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葉幫主剛睡醒，就跟雙圓睜的杏眼對到了一起，嚇得他一屁股坐起來，險些忘了身在何處。
    “你醒了？”小春冷冷地問道。
    “你……你怎麼在這兒？”葉荒涼抹了抹額頭，居然汗都嚇回去了。
    “當然是跟您報告幫內事務。”
    “王芊找著了？”
    “找是找著了，不過……”
    “不過什麼？”
    “看著像是快死了。”
    葉荒涼一驚。
    “怎麼回事，他受傷了？”
    “還行吧……”小春點點頭，“被人一劍刺入肋下，從後背穿出來。”
    “哦。”
    “然後胸口中了一掌。”
    “……”
    “然後左腿也斷了。”
    “……”
    “姓唐的說，好像還中了什麼致命的毒。”
    “唐雲已經過去了？”葉荒涼幾乎立刻就從床上跳下來了。
    小春用一種無藥可救的眼神看著他。
    “山上就一個大夫，他不去誰去？”
    “怎麼不叫上我！”
    葉荒涼實在是太痛恨自己了，居然睡得像個死豬一樣！人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小春剛才不得已跟唐雲講話，心裏早就一百個討厭了，現在看著此人捶胸頓足、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真恨不得把他有多遠踹多遠。
    “人家還沒答應把妹妹許你呢，上趕著湊什麼近乎？”
    “別胡說……”葉荒涼不禁老臉一紅，“他們現在人在哪兒？”
    “我把王芊抬你屋裏去了。”
    “什麼？！”葉荒涼炸毛。
    “多少雙眼睛看著呢，難道通知大家馬上又要死一個？”小春白他一眼，“再說了，反正你也不睡那兒……”
    葉荒涼心說讓這臭小子沾過了床，那我以後更沒法睡了。後來想了想終於隻是歎了口氣，“你在哪裏發現他的？”
    “你猜……”
    小春神秘地一笑，不知為什麼，表情看起來卻是陰測測的。
    “？？”
    “咱們七殺幫的禁地。”
    一說道禁地，葉荒涼立刻馬上就想到王芊上次私闖唐雲住所的事。
    “那不就是這裏？”
    小春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
    “哦哦，你說的是另一處……”葉荒涼總算反應過來了，“可王芊是怎麼找過去的？咱們的地形圖上並沒有標記啊。”
    “他要是還能醒過來，你自己問吧。”小春淡淡地說道，“要是醒不過來，就當正好滅口了……”
    葉荒涼穿上靴子匆匆忙忙往外走，七拐八繞地剛到自己石穴門口，就看見一個長身玉立的人影彎著腰在裏麵搗鼓什麼。
    葉荒涼自然而然地就是一喜，馬上把片刻前的隱隱不快拋於腦後，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唐雲的胳膊。
    “之遠兄，你怎麼不叫醒我？”
    唐雲猝不及防，手上的藥杵被震到地上，當即寒著臉朝他望過去。葉荒涼一怔，心莫名嚇得突突跳，趕緊把東西給人撿起來，還不好意思地拿袖子抹了抹髒。
    “對不住啊哈哈……”
    唐雲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把藥杵接過來，用細麻布仔細擦幹淨了，繼續在那裏做自己的事。
    葉幫主的一腔熱血瞬時被澆了個透心涼，這才想起來還有個傷員需要探望。他磨磨蹭蹭挪到床邊，掀開被褥就要查看王芊的傷勢。
    “別動！”唐雲沉聲喝止道，“我剛給他止了血，他現在需要靜養。”
    山洞內不分晨昏。
    葉荒涼借著燭火的光亮抬眼看去，隻見王芊慘敗的臉色、雙目緊閉，和昨天那副精氣神滿滿的樣子已經完全是判若兩人。
    “他的傷怎麼樣？”他忍不住問。
    “外傷很重，但還不足以致命。”唐雲凝重地說道，“不過身上的毒就沒那麼輕易解了。”
    葉荒涼囁喏了半天，又開口問道，“那……是不是……”
    “是，跟楊素和宋金重中的是一樣的毒。”
    葉荒涼一顆心沉下來。
    他也說不清此刻到底是個什麼感受，其實他也曾隱隱期望過這件事是王芊做的，畢竟比起前者來，他明顯對鬼書生更有好感。可現在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林牧，想為他脫罪也難了……
    唐雲從懷中掏出錦囊，將什麼東西倒進了藥缽。葉荒涼開始還愣愣地看他動作，突然頭頂靈機一現，心急慌忙地過去捂住他的手。
    “你幹什麼？！”
    “把手放開。”唐雲淡淡地說道。
    “這不是晶蓮嗎？！”葉荒涼急急道，“你尋了它這麼多年，怎麼忍心就給搗爛了？”
    “再好的靈藥，若不能用來濟世救人，和殘枝敗葉又有何區別？”
    “那你至少先移個枝啊……”葉荒涼感覺像是割了自己的心頭肉似的疼。
    “等不及了。”唐雲道，“他的毒已入髒腑，再不施救必死無疑。”
    葉荒涼當然說不出“管他去死”這樣的話，所以也隻有眼睜睜看著他把花瓣和莖葉搗碎成漿，然後濾出來倒進一個小瓶裏。
    唐雲走到床邊，王芊此時已是人事不省，根本沒有辦法配合服藥。唐雲用手一捏他齒頜，牙關瞬間就開了，然後他就這樣抵著那人的舌頭，一滴一滴將瓶裏的晶蓮汁液盡數喂了下去。
    喂藥的時間極盡綿長，唐雲也是好性子，在床邊一坐就是半個時辰。葉荒涼心疼晶蓮喂了白眼狼，又是不舍、又是無奈，隻好陪在邊上觀看。
    半天，唐雲總算站起來，回頭道，“他傷勢太重，我走不開……你莫在這裏停留了，幫裏還有很多事等你去處置呢。”
    葉荒涼一怔。
    ——這是直接在趕人的意思？
    這時正好追魂手秦越從門口進來，見了幫主忙躬身施禮。
    “秦大哥，外麵情況怎麼樣了？”葉荒涼問道。
    “一夜無事，大家都還平安。”
    “太好了。”葉荒涼鬆了口氣。
    秦越偷偷打量他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吞吞吐吐起來。
    葉荒涼被他瞧得心神不寧，忍不住歎了口氣，“秦大哥，有什麼你就直說吧……是不是又有誰死了？”
    “沒有沒有！”秦越趕緊擺手。
    “那是誰失蹤了？”
    “也沒有。”
    “沒死沒失蹤，聽起來很可以啊。”葉荒涼表示滿意。
    “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麼跟您說……”秦越為難地撓撓頭，“那個……咱們洞門口多了點東西。”
    “嗯？”
    秦越欲言又止，突然瞟了一眼唐雲。
    “那個……您還是和唐公子親自去看一看。”
    唐雲聞言轉頭對葉荒涼道，“我要照顧傷患，你先去罷。”
    “唐公子，最好您也一起吧……王少俠這裏我會找人看著。”秦越的語氣透出幾分古怪。
    葉荒涼聽他特別談及唐雲，不禁更好奇了，於是走過去拍了拍唐雲的肩膀，“走吧，咱們去瞧瞧到底是什麼？”
    唐雲瞥了眼兀自昏迷不醒的王芊，沉吟了片刻，總算像是下定了決心。
    “若有什麼不妥，立刻來叫我。”
    秦越忙點頭，往旁邊讓開道兒。
    唐雲邁開步子出門，葉荒涼屁顛顛跟在後麵，心裏居然生出幾分莫名其妙的竊喜來。
    ——不過很快，他這種輕鬆的心情就整個煙消雲散了。
    洞門口，幾個孔武大漢目瞪口呆地望著地上兩隻龐然大物，下巴都快合不上了。
    唐雲驀地頓住腳步，眼神瞬間凝固。
    葉荒涼跟在最後麵，見這一個個呆若木雞的怪異，心裏直犯嘀咕，於是趕緊撥開眾人，站到第一線。
    ——這一看不要緊，隻覺得全身的汗毛“唰”一下子又立起來了！
    “誰來告訴我怎麼回事……”他聽到自己在喃喃自語，可是四周一片安靜，根本沒人搭理他。
    唐雲緩緩走過去，在死得早已硬邦邦的熊屍跟前站定。
    葉荒涼咬咬牙，衝過去擋在了他前麵。
    “沒關係的。”唐雲溫和地說道。
    “還是小心點好，萬一沒死透呢……”葉荒涼依然警惕。
    唐雲輕輕踢了熊一腳，當然是沒能引起任何反應。他勾了勾唇角，眼裏極淡的笑意讓某人瞬間紅了臉。
    兩隻巨獸橫臥在地，昨夜連綿的大雪，卻也沒在它們身上埋起多少，可見應該是剛在這裏挺屍不久。
    “守衛呢，沒看見它們怎麼來的麼？”
    “餘大哥去換防，我剛才憋尿去後麵解決了下，回來的時候就這樣了……”一個大漢不好意思地說道。
    唐雲蹲下身子，在熊身上摸索了一陣子，再次站起來的時候，臉色已經是十分難看。
    葉荒涼心裏一抽，“你怎麼了？”
    唐雲隻沉默地站在那裏，一言不發。
    “幫主，快看！”忽然有人出聲大叫。
    葉荒涼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一個黑影在轉角處閃了一下。他立刻雙腳彈起，輕飄飄跟著追蹤而去，隻在雪地上留下幾個淺淺的點跡。
    大家正讚歎自家幫主輕功了得，忽聽山石掩映處傳來一聲怒罵。
    “什麼鬼，快給我放手！”
    唐雲當即衝了出去，其他人反應過來，也紛紛跟著在後麵跑。誰知等轉過彎一看，隻見一隻剛斷奶沒多久的小熊正摟著葉荒涼的大腿不停磨蹭，後者則氣急敗壞地在原地跺腳，卻是怎麼也甩不脫。
    有人提劍上前要刺，被唐雲挺身攔住了。
    “殺戮已經夠多了，饒它一命罷……”
    葉荒涼無可奈何地看著那小東西——其實他剛才若是真心想踹，那腳力又豈是一隻熊崽能扛得住的？他心中暗道，姑且念你年幼喪親、孤苦無依，若再蹬鼻子上臉，可別怪我不客氣啦……
    眼見著那熊崽子死死抱緊他大腿，若非人獸殊途，倒真有些舐犢情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