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哭包離番外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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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離盡心盡力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沈雲,最終,在那一個夏天,沈雲還是魂歸了青山。
其實爹爹還是舍不得哥哥,幾次在昏睡裏,他都聽見了爹爹喊瑜兒,隻是,愛之深恨之深,就是到了最後時刻,爹爹也沒說一句什麼。
隻是對他說:離兒,往後沈家就靠你了,官場你要是也不稀罕,就辭了罷,回來繼承家業,隻是可惜,爹爹抱不上孫子了。爹一直偏心,是爹對不起你,下輩子如果還有緣,爹一定…
到時你娘親主持大局,你若看上了哪家姑娘,就娶了回來,別管門當戶對。
他當時心裏就在想,您放心,我不會怪你這些年一直偏心,你待我也是百般的好,我一定了了你的心願,我哥不能做的,我都替他做。
再後來,一切塵埃落定,哥哥把沈家商行打理的井井有條,自己隻管放心的去複職,當朝的皇帝是個明君,有他在的江山天下,做官也未嚐不可。
再次回到棘縣,一切似乎還是沒變,山依然青蔥,水依然清澈,就連府邸都沒有變過。
棘縣的那些人早已被肅清,也不知誰暗中幫襯了一把,據說當朝皇帝徹查了小小棘縣,把那些黑魚全都抓了出來,就等他回來幹幹淨淨地續職。
而他也沒有讓皇帝失望,也沒讓百姓失望,更不會讓沈瑜失望,據後來的縣誌記載,當任棘縣縣令年紀是曆任縣令當中最小的,卻是最能幹的一位,清正廉潔,好善樂施,愛民如子,與百姓同吃同住來體恤民情,建橋修路造渠,方圓百裏都傳為佳話,更是傳到了當朝天子耳裏,天子甚是欣慰,在五年之後,沈縣令調回金城,連升三級官品。
沈離屆時二十一歲。
調任回了金城,他便還是住回了沈府,沈瑜歡喜的不知如何,看著如此出息的弟弟,還想像當年那樣抬手去揉一揉小哭包的發頂。
抬起手才發現,弟弟的個子比自己高了一些,也就把手收了回來。
眼前的早已不是那個整天哭唧唧粘著自己的哭包弟弟了,是一個青年男子,也是朝廷命官。
沈離便笑著說,“哥,還當我是小孩兒呢?”嗓音渾厚,氣質沉穩。
沈瑜便一哼,丟了句,“在我眼裏可不就是小孩嗎?”
沈離還是笑模樣,“嗯,小孩就小孩兒,在家裏我就是小孩兒。”
顧北望便在一旁聽著,此時忍不住說了句,“若是尋常人家,怕是早已做了爹了。”
他就是有點兒吃味,這小子怎麼一見了他哥就長不大,哥倆黏糊成一坨,偏偏人家身上還流著一樣的血,所以偏偏要這麼說一句,我不痛快,你也甭想痛快。
沈離一下子傻眼了,沈瑜也是愣了下。
平日裏想要拉攏他的人不在少數,都被他拒絕了,實在是煩得很,把自己的女兒當做交易品,換取自己仕途穩當,這樣子的人他沈離一點都看不上。
沈瑜隻是說了句,“你自己做主罷,我也不會催你,怎麼舒服怎麼來,有需要的時候跟哥說一聲就成。”說到底還是舍不得,這人一旦成了家,怎麼可能還天天跟自己的哥哥黏在一起,沈瑜也是舍不得這個寶貝弟弟娶了親,跟他就疏遠了。
過了這麼多年,沈離對哥哥的那份心,也淡了許多,或者說已經全部轉移到親情上來了,總之他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哥哥的這一句話說完,他心底竟然有絲絲的雀躍,他自己都說不上為什麼。
也就是第二天,一個小婢女急匆匆的跑來沈離院裏,說是老夫人病了。
沈母一直青燈古佛,這些年不出門,隻是吃齋念佛,等著沈離什麼時候娶親。
沈離在外做官的幾年,很少有時間回來,這一回來就趕上了母親生病,病床前,沈母靜靜地看著兒子,不是沒有欣慰。
沈離跟她說了許久的話,棘縣風土人情,逸聞趣事,包括他自己的很多事情,沈母聽的高興,人也感覺一下子年輕了一些。
隻是自從沈雲逝世,到底傷了心,親近的兒子又不在身旁,所以身體也就不大好,隻是一直記掛著小兒子的終身大事,也就一直堅持了下來。
把母親哄睡著,看著那原本光滑的臉上隱約的細紋和花白的頭發,沈離就知道,再不決定又要來不及了。
回了院裏,他在書房裏坐了一夜。
他覺得,那一夜真的很漫長,猶如巨大的時間洪荒,將他的前一部分人生隔在了那一邊,後半部分人生隔在了另一邊。
那一夜又很短暫,等不及他好好的回憶和告別,就要消逝。
第二天清晨,沈瑜正在練字,沈離進來了。
“今天不用去上朝?”沈瑜停下筆問。
“嗯,剛剛調任回來,暫時不用去。”沈離走近,看著沈瑜的字,“哥,你這字還是跟以前一樣。”
“你寫兩手我看看。”沈瑜朝著筆墨抬了抬下巴。
沈離就拿起狼毫,蘸了墨,一行字就那麼擺了出來,沈瑜有點傻眼。
因為跟他的字體幾乎一模一樣。
書上:山有木兮木有枝。
在沈瑜開口之前,他說,“哥,我要成親了。”
不是我想成親,而是我要成親。
“你說什麼?”沈瑜瞪大了眼睛。
“嗯,我要成親了。”沈離笑著說,“我年齡也不小了,是該成個家了。”其餘的話他一句也沒說,沒說娘親時日不多了,當初爹爹抱不上孫子的遺憾,不能再出現一次,沒說你不能做的事,我去替你做,這些話他一輩子也不會說出口。
就比如,剛才紙上寫的那一句的下半句,他也一輩子不會再寫給沈瑜看了。
心悅君兮君不知。
沈離也絕對不是說著玩,當天說了要成親,也就是過了十天,他就把手頭的事都安排交代好,跟皇帝要了假,準備成親。
當朝天子甚至還在禦書房問過他,愛卿如何就突然要成親了?他隻是笑著回答,有了中意的女子,就早些娶回了家罷,一個人怪孤苦伶仃的。
他這麼回答,其實很有用心,一是委婉拒絕了別人給他安排婚事,二是徹徹底底逼自己死了心。
想要把女兒塞給自己的人可不在少數,想拉攏安排自己的人也不少,隻要委婉拒絕了皇帝,其他人他都不會去在意,也為難不了他。
皇帝最後說,朕準你一個月的時間,就好好去完成這終身大事罷。
當然,他成親皇帝肯定也會去的,不是說他沈離麵子有多大,而是因著他哥跟顧北望的關係,皇帝肯定要來,那顧北望可也算皇帝半個兒子不是?
沈瑜那幾天卻是過得很鬱悶。
得知弟弟要成親,他一直追問是哪家女子?怎地這般突然?為何平日裏一直未說?奈何弟弟隻是笑,搪塞過去了。
問不出個所以然。
隻是他晚間就拿顧北望撒氣了,顧北望白天要去處理商行的事,現在沈家生意越做越大,他也就越要操心,回來麵對著一臉冰霜的沈瑜,他有點懵。
“這是怎麼了?哪位不要命的又招惹我的大少爺了?”顧北望喝了茶,才說。
“沈離要成親了。”沈瑜冷冰冰的語氣。
顧北望也很驚訝,看著人沒說話。
“都是你,好好的你非得說一句尋常人家這個年紀都已經當爹了!這下好了,他就要去當爹了!”沈瑜氣惱,不舒坦,憋悶。
顧北望,“……”
“他就還是一小孩兒,成親這麼早做什麼!知道如何當爹嘛?!你可快去教一教他去!”沈瑜就是想拿人撒火。
“……”顧北望想說:我也沒當過爹!但是他知道這大少爺拿他撒氣呢,也就沒說出口,隻是走過去輕輕擁了人。
沈瑜一口咬在了顧北望肩上,眼眶都紅了。
我們都懼怕這樣一個時刻,不是分離,卻是實實在在的分離。
從前再怎麼親近再怎麼黏糊,成了家可就不一樣了,如今的沈瑜也體會到了被沈離遺棄的滋味。
顧北望就讓他咬,拍著人的後背一直低聲安撫,“沈府這麼大,他成了親也住這裏,你們哥倆還是天天能見著。”
沈瑜最後撒了氣,也鬧夠了,才被顧北望哄著拉著去睡覺。
沈府的下人們這幾天可忙了。
沈府好久沒有這樣張燈結彩、熱熱鬧鬧了,離小少爺要成親了,雖說現在沒人會說也沒人敢說大少爺的事,但是大家真的遇到成親這檔子事,還是忍不住興奮。
沈離擇日跟他哥講了,要成親的女子不是哪家大戶的,是他在棘縣做官的時候,途中遇到的一個女子,他經常不帶侍衛小廝偷偷地出去,去尋一處安靜的地方看人,作畫,排解思念之情(這句他當然沒跟沈瑜說),發現好幾次都會遇到這個人,雖然作男裝打扮,可是依然看得出來是個女子,終於有一次他走過去詢問,那女子倒也大方,就這麼跟他聊了很久,沈離發現這女子有趣,一雙桃花眼水靈靈的,說話時總是帶著笑。
她無父無母,天天作男裝打扮,要走遍天下,聽盡人間趣事,走到了棘縣,發現這裏山清水秀便打算多住一些時日,然後就看見了沈離,這人還是縣令,偏偏又不像,總是一個人在一處作畫。
後來沈離便給他看那些畫,畫上都是一個人,白衣出塵,俊逸非凡。
再後來,兩人便會約一起吃吃小酒,談談天說說地,女子天天依然男裝打扮。
再後來,一次吃了酒,女子大膽表達自己的傾心之意,沈離直說,心裏有人。
女子便說,她早已知曉,根本不在意,就是中意你,等著你。
沈離調回金城,她沒有跟著一起來,她說等著,而不是纏著,兩人更像是朋友,時不時書信來往一下。
說到底,沈離認識那人到現在好幾年了,一直沒有見過她的女裝。
也許是因為那雙相像的眼睛,也許是因為沈離自覺耽誤那姑娘幾年青春,也或許,還是有點喜歡了罷,誰也說不清,總之那女子接到了沈離的邀請,再知道了要娶她的時候,從來不輕易掉眼淚的她,卻是哭了很久很久。
沈離派人接她到金城,帶她去沈府,沈家不在乎那些什麼沒成親之前新娘新郎不許見麵的傳說,女子也大方的去了。
見到沈瑜的時候,她震驚了,也忽然明白了些什麼,不過轉瞬即逝,她走過那麼多地方,遇見了那麼多人和事,通透的很。
隻要所愛之人在身邊,還要求什麼,既然沈離說了要娶她,便信他。
直到大婚那天,眾人才看見女子真實模樣,可謂是傾城之姿,一雙桃花眼惹人驚歎,就連顧北望都多看了幾眼,因為看著熟悉。
沈瑜還狠狠踩了他一腳,讓你看?!人家可美了是不是?!
顧北望說了句,你確定你沒有一個失散多年的妹妹?
沈瑜也發現了,女子男裝的時候看著眼熟,但是又說不上來。
顧月曦也側過臉跟他家帝王耳語了幾句,玄淩這才正眼看了幾眼在敬酒的新娘子,那雙眼睛可不就是沈家大少爺的麼?簡直快要一模一樣。
玄淩今天穿的便裝,沒以帝王的身份出席,顧月曦又看了幾眼那新娘子,玄淩咳嗽了一聲,他便趕緊低頭飲茶,玄淩不許他喝酒。
沈瑜瞪著顧北望,“我下麵就一個哭包弟弟,哪兒來的妹妹?嗨我說顧北望,你幾個意思?”
顧北望趕緊閉了嘴,也不再看那新娘子。
沈母一臉慈祥的笑容坐在高堂上,看著英俊不凡的兒子一身紅裝,再看著落落大方美豔不已的兒媳婦,感覺人生都圓滿了。
是啊,他們的人生都已圓滿。
沈母終於等到了兒子娶親,抱孫子也不遠了,馬上就可以去找她的阿郎。
沈雲地下有知,也一定歡喜不已,多年的遺憾也補全了。
沈瑜身旁所愛之人陪伴,弟弟現在已成了家,看得出來那新娘子滿眼都是沈離,沈離仕途也是坦蕩,嬌妻陪伴仕途順暢,可謂圓滿。
這是沈離第二次醉酒,醉的不省人事一塌糊塗。
別說洞房了,他是被人抬回新房的,大喜之日本該歡天喜地才是,婚禮當天他也的確是一副笑模樣,笑的英俊倜儻,可他喝酒很猛,憋著一股勁灌,誰勸都不聽。
大家隻當他是太高興。
次日他醒過來,入目都是刺眼的紅,半晌他才想起來,是了,他成親了。
身上早已換好了舒適寬鬆幹淨的內衫,頭也沒有宿醉的疼痛,不一會腳步聲傳來,入眼是娉婷的新娘子,淺粉色衣衫,淡妝素雅,見他醒了,桃花眼便溢出了款款笑意,溫聲一句:“夫君,你醒啦?”
沈離歉意的笑了笑,“昨晚對不住。”
女子大方地搖了搖頭,說:“夫君心裏的苦,隻能靠你自己去化解,旁人一點不知,我似能體會一二,但是你娶了我,我便信你,我還是一如從前說過的,等你…到心甘情願為止。”
沈離心頭一震,忽然有些猶豫,他是不是犯下了今生最大的一個錯誤?
答案都交給了時間。
往後的日子,沈離對女子百般的好,可謂真正的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琴瑟和鳴,這又成了金城的一段佳話,年紀輕輕官至三品,一個俊朗不凡,一個如花美眷,凡身居高位家裏又家財萬貫的男人,誰不會在外麵養幾個小妾,可偏偏沈大人就不一樣,心裏隻裝了三樣東西:國家,哥哥,妻子。
身為朝廷命官,他鞠躬盡瘁剛正不阿清正廉潔,身為沈離,他對哥哥十年如一日的敬愛,身為丈夫,他對妻子百般疼愛照顧。
最後做了父親,他教子有方,亦是給孩子做了最好的榜樣。
許多年以後,他已告老還家,整天養花逗鳥喂喂魚,興致來了還是作畫練字。
畫的也不再是當年那一襲白衣出塵的人,而是滿紙的山山水水,清一色全部是風景,有旭日東升,有殘陽落日,有滿天星辰,有祖國江山。
某一天晚上,他忽然就想看看以前的畫,去了書房,發現書房燈還亮著,原來是十歲的孫子還在燈下苦讀,這小子有自己的書房,可偏偏要在這大書房才行,也便由了他。
“快回去休息,時候不早了。”
小孩兒說了句“爺爺您也早些睡。”跑過來親了一口滿頭銀絲的人就往外走了。
沈離打開一直鎖著的櫃子,取出一個長盒,拿出裏麵的卷軸,在桌子上鋪開了。
紙張有些泛黃,可畫裏的人依舊出塵。
就在沈離看得出神的時候,身旁一個聲音唬了他一跳。
“爺爺,這人好漂亮啊,是誰?”脆生生的聲音,可不是剛走了那小子麼?
小孩兒自然認不出來,他又沒見過年輕時的沈瑜。
小孩兒隻記得,爺爺輕輕撫著畫上的人,麵上是他看不懂的表情,聲音低低地說,“他啊,是爺爺下輩子要去找的人。”
小孩兒就是小孩兒,當即就問了句,“哎?爺爺您下輩子要去找的人不該是奶奶麼?”小孩兒也沒問為什麼是要去找個男人,而是問為什麼不去找奶奶,奶奶跟爺爺感情那麼好。
爺爺就沒再回答他了,而是收起了畫卷,拍了拍他的頭,“等你以後長大了,遇到了那麼個人,你就懂啦,小鬼頭快去睡覺去,一會當心你娘親來抽你!”
第二日沈家二老爺就叫來了兒子,交代遺言了,財產那些他隻用了盞茶的功夫便已說完,剩下的也沒多說什麼,最後才又交代,去書房裏取了那個盒子,他入了土以後一並燒來給他。
於是,他的人生就這樣到了終點,看著跪了滿屋的兒孫,他笑著閉上了眼。
他這一生,是了無遺憾的,可也是一生都充滿了遺憾。
他這一輩子,人生是圓滿的,卻也是殘缺不堪。
他沒有對不起誰,說到底,也隻是對不起了自己。
可他是沈離,沈離就該這樣。
作者閑話:
好了,哭包離的一生便是這樣完結了,我不敢回過頭去看,內心還不夠強大,他的人生就是這樣的,往好了來說,他這一生可謂是常人所羨慕不已的,家世好,長相好,事業好,妻子好,哥哥好,子孫好,一切都好。可是寫完我還是淚流滿麵,說不清道不明,他一輩子愛而不得,一輩子都是為了別人在活,就像最後文裏說的,他沒有對不起誰,除了他自己。可是人不都這樣嗎?都是為了自己所珍視的人而活著。哭包離的番外是我寫的最揪心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