屠了鮫人，隻不過屠了一族，填了南海，那就真是，趕盡殺絕了。
    謝南文眨了眨眼，叫了一個名字：“精衛。”
    那是一個嬌美的少女，猩紅的雙眼，漆黑的眼瞳和尖銳的獠牙，證明她是鬼與妖的結合體。
    謝南文道：“你不是一直想填了這海給自己報仇嗎？”
    “是的，尊主。”精衛甜甜的應著，婀娜著身姿風情萬種的從隊伍裏出來，舔著獠牙。
    “精衛！？”
    “精衛不是神嗎？”
    仙族隊伍中，年輕的小輩聽過精衛的名號，老一輩的，卻是有些心虛和憤怒。
    “精衛！你！你這樣，對得起你的父親嗎！”
    “身為神族，卻與魑魅魍魎為伍！你！”
    精衛閃身至那仙人身前，一爪將其斃命。
    “老娘若還是神族，那神族為何不讓老娘回歸神籍呢！”抽出利爪，鮮血四濺，精衛獰笑，“說到底，是你們不認老娘！”
    此一語，驚的旁人退避三舍。
    南海屬仙族領域，當年精衛淹死在南海，仙族恐神族降罪，瞞了這一事實，還將精衛的神識壓製海底，永世不可出海。
    等同於埋屍海底。
    後因鮫人一族被屠殺殆盡，血色浸染了精衛的魂靈，使她化為厲鬼，又因本體為精衛鳥，吸收下鮫人族滔天的怨恨後，化而為妖，歸順謝南文座下。
    精衛回過神族。
    神族不認。
    父親也以出了一個孽種為恥。
    沒有人問她為什麼會變成這幅鬼樣，也沒有人聽她解釋，所有人都覺得是她心術不正，習了邪法，入了妖道。
    反正都是她的錯。
    百口莫辯，那就不辯了吧。
    生而為神，咎由自取。
    精衛曾因自己是神而沾沾自喜，但現在，她隻覺神族惡心透了。
    謝南文已經從海底各處搜尋回了師尊的軀體，隻是有些內髒器官，找了很久也找不到。
    算了，找不到，就從別的東西身上拆吧，比如仙和神什麼的。
    填了南海之後，就回去把師尊補好，補好了，師尊就完整了吧。
    謝南文這樣想著，木訥的表情溢出一點點笑意。
    但這笑意很快就不見了。
    因為他發現，就算補全了師尊支零破碎的軀體，師尊也再也醒不過來了。
    大家都說，謝南文，瘋了。
    瘋了嗎？可能吧。畢竟這個世界上，唯一能管住他的人，已經死了。
    有時候謝南文想睡覺，倒不是因為困倦，隻是想念沉睡時的安逸，和，久違的夢境。
    夢裏啊，回到了師尊最初撿到他的那天。夢裏師尊捂著鼻子，皺眉看著髒兮兮的他，“這孩子怎麼這麼難聞？”
    於是，師尊給他起了個名字，叫南文，至於姓氏，因為父親不詳，便跟著師尊姓了。
    夢裏的師尊真好看啊，還是十七八歲少年的模樣，眉清目秀的，沒有密密麻麻的針線。
    謝南文在夢外麵叫了一聲師尊，謝故粼在夢裏麵應了一聲。
    “謝南文你給我過來！為師養的海寶寶怎麼碎了！？又是你幹的好事吧！誒，你這孩子，我還沒罰你呢，你哭什麼！等等，別抱這麼緊，為師勒得慌。怎麼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誰欺負你了？你先放開跟為師說說，嘖，怎麼還抱的更緊了？”
    抱得再緊又有什麼用。一睜眼，又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