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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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家院內載著一株海棠,這本是盆栽,但執拗的小郎君硬要種在院內。這株海棠不辱使命,長得紅肥綠瘦,漂亮極了。
“這株海棠為何栽在這裏?”
小郎君低著頭不答,須臾,他抬起頭,目光不與你交彙。輕聲說“母親不要,我隻能種在這兒了。”
那院內的老仆就會等小郎君愣神一把把你拉走。歎息著說出花的來曆,並要你休再問了。——
這小郎君就是川寧城裏無人不知的煞星——崔家四郎崔楨鈺。
從小就遠離自己的娘親。
他娘親是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又知書達理。所以夫妻恩愛。但好景不長,崔楨鈺出生時,身帶煞氣,引來妖獸,丈夫為保護妻子而死,妻子也瘋了。
自此,美人兒成了瘋婆子,因疾被休,家族另立了個夫人為正妻。
崔楨鈺是個孩子,哪有孩子不想娘親的?
他偷偷去別院看自己的娘,有時被劈頭蓋臉打出來,有時這位“瘋娘”正常,就把楨鈺抱在膝上,愛若珍寶。
崔楨鈺偶然知道母親生辰,逃了課,跑到花市買那無香的海棠,一個人端回來。恰逢當時下雨,他沒多餘的功夫,傘扔在花市,自己冒雨而歸。
旁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孝心,那麼重一盆花,成年人搬了一路都夠嗆,何況他呢。
可這孩子哪都好,就是一點,天帶煞氣,點兒背。
顧不得搽臉,眼睛灌滿雨水也不過眨一眨,他興衝衝的跑到娘親院子裏,嘿,正趕上他娘發瘋,不但花摔碎了,人也掛了彩。
小郎君第一次嚎啕大哭,撿了花栽到自個院子裏。
小郎君長得好看,時不時會照鏡子,鏡子回蕩著珠玉簾子和一張扮鬼臉的小臉,望久了,就暈暈沉沉,鏡中人熟悉又陌生。定睛看時,玉樹堆雪,眼如寒星。
越來越像他的娘親。
而那掛珠玉簾子的人已成了桌上的靈牌。
幸而他被二哥撿了回去,含在嘴裏怕化了一般供著。
二哥愛他,他也愛二哥。
教他法術的師父是個浪蕩子,一頭紮成辮子的油光黑發,臉上眸子賽燈,無須。常年胖乎乎的身體套著一套黑色勁裝。
不過近來這雙眸子總是睡著了一般,半開半掩,也許是因為喝多了酒醉了。
他隻因三件事清醒,拿那雙眼亮騰騰盯到人心裏去。
第一件:好酒。第二件:美色。第三件:痛快事。
喝醉酒的人大多會出洋相,比如,輕薄楨鈺的美人二哥,楨鈺怒火中燒,略施小計,讓那“彌勒佛”似的師父被惡作劇搞得笑不出來。
二哥不好傷了和氣。
第二天,雞鳴聲起,楨鈺早早來到師父房前,輕輕叩門。
“不孝子崔楨鈺前來請罪。”
沒人應,他複又朗聲說了一遍,
“啊啊啊!”
伴隨著急促的呼吸聲,道人楊雲在房內驚恐的問道
“誰?”
“不孝子崔楨鈺。”
“嘎?”
“師父你怎麼變鴨子了?”
楊雲扶額,看來真是自己那個不著調的徒弟,他剛剛夢到和白骨精大戰,白骨精長著一張楨鈺的皮,追著他打,口裏道
“教你輕薄我哥哥,教你輕薄我哥哥。”
骨刺剛要插入他心髒,這小子就來了。
他起身,伸伸懶腰,手裏點燃光球,睡眼朦朧的打開門,剛一開門,就被夜色下兩個黑眼圈的楨鈺嚇了一跳,這回換師父咬牙了。
“你他媽總嚇我作甚?”
複又望望天,聽著遼遠的雞鳴,道:
“現在幾時?”
楨鈺默默抹去師父的口水,恭敬的說:
“現在是卯初,師父。”
楊雲打了個哈欠,
:“什麼事啊?”
楨鈺委屈巴巴的揚起臉,給他看自己的黑眼圈。
貓眼襯著黑眼圈,實在瘮得慌。
楊雲別過臉。
:“怎麼了,一宿沒睡?”
“嗯!”
楊雲噘嘴皺眉,怎麼又睡不著?
楨鈺不管他,自顧自:
“師父,對不起,您還疼嗎?”
這傻小子當時和師父對法,直接摔了他個狗吃屎。
楊雲說到這個就來氣,一哼聲:“你說呢?”
楨鈺趕忙從懷裏摸出一個小藥瓶,:“師父您打我吧,打了我,我也不搽藥,讓您解氣。”雙手恭敬的把藥呈到師父麵前。
楊雲接過藥,心裏嘀咕:“這不讓我成小心眼了嗎?”
揮揮手,“罷了,知錯就行,下次我也注意自己的行為。”
心虛的找了個台階下。
然後迎他進門。
微暗的燭火下,正大光明四個字隱隱。
兩人入座。
“說吧,到底找我什麼事?你這小子一向無事不登三寶殿,不隻是道歉這麼簡單吧。”
楨鈺進入出神狀態,師父最見不得他這個樣子。
楊雲道:
“快說!”
楨鈺回過神,有些別扭。
“我如何才能結丹?”
楊雲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探其經脈,正色道
“你今日可受刺激?走向很絮亂啊。”
楨鈺垂眼“我做噩夢了。”
“什麼夢?”
——天象中熒惑穩居川寧城的星宿,川寧城被妖物侵擾,城內大亂。良田毀棄,不見炊煙。
人們扶老攜幼,站在荒涼,肅殺的城內,哀哀哭泣。血腥氤氳,直到鼻端熟悉這種氣味。
楨鈺站在土腥與肉身焦糊的惡臭中,看著百步外緩緩挪動的人群。他們是鬼屍,慘死的人身所化,沒有思想,沒有情感,隻為妖怪指使。
他不動,等著他們走近,等著他們的雙手撕開他,唇齒齧咬他,然後消亡。
好疼,好疼。是心,還是被屠殺的身體?
“災星當死!”遠方傳來一聲聲怒吼,赤身裸體的人們圍成圈跳舞,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們表情嚴肅,臉上塗著顏料。
另一夥人抬來被捆住的男子,男子身形魁梧,麵貌英俊,威武不凡。此刻牙關緊咬,表情猙獰,奮力掙紮。那條捆住他的繩子“紋絲不動。”
他被投入火坑,仍在掙紮。但卻沒有痛苦的嘶吼,他在忍耐。
“崔顥!我夫!”女子踉踉蹌蹌的闖進人群,對著火坑痛哭,發現丈夫沒了生息後尖叫,天地間隻有這慘叫聲。女子推開要來抓住她的人們,縱身一躍,就要跳入火坑,和丈夫共生死。
卻被一掌推開,崔楨鈺代替她跳入火坑,笑容瀲灩。“娘親,你還是獨存於世,莫要再瘋癲了。”
楊雲被這滲人的夢嚇著了,
想到其兄長十七歲年少成名元嬰修為,但卻落得經脈具斷的下場,突然有些怕這孩子。
楨鈺不知,眼神灼灼,略帶淚光。
“師父可有法子?”
楊雲眼神飄忽,
“有是有,不過,能不能破此界,看你自己——罷了,我替你護駕吧。”
傳其心法。
楨鈺陷入昏迷,他回到了小時候。
出生時就是煞星,遠離自己的娘親,家族要殺了他。仙界掌門惜其年幼,封印其煞氣,讓自己的一個弟子,崔家一位姨娘領養他。
這都是別人的風言風語傳入他耳中,慢慢拚湊而成的信息,不覺得痛苦,隻是很冷。
姨娘是個吃齋念佛的美人。
他小的時候總是半夜醒來,身邊沒有姨娘,哭著走出門,最後在祀堂找到她,她正坐在父親的靈牌後麵,撚著佛珠,念念有詞。楨鈺就一直在那兒等著,他怕,可不敢說,混混沉沉睡著。第二天在姨娘懷裏醒來,他搓著紅紅的眼,軟聲軟語的問姨娘
“姨娘你昨天在幹嘛呀?”
姨娘第一次對他笑
“我在為楨鈺祈福啊”
從此,晚間姨娘總是帶著他,青燈古佛伴著一位小郎君。
十歲以後,他離開姨娘,回來,姨娘已經不在了。
楨鈺隻是看著自己的記憶。
陀螺在旋轉,拉扯著他回到五歲那年。
他沒有聽姨娘的話,一個人陪著不愛說話的姨娘實在太無聊。趁著姨娘念佛,偷偷跑到院子裏。
他成功和那群孩子成為朋友,他們捉迷藏,踢毽子,但快樂隻是這麼一句簡單的概述罷了。
姨娘把他接回去,孩子們的父母也各自來接撒歡玩的小朋友。
他和一個小妹妹招手,小妹妹叫陳七巧,她的父母麵露不色,但沒說話,也就這麼走了。
這日又是青燈古佛相伴,但他在莊嚴寶相下哭泣,燈火灼灼,美人的臉是溫柔的,她的語氣卻不容質疑
“以後不準和他們玩,不然姨娘就不要你。”
彌勒佛笑口常開,姨娘走了,罰他跪在這裏一晚。
彌勒佛是在笑他的可笑嗎?一個棄子,妄圖與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們做朋友。
但是,那個小妹妹真的很好很好,她說她很喜歡他。
這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
隔了好久好久,久到他覺得自己長高了,他又跑到那個小院子裏。
院子很大,有池子,裏麵的鯉魚害羞的搖著尾巴,有假山,山上有紅豔的花朵,也許可以摘下來送給陳七巧,有各種各樣的花朵,從斜邊繞出來,一樹雪粉。
他光是看著這個院子就樂壞了,還沒進去呢。
這會兒還很早,大家都在睡覺,楨鈺洋溢著笑容,漫步於院中。
院前,是一尾小橋,小橋下是池塘,他們在這扔過魚食。
走過小橋,假山把路分成兩道。
左邊直通荷花池,右邊是□□爺爺養珍禽異獸的大籠子。
走過荷花池,是二哥的房間,他上次沒來玩,哥哥會是什麼樣的?
也許通過他住的地方就能知曉,房前一大排竹子,鳳尾森森,龍吟細細。楨鈺被這種清雅迷住了,傳聞間,二哥也是個不染凡塵,竹子般俊秀的人物。
他忍不住走到窗戶邊上,站立良久,也不知自己該做什麼,輕輕歎了口氣。
隻聽有人道:
“什麼人?”
被發現了,楨鈺心如鼓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