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七北揣著十二字訣回了客居，嘴裏念念有詞。
    淩術在前庭賞花，晝夜交替，光陰顛轉，雪白的花和青衣白衫的他，畫軸一般鋪展在季七北眼前。
    “不失……本心。”季七北自覺停下了嘴裏的話，兩眼發直望著淩術。
    淩術側首，微微一笑，“回來了？”
    “嗯。”季七北靠近他，雙手藏在袖子裏，扣在一起打著轉。
    淩術拉著他的胳膊進屋：“洗手，吃飯。”
    和和睦睦用過飯，季七北報告了今天學的東西，保留了鳩遊少年回憶的部分，著重講了一下自己對天心術的理解。
    季七北把重點都記下了，淩術甚是欣慰，“孺子可教也。”
    “淩叔，你也可以像師父那樣，逆向施展天心術嗎？”
    淩術眼皮一抬，季七北連忙改口：“我不、不是想看，就、問問……”越說，越沒底氣。
    他這點小心思淩術一眼就看穿了，隻好笑歎一聲道：“你啊，真的不會撒謊。”
    季七北羞得臉都快埋桌子底下去了。
    “你想看哪一段呢？”淩術都覺得自己快把季七北寵上天了，有求並應。
    季七北紅著臉，小心翼翼道：“和爹爹的、初、初見。”
    淩術展眉，拉過他的手，兩人十指相扣，季七北一瞬就被拉入了二十二年前的毒霧藤林中。
    淩術站在他身側，原模原樣，並沒有縮水。
    季七北小小失落了下，但眼前的景色讓他立馬心猿意馬起來。
    瀑布飛流直下，水花雪一樣炫白，十四歲的淩術上半身纏滿布條，臉眼睛都沒有露出來，雙手著握著一根魚叉，站在清澈見底的潭水中，聽聲辨位，伺機叉魚。
    季七北正對麵的灌木叢後，站著十三歲的季天南，父子倆稚嫩的臉龐上掛著相同的吃驚表情。
    一轉眼，淩術就把魚叉了起來，聽到季天南加速的呼吸聲，他稍稍側過頭，嘴角上揚，問道：“你是迷路了嗎？”
    彼時淩術已經在毒霧藤林生活了好幾年，經常遇到誤入的旅人商客，亦或者是探險尋寶的隊伍。
    毒霧藤林地形複雜，自帶迷陣，若不是有備而來，隻身一人很難走出去，肉體漸漸被林中毒氣侵蝕，成為林中毒獸的盤中餐。
    季天南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邁過灌木叢，走到潭邊說道：“我和同伴走散了。”
    瀑布嘩啦啦倒著水，好在季天南嗓門不小，淩術聽清了，他上岸撿起破破爛爛的外衫披上，抓著魚叉道：“跟我來吧，我帶你出去。”
    季天南因為學業問題和家裏吵翻了天，小小年紀不學好，離家出走跟著馬商出家門曆練，結交了一個不靠譜的尋寶隊，人家嫌棄他是個傻憨憨，早把他拋下了，他卻還在林子裏亂轉找人。
    “你……一個人在這嗎？”季天南進毒霧藤林前就有所聽聞，這林子裏住著個領路人，不知麵貌，但心善，附近的村民都受過他的恩惠。
    淩術並未作答，默默帶路。
    季天南注意到他手臂上鬆垮的布條裏，皮膚都潰爛得不成樣子了，驚道：“你既然能離開，為何不走？這裏的毒氣可不是鬧著玩的。”
    淩術道：“我要在這裏等一個人。”
    “誰？”
    “不知。”
    “……”
    季天南理解不能：“你是不是瘋了？”
    “你若覺得是，那就是吧。”淩術從不與路人多說。
    他們隻是過客而已，多說無益。
    淩術將季天南帶到了毒霧藤林的出口，並把魚給了他，“到下一個村落還有些路，你拿著這個，不至於餓死。”
    “我有幹糧。”
    “入了毒霧藤林，包袱裏所有的水和食物都會沾染毒氣，不能食用，帶你來的人沒告訴過你嗎？”
    “他們、不見了。”季天南低下了頭。
    淩術平鋪直敘道：“他們已經靠著羅盤走出去了，這種魚能抵禦毒氣，吃了不會有事。”
    “……”
    季天南委屈地接過魚，道了謝，悶聲問：“你要等的人，叫什麼？家住何方？長什麼樣？我可以幫你找。”
    “不知，不用。”淩術說完，轉身而去。
    濃厚的霧氣將淩術的背影籠罩，季天南拎著魚，跌跌撞撞而去。
    觀看這段回憶的季七北憤憤不平道：“爹爹怎麼能就這麼走了？！”
    “別急。”淩術忍著笑拍了拍季七北的肩，“他能心安理得地走，他就不是季天南。”
    果不其然，沒走出百步，季天南就咬著牙衝了回來，一路狂奔。
    興許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季天南回到了那個水潭，淩術剛下水，準備重新捕一條魚。
    季天南橫衝直闖過來，也不曉得在哪絆的，一身泥巴草屑，見到淩術後，豪氣幹雲道：“我就是你要等的人，跟我走吧。”
    淩術半個身子浸泡在潭水裏，怔怔望著他。
    兩人都不知道彼此的姓名身份，卻像是惺惺相惜般，被對方吸引，成為了一生摯友。
    這段回憶並不長，不到一柱香的時間淩術就帶著季七北走了出來。
    季七北人還坐在凳子上，發著呆。
    “如何？”淩術彈了下他的腦門。
    季七北一張臉紅得發燙：“不、不知。”
    淩術笑著揉揉他的腦袋，“歇息去吧，別太沉浸啊少年。”
    季七北頭頂快冒煙了，“好。”
    當晚，季七北做了個荒唐夢。
    非常之……不可描述。
    他醒後，趁著天沒亮，匆匆換洗衣物，呼哧呼哧跑來跑去。
    淩術打著哈欠開門，隻見季七北捧著個大木盆躡手躡腳往外走，盆裏是一團床單。
    兩人視線對上，季七北呼吸心跳都要停了，一動也不敢動。
    淩術挑眉：“尿床了？”
    “……”
    季七北心一橫，點了點頭。
    “……”這回無言以對的變成了淩術，他揮揮手，讓季七北該幹嘛幹嘛去。
    季七北搓洗到天亮，淩術再見他時，眼圈烏黑，眼神躲閃，戰戰兢兢，飯碗都捧不利索。
    “不知道的以為你昨夜做賊去了呢。”淩術往他碗裏添了一塊肉，“修行時可別睡著了啊，否則我打你屁股。”
    季七北一個激靈，強迫自己精神抖擻。
    淩術拿這孩子沒辦法，“鳩遊是個好師父，跟著他好好學，你會學有所成的。”
    “嗯嗯。”季七北喝著粥，乖巧點頭。
    “今日我與不問小酌敘舊，晚飯我會給你留好，回來時見不著我也不要慌張，我亥時方歸。”淩術交代清楚，免得季七北回來看不到他又鬧出什麼幺蛾子。
    “好。”季七北舔舔嘴唇上的粥漬道：“淩叔，你少喝點。”
    季天南早年酗酒的形象給予了季七北很大的陰影，因此他畏酒，更畏醉酒。
    “知道了。”淩術無奈，怎麼他反倒成了被叮囑的那個呢？
    

    作者閑話：

    春天裏的夢啊，多呀多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