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宣在床上躺了一天，擔心誤了聽課，第二日大清早便去了聽書室。師兄師姐們見麵，少不了一頓噓寒問暖，半日下來，陸宣突然覺得身後今日太安靜了些，回頭一看，白昕並不在此。
    他便找了白曦來問，白曦借口道：“他這幾日身體不適，暫時呆在浥塵閣修養。”
    陸宣擔心道：“他沒事吧？”
    白曦心道，萬幸你還不知道害你躺了一日一夜的始作俑者是誰，否則，你怕是不會對他如此關心了。嘴上答道：“沒事，一點傷風，過幾日便好了。”
    雖然白曦再三囑咐他不要到白昕麵前晃悠，但晚飯後，他還是抱著那絲關心的心情去了南苑。
    “師兄。”陸宣敲了敲浥塵閣的門，無人應答。
    “喵……”秋兒趴在門口，望著他喵喵叫。
    陸宣蹲下來將它抱起，問道：“秋兒，浥塵師兄怎麼不在？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喵……”秋兒似乎對“浥塵”這兩個字尤為敏感，從他懷中一躍而下。陸宣跟著它深入南苑，他隻顧著跟著秋兒跑，也沒留意究竟跑到了何處。
    前方的屋苑有些殘舊，秋兒也不知跑到何處去了，陸宣四下張望，朝那屋苑又走近了些，這才看到牌匾上寫著“白氏宗祠”四個大字。他這才知道來錯了地方，白氏的祖祠，豈是他可以隨意造訪的。
    隻是來都來了，作為晚楓居的新弟子，他覺得自己是有必要進去拜祭拜祭的。想到這裏，他又折回身去，輕輕推開了宗祠大門。
    繞過門口的屏風，剛剛側首便讓他大吃一驚，白昕正恭恭敬敬地跪在蒲團之上，雙目直視前方。聽到動靜，他微微移目，見到來者後，也是驚訝，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然後低聲道：“你怎會來此？”
    陸宣道：“熹文師兄說你病了，我便來看看，豈料浥塵閣沒有人，是秋兒帶我過來的。”說完又好奇道：“師兄，你身體好些了嗎？怎麼會來祠堂呢？”
    白昕對著上方的牌位磕了個頭，迅速起身，拉著他就往外走。陸宣不明所以，隻覺得他臉色很是難看，以為他身體還未大好，道：“師兄，還是回屋裏去躺著吧。”
    兩人立在宗祠外麵，白昕冷笑一聲：“誰許你來這裏的？你可知這是何處！”
    陸宣解釋道：“我原本是不知道的，可後來覺得自己既然是晚楓居的弟子，於情於理，也該來祭拜一下白氏的先祖。”
    白昕冷冷道：“不需要，你現在趕緊給我走！”
    陸宣見他麵色鐵青，似乎是氣極了，道：“師兄……”
    白昕立即道：“誰是你師兄？晚楓居不收你！”
    “既然如此，那煩請師兄點明點明。”陸宣深吸一口氣，將這幾日壓在心中的事情全部道出：“那日的夾生粥和苦饅頭你知不知情？偷換我交給先生手稿的人是不是你？還有，我前日腹中不適，是不是也跟你有關？”
    “是又怎樣？”白昕袖子一甩，兩鬢的青筋都暴起了，衝他大聲嗬斥：“讓你反複抄寫白氏族譜也是我故意的！昨日更是我讓秋兒在你門外叫喚引你注意，設下繩索引你摔跤！我就是討厭你，就是不想看到你！”
    陸宣呆立在原地，他張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麼，良久後，問道：“為什麼？我做錯什麼了嗎？”
    白昕甩給他一個白眼，不願置理，自顧自地進了宗祠。
    陸宣心中除了震驚，還有不解與困惑。陸詠從小就教他笑對人生，善待他人，因此那幾年在外飄零的時候，他縱然見到過人間醜態，嚐過人世艱苦，也覺得一切起始都有緣由，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做出惡事。加之陸詠總是將他護在身後，更為險惡的人心他尚且不得知，因而總是覺得，人心都是善良的。
    晚楓居內人人對他都是笑臉，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何處觸犯到了白昕，惹得他如此動怒。
    “青謠。”他聽到有人叫他，抬頭一看，白曦就站在不遠處，這才回神，叫道：“熹文師兄。”
    白曦見他失魂落魄的，心料他定是去找過白昕了，卻又不好責怪他不聽自己的話，便裝作不知情的樣子，問道：“你怎麼來了？”
    陸宣道：“你說浥塵師兄病了，我就想去看看他，可他壓根就不在浥塵閣。”說到這裏，他直視白曦雙目，道：“我在宗祠見到了他，他讓我走，他說討厭我，他根本就不想見到我。”
    “他……”白曦想著編個理由來解釋，卻被他打斷：“大師伯和二師伯，還有你和沛兮師兄，你們都知道他討厭我，對嗎？”
    白曦語塞，陸宣繼續道：“可你們都不告訴我，既然如此，那我又何必留在這裏？”他第一次鼓起勇氣用這樣強硬的話直麵白曦，既然白昕不喜他，那他又何必在這裏遭他白眼？又何必讓這麼多人覺得為難？
    見他似乎要走，白曦拉住他道：“我承認這件事是我不對，我不該騙你，可你就不想知道浥塵為何如此嗎？”
    陸宣看著他，點頭道：“我想知道。”
    白曦道：“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不要記恨浥塵，他心裏不比誰好過的。”說著便領著他往浥塵閣走去，屋門沒鎖，白曦推門而入，見陸宣站在外麵遲遲不進來，便想起那一日的事情來，他招招手，道：“無妨，進來吧。”
    陸宣想了想，便進去了，問道：“浥塵師兄為何會在宗祠？”
    白曦道：“他在你的茶水中下了瀉葉水，所以你才會腹中不適，以至虛水暈倒。叔父知道後，打了他十個板子，罰他在宗祠靜思七日。”
    “那他沒事吧？”饒是白昕那番惡語相對，陸宣還是忍不住想關心他。
    白曦笑道：“沒事，雖是叔父親自下的手，但我覺得，他不至於那麼狠心，總會有輕重的。”說著找出一本書給他，道：“你看完這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陸宣接過手來，書麵上並無一字，他隨意翻了翻，看向白曦：“這是……二師娘的手記？”
    白曦點頭道：“是，嬸嬸過世後，我與浥塵無意中發現了這個。”
    陸宣有些猶豫：“我們這樣背著浥塵師兄偷看二師娘的手記，不太好吧？”
    “無妨，”白曦道，“我就做這一次主。”
    陸宣翻開第一頁，紙麵上娟秀細婉的字跡映入眼簾，他雖然沒有見過越凝的畫像，但從這字跡中便能猜出這是一個怎樣的佳人。
    初來晚楓居時，越凝隻有十二歲，她出身江寧越氏，祖上最高曾做到太子太傅，此後便一代不如一代，到她父親越岫這輩時，家族已是式微，越岫因此棄文從商，以保住祖宗家業。其母江氏出身微寒，她在家中的姑娘輩裏既非嫡也非長，因此並不受重視。
    十歲這年，越岫找上了白霆的鏢隊，托他將一批貨物送往南楚潭州。白霆來清點貨物時，便看到一個梳著雙環小髻的女孩兒躲在門後麵看他。
    越凝生得小巧精致，當時稚氣未脫，看著很是可愛。白霆見她衣著簡樸，以為是越府哪個下人的孩子，便朝她招招手，問道：“丫頭，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她自小被江氏關在院子裏養，並未見過什麼外人，麵前這人一臉和善，她也沒什麼防備，走過去道：“姨娘病了，我想給她請大夫。”
    白霆微微驚訝：“你是越家的小姐？”
    越凝點點頭，問他：“你看這些錢夠我請大夫嗎？”她說著便將錢袋打開，白霆一看，不過十幾個銅板，抓兩帖藥還差不多。他本想實話實說，但一看到越凝那雙漂亮的大眼睛，他心中便有些不忍，大戶人家庶出的孩子，他大抵也知道是個什麼樣子。於是便從懷裏拿出一塊銀子給她，道：“快去請大夫吧。”
    越凝卻不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等姨娘病好之後，我們一定把錢還給你。”
    白霆笑道：“不用了，看病要緊。”
    越凝問道：“你還會再來嗎？”
    白霆想了想，道：“我有個徒兒，和你差不多年紀，也是個女孩兒，你可以去城北的白氏鏢局找她玩。”
    越凝點點頭，道：“大叔，謝謝你。”
    見她的小身影越跑越遠，白霆無奈搖搖頭，天底下這樣的孩子太多了，他可沒本事一一管過來。時日一長，加之他立誌開山建派，便漸漸把這事給忘了。
    喪母、家敗，這是接下來的兩年越凝所經曆的事情，兩年間，她終於湊夠了一塊銀子，依著記憶中的位置找到白氏鏢局時，隻有一個少年守在裏麵。
    少年問她：“要運鏢嗎？”
    越凝便將白霆的相貌描述了一遍，問道：“公子知道這位大叔嗎？”
    少年道：“那是我父親，我叫白芾，你找家父有事嗎？”
    越凝道：“他在哪兒？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見他。”
    白芾看了她半晌，記憶中沒有見過這張麵龐，有些懷疑：“你究竟是何人？找我父親做什麼？”
    越凝便實話交代：“我欠他錢，今天是來還錢的。”
    白芾又打量了她一番，一身麻布，身體纖瘦得好似一陣風就能吹倒，看她也不像什麼武功高強之人，便道：“那行，上馬吧。”說著指了指外麵的大紅馬。
    越凝道：“我不會騎馬。”
    白芾隻好與她共乘一騎，帶著她去了晚楓居。
    當時正值盛夏，楓葉雖未紅，可快馬之上，耳邊是呼嘯的風聲，白芾呼出的氣也打在她的臉上，越凝回首此生時，隻覺得這是最讓她愉悅的時光。
    白霆看了她好久才記起兩年前的事情來，他將那銀子推回去，道：“丫頭，留著自己買糖吃吧。”
    越凝突然往地上一跪，抬頭看他：“您收我做徒弟吧，我不想回去了。”
    白霆忙扶她起來，問道：“這是何故？”
    越凝道：“姨娘走了，父親做生意虧了賬，欠人家許多錢，他們把大姐姐嫁給了一個老頭子，用彩禮錢還了人家，我不敢回去，他們肯定也會用我去換錢的。”她眼中淚光閃閃，很是可憐。
    白芾可憐她的境遇，見白霆眼中也有猶豫之色，便幫她求情道：“爹，留下她也不過是多一雙筷子，咱們讓她藏在棲霞山，誰也不會知道的。”
    越凝連連點頭：“我什麼苦都可以吃的，若是非要會武，我現在就可以學，我學東西很快的。”說著將手中那塊銀子一伸，道：“這個給您，就當是我學藝的錢。”
    她的一雙手上滿是黃色的暗繭，哪裏像是一個閨閣千金該有的手，所遭所遇著實令人心疼，白霆想了又想，最終妥協道：“好吧。”
    

    作者閑話：

    本章起，開啟父母愛情回憶錄，會有些平淡，但是是必須要交代的背景
    再讓浥塵蹦躂會兒，他以後會追妻火葬場的嘿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