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狼煙烽火 第一章 泥銷泉下雪滿人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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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不知身是客。
陸宣迷迷糊糊地睜眼,自然而然地往身邊去拱,手一摸卻是一片冰冷,頓時讓他的瞌睡都醒了三分,慵懶著嗓子喊道:“師兄。”
無人應答。
他坐起身來環視一周,屋內除了他似乎就沒了旁人,隻好披衣下床,又提高了聲音喊道:“師兄!”陸宣心中犯著嘀咕,這人起身的時候也不出個聲。
門外有人問道:“王爺可是起了?”
“嗯。”他剛剛回了一聲便反應過來,剛剛叫他什麼?
陸宣推開了門,大河正守著,問道:“王爺可要用膳?”
他有些不解:“你叫我什麼?”
“王爺啊。”大河亦是滿臉懵然地望著他。
兩人麵麵相覷,對望了許久,陸宣疑惑道:“溫王不是我爹嗎?”
大河道:“是啊,老王爺一走,不正是您襲爵嗎?”
陸宣腳下忽地一晃,險些站不穩,大河忙攙了一把,又聽他問道:“我師兄呢?”
等了半天也不見回答,陸宣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我說我師兄呢?叫他來一起用膳。”
大河道:“王爺您忘了?白三公子七年前就不在了。”
陸宣心中一窒,這句話如五雷轟頂一般,讓他徹底站不住,反問道:“七年前?”
大河見他麵色呆滯,道:“王爺節哀,小人知道王妃走了您心中難受,要不要請太醫來看看?”
往昔如煙雲,夢境卻當真。
什麼江寧城的滅族血案,什麼耳鬢廝磨的夜夜纏綿,到頭來不過是水月鏡花的一場虛夢。七年故人,總算入夢來。而他好巧不巧,又在夢中夢到了現實。
一巴掌將他徹底打入地獄的不錚現實。
血流成河,痛徹心扉,今夕非昨夕。
“下去吧。”陸宣推開他,自己扶著門又進了屋,腳下一頓,問道:“昨日那位老伯呢?是誰送我回房的?”
大河道:“那位老先生今日一早就走了,昨夜是他叫了我來送您回房的。”
陸宣點點頭,對他擺擺手:“你去忙吧,就說我昨日染了風寒,正臥床不起。”
大河又問:“王爺用早膳嗎?”
陸宣道:“照舊吧。”說著便跌跌撞撞地坐在榻上,掏出那枚紅潤的楓玉來發呆。
白昕走後,陸宣從未在夢裏見過他,七年雲卷雲舒,音容笑貌猶自在,他總算入了一次夢。陸宣從前不知祈禱過多少次,可當真正夢到他後,卻越發地悵然若失。
笙歌散宴酒初醒,容華謝後出夢來,相見爭如不見。
大河敲了敲門,“王爺,用早膳了。”
陸宣以手撐額,淡淡道:“進來吧。”
大河將托盤放在桌上,陸宣拿起一個饅頭就啃。饒是已經伺候了他七年,可這一幕看在大河眼裏,也忍不住微微結舌。
王爺,您就真的不覺得苦嗎?大河在心底偷偷問道。
陸宣麵不改色地吃完一盤饅頭,又將碗裏的粥一飲而盡,麵色一片平靜。
大河收拾幹淨桌子,輕手輕腳地退下,見他又舉起了手中的楓玉,光芒直射下,那個“昕”字很是清晰明朗。
停棺三日,次日便是溫王妃出殯的日子,陸宣依禮露了一麵,與前來吊唁的官員們略作寒暄,在靈牌前上了三炷香後,對大河道:“釘棺吧。”
重錘聲下,孫夫人已經哭得死去活來,撲到棺材上嚎啕不已。
“起靈!”大河高聲一喊,丫鬟們將痛哭流涕的孫夫人攙扶到一旁,幾個高個子的壯年人一人抬了棺材一角,在高撒的紙錢中徐徐出府。
陸宣一身縞素,頭上束了潔白的麻巾額帶,端著孫氏的靈位走在最前麵。城郊皇陵之側是為親王而設的陵塚,如今正是孫氏的久眠之地。
雪下得小了些,荒郊野地裏一片濕滑,泥濘不堪。大河牽了馬來,道:“王爺當心弄濕了鞋襪,路上也難走,不如上馬吧。”
陸宣搖頭:“不必。”
他徒步而行,自然也沒有人有膽子騎馬,一行人浩浩蕩蕩,素白一片,緩緩地在城郊深入淺出。
煢煢七年,踽踽獨行。夢中幻象一輪回,陸宣自欺欺人地將身後的棺內人當作是他,一步一步送他這最後一程,悲不自勝,步履及慢,似是想與他多呆片刻,不願天人永隔。
即使他腦中清醒地明白,那人已經於泉下長眠七載了。
一腳踩在雪地裏便能聽到細碎的簌簌聲,這幾年每每看到雪,他都會想起那年的雪夜,想起白昕背著他走過的那段濕滑的石子路,腳印深深,每一步都印在他的心上。雪過無痕,除了白昕尚且清晰的容貌還停留在心中,他已經找不到回去的路,也找不到從前的自己了。
回府的時候,一個十五六歲左右的少年懷抱著一隻潔白的小貓迎了上來:“王爺,秋兒怕是不行了。”
陸宣一聽,趕緊從他手中接過秋兒,撫了撫它的毛,溫聲叫道:“秋兒?”
秋兒半睜著琥珀般透亮的眸子,低聲叫了一下,伸出舌頭來舔舔他。
陸宣鼻尖一酸,僅剩的最後一絲堅強徹底蕩然無存。
王府內,入目處一片枯枝落葉,殘雪寒霜,正如他一身冰涼,熱血全無。
連秋兒也走了。
少年小心地看著他,不敢多語。等他離開後才敢拉了大河問道:“這貓都已經養了七年了,聽說抱回來的時候就有三歲了,如今也是貓中古稀,王爺就這麼寶貝它?”
大河歎了口氣,道:“你才來了一年,自然不知道發生過什麼。這貓對王爺而言很是要緊,如今隻盼著王爺能像當年那樣,消沉一陣後盡早振作起來。”
少年好奇心來了:“當年?之前還發生過什麼嗎?”
大河道:“當年,老王爺的養子嫉妒王爺搶了世子之位,便設計要構陷他,多虧了王爺的師兄為他出頭,這才免了一頓災禍。可那位公子卻搭上了自己,後來葬身火海。秋兒正是那位公子生前養的。”
“哦。”少年點頭,又問:“我聽說咱們王爺從前師承一江湖門派,不知是哪一家?”
“問那麼多做什麼!”這事豈是能隨意亂提的,大河瞪了他一眼,“還不趕緊幹自己的活兒去,也不知慕先到底是看中了你什麼,竟然收你做徒弟,還保薦你入府。”
少年滿臉不服氣:“師父自然有師父的道理,你別看我瘦,我力氣可大了。”
大河看了他一眼,問道:“你師父究竟去了哪裏?當初求著王爺將他買回來,後來又說走就走,這一年來也沒個音訊,他難道忘了,他的賣身契還在王爺手中呢。”
少年的臉色有些不太自然,支支吾吾道:“我……我也不知道,他許久都未給我寄信了。”
大河未察覺他的異態,又道:“王爺前幾日還問起過他,來日他若是聯係了你,記得去跟王爺說一聲。”
少年點點頭,轉身就跑了,生怕他再問及其他的事情。
他叫張霽珩,今年十五歲,自小便是流浪在外的孤兒,八歲那年在街頭翻破爛時碰到了一個頭戴鬥笠的白衣人,說要收他當徒弟。張霽珩那時什麼也不懂,隻知道跟著這人就有吃的,於是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莫名其妙地就拜了師,如今一晃眼就是七年。去歲時,師父突然舉薦他入了溫王府,替他求了一個溫王近侍的差值,自己卻一溜煙不知道去了哪裏。
既來之,則安之。反正也是吃飯過日子,當什麼差不都一樣?張霽珩秉著這樣的想法入了溫王府,誰曾想做的第一件差事就是當溫王不在府上時替他養貓!他自己都搞不懂這究竟是不是在戲耍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錢人家的王公貴族都有這樣的喜好。可差事派下來了,他不想幹也得幹,於是每日便在溫王入宮上朝和處理公務時替他看著那隻寶貝貓。
人家都是家奴,而他一來就是貓奴。最初時,府裏的下人對他既羨慕又同情,養貓是件最容易不過的事,整日裏隻要盯緊了不讓它跑遠了就好,可謂是輕鬆至極。然而後來他發現,這貓養得又沒那麼容易。溫王府內無人不知這隻貓是溫王的寶貝疙瘩眼珠子,但凡它出了一點頭疼腦熱的小病,溫王府就要被攪得雞犬不靈,溫王更是了不得,恨不能整日整夜地守著它,生怕出了半分差池。
為此,溫王沒少說過他。他這才明白為何給他派下這一差事時,人人對他都是一臉同情的原因了。
秋兒有時候還不好好吃飯,溫王為此也會專門將他叫來說一通。張霽珩覺得很委屈,人都有不想吃飯的時候,更何況是貓?
伺候人不容易,伺候一隻貓更不容易。這是張霽珩領了這一差事後得出的結論。
如今秋兒也走到了歲月的盡頭,張霽珩忍不住懷念起之前照顧它的日子。他從沒見過這麼好看又小巧的貓,也從沒見過這麼淘氣的貓。
為了看住秋兒,他整天都在府中上躥下跳,每次從樹上揪下它後,張霽珩都要氣呼呼地指著它的小腦袋,惡狠狠道:“你這個淘氣鬼,都是王爺將你寵壞了!”可罵過之後還是要繼續順它的毛來哄它。
沒了秋兒作伴,張霽珩心裏一時沉甸甸的,貓奴做到了頭,接下來該做家奴了吧?不知又要再給他派什麼稀奇古怪的差事?
因著孫氏過世,溫王府這一年的除夕也很是慘淡,陸宣托病沒有入宮參宴,草草地派發了下人們的賞銀後便一個人歇下了。
往年此時都還有一個辛慕先陪他守歲,今年卻隻剩他一人了。
外麵突然傳來敲門聲,正是張霽珩的聲音:“王爺歇下了嗎?”
陸宣披衣坐起,道:“你進來吧。”
張霽珩托了一壺熱酒,還順了幾碟小菜,對他笑道:“王爺若是不嫌我聒噪,那我陪王爺說說話吧。”
陸宣問他:“你師父跟你說的?”
張霽珩笑道:“師父之前跟我說,別看王爺高高在上的,其實他心裏很孤單,要我有事沒事就來找您嘮嘮嗑。”
陸宣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你知道他為什麼突然不辭而別嗎?”
張霽珩搖頭,“師父這人怪得很,一副對什麼都漠不關心的樣子,從前還總不願意告訴我他的名字,要不是入了王府當差,我隻怕一輩子都不知道他叫什麼。”
陸宣抿唇一笑,問他:“你會吹簫嗎?”
“不會。”張霽珩道,“師父隻教了我一點拳腳功夫。”
“哦。”陸宣臉上閃過一絲失望,點起了小爐子。
張霽珩見他這陣勢,問了一句:“王爺要煮茶?”
“嗯。”聽到他的回應後,張霽珩就看到他往煮茶的水中加了幾個青色的果子。
陸宣將已經研碎了的茶末置於盞中,提了燒開的沸水倒入些許,將之調成膏狀。又執了壺往茶盞中輕輕地點水,左手拿了茶筅旋轉著來打擊翠色的茶湯。
張霽珩抱著膝蓋,一動不動地看著,不知不覺就將目光從他手中的動作轉移到了他的側臉上。然後在心底感慨道,王爺生得可真是俊,比他那個整天冷漠臉的師父好看多了。發呆之餘,隻見陸宣放下了壺與茶筅,端了剛剛點好的這盞茶給他:“嚐嚐?”
如牛飲水一般,他接了茶一飲而盡,衝陸宣笑道:“酸酸的,好喝。”
陸宣淡淡一笑,給自己也點了一盞茶,抿下一口,“我第一次喝的時候,也是這個感覺。”
作者閑話:
第三卷正式開始了!!!
上接第一卷的第一章,回歸七年後
PS這一卷裏麵依舊有一段很長的回憶殺
至於什麼內容……一猜便知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