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聚與離(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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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一些傷痛,也有一些懼怕。
煙霞村一夜之間好像沉入了地底,好像這個世界上從不曾有過這個村子似的,隻有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天坑,像一隻驚悚沒有瞳仁的眼睛盯著天空,又像一張巨大驚訝的張圓的大嘴想吞什麼沒吞下去,卡在隻喉眼兒上下不能。
天坑裏蒸蔚著縈縈霧氣,隱隱聽到有雷電在嘶鳴,有狂風在怒號,夾雜著孩童的嘻戲聲、男人的吆喝聲、婦人的哄笑聲、老人們的歎息聲,偶爾還有雞鳴犬吠,空靈悠長陰森惻然。
一個少年身形搖晃沿著天坑的邊緣遊蕩,形影相吊,好像隨時都有可能被失足墜入那無盡的深淵。
少年身材頎長,顯得很是萎頓,那本來如點漆般的眼雖是深邃卻無神,束於腦後的長發也顯得有些淩亂。
“你們都到哪兒去了啊?”
這正是昨夜那場變故的幸存者莫以恒。
此時已是正午,七月的驕陽炙烤得他快要虛脫,像掉了魂似的沿著天坑走了一整圈了。
天亮時分,莫以恒折回來了,發現村子沒了,村子裏的人沒了。那時,他隻是如從惡夢中初醒,心痛仿佛僅是惡夢的延伸,還不那麼真實。當他發現這一切並不是夢的時候,心中才翻騰起那種翻江倒海般的疼痛。小時候,有一次他把手臂摔斷了,最初一刻是麻木的,而後才是撕心裂的陣痛。兩種情況,何其相似,隻是現在的痛在心裏,更痛千百倍。
昨日以前的日常生活畫麵不停地在眼前湧現,滿滿的煙火氣,而此時隻剩下他孤伶伶一人,好似以前的種種隻是一場夢。
昨日夢方斷,今日夢又起。
要不是周圍還有蟲鳴鳥叫,莫以恒還真以為自已仍然在一個悲喜交替無窮無盡的幽閉的長夢中。
莫以恒被正午的太陽烤得精神有些恍惚,一個踉蹌,腳下一軟,差點撲倒在地。他腳下好像被蔓藤之類的東西給絆著了。
“哇——誰這麼不長眼踩到本公子的胳膊了?”
突然,一個少從一堆亂草堆裏拱出來,剛要站起來,腳下一墜,又撲倒在地。
“風尋,放開你的手!”少年的一隻腳上抓著一隻手。他毫不猶豫地蹬下去。
風尋剛睜開眼,頭頂一重,縱身跳起。
“公子,你又踢我腦殼!”
“少廢話,扶我起來。”那公子撐坐起來,發現渾身酸痛。
莫以恒心中一激靈,狂喜。
“還有活人!”
轉身一看,他又有些失望。
原來是兩個陌生的少年。一個是尋常大戶人家書僮打扮的少年,看起來很是機靈的樣子。一個是真正的公子哥兒,玉冠錦衣,隻是此時玉冠歪了,錦衣之上也沾了塵土,顯得有些狼狽。
但是,這並不防礙公子的盛世容顏。
初見之時,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似遠黛,麵如桃瓣,目流秋波。細看之下,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有種觀之可親的衝動。若喻皓軒那小子的俊美是一幅工整的宮延畫,極易大批仿製,世間美男子大抵如是,而這位公子就是一幅巧奪天工的藝術品,俊則俊矣,每一次過眼的俊美都不一樣,神韻流動,層次立體,獨一無二。
“你們是什麼人?魔鬼?妖怪?”莫以恒短暫愰惚後,回過神來,抄起一根小臂粗細斷枝,橫在胸前,緊惕地看著兩人,準備隨時揮出。有了昨夜那匪夷的經曆,他相信這世上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你才是妖魔呢!你全家才是妖魔。”風尋先跳起腳來回道。
“這位兄台你是什麼人?”那少年公子理了理衣衫,伸手輕撣了兩鬢發絲,很是在意自已的形象。他一貫對自已的皮相甚是滿意,可是在眼前這位少年麵前似乎有點露怯了。
眼前這位少年乍一看,並不怎麼出眾,隻能算是模樣周正,但細細一看眉如濃墨,睛睛如點漆,深邃而不失澄淨,一頭油黑的長發束成馬尾,雖然有些淩亂不甚利落,倒也有幾分俏皮,一襲長袍漿得微白,有些塵土,但那種隨意讓人心曠神怡。這就像一塊未經雕琢的絕世璞玉,風華無邊,卻內斂經久耐看。
“你們是人?”莫以恒見那公子還算有禮,似乎不是什麼可怖之物。
“你才不是人……”風尋又插言,見自家公子的手又揚起來,趕緊閉口,縮頭退後。
“在下文小夏。所屬南台司。”少年公子對莫以恒揖手道。
“在下莫以恒,煙霞村人。”莫以恒說到“煙霞村”時神色有些暗然。
“南台司是什麼東西?”莫以恒從記事起就一直生活在煙霞村,對外麵的事情基本一無所知。
“南台司都不知道?鄉巴佬。”風尋說完趕緊跳離文小夏三步之遙,以公子的脾氣肯定又是一巴掌。
“南台司是大民朝專門斬妖除魔的衙門。”文小夏自豪地說道。
“那你怎麼讓妖魔毀了我們的村子!”莫以恒沒來由的有些氣憤,聲音提高幾分,指著天坑說道。
“這……這裏是煙霞村?”文小夏臉色一下子顯得不太自然。
昨夜,他和風尋正在行斬妖除魔之事,不知怎的被拍飛了到了這裏。他剛被莫以恒踩醒,才發現這裏已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要不是遠處的山水依舊,還真不相信這裏就是煙霞村。“昨夜妖魔之爭毀了整個煙霞村?”他想想,突然覺得後頸冷風颼颼,幸虧被人拍飛,要不然以他那點兒修為怕是小命兒早沒了。
“切——”眼前的這位公子哥再俊美也抑製不住莫以恒心裏的怨惡。
這些自以為是的衛道者,居然是不能衛道,卻還要以衛道者的優越感高高自居。自然修者叫做欺世盜名,他們這種官屬職能者就是餐位素食。
莫以恒也不理這兩位陌生人,扔掉手中的樹枝,繼續沿著天坑走去,或許還能找到生還者。
“等等,你姓莫?那莫潤普莫大將軍是你什麼人?”文小夏一下子想起了什麼,追了上來。
“莫潤普是我爺爺,莫大將軍我不認識。”莫以恒也不回頭,沒好氣地說道。
“站住!那我要和你比試!”文小夏三兩步上前,拽了一下莫以恒的袍角。
莫以恒止步回頭,白了一眼莫小夏,說道:“你有病吧?”
“你?士可殺不可辱!你出招吧!”莫小夏臉一紅,感到莫大的羞辱。
“滾蛋!沒工夫理你。”莫以恒忍不住暴粗口。
“沒想到莫大將軍的孫子是如此粗鄙之人。老爺子,你在天之靈看了吧,你孫子我的人品要比莫大將軍孫子的人品好多了,多少也替你扳回了一程。你老可以稍稍冥目了。下麵就看孫子我的本領了。莫以恒,你站住,你要不和我比你就認輸了!對天大喊一聲‘莫潤普’不如‘文泰白’,怎麼樣?”
文小夏原來是前南台司司正的孫子。聽他的話裏意思,文泰白已經死了,但因為十幾年前在宣武門敗給莫潤普一事卻一直耿耿於懷。
文小夏依就是不依不饒,上前拉扯莫以恒。
“啪”莫以恒身上落下一個寸許木偶。
那木偶剛一落地,光芒乍現,在莫以恒與文小夏之間幻化出一個五六歲的古北蠻族的小姑娘。
小姑娘眸球烏亮,煞是可愛,隻是右手食指斷了一截,有點怪異的感覺。
小姑娘用斷指指著文小夏,橫眉冷對,聲音稚嫩地喝道:“休要再糾纏我主人!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莫以恒嚇了一跳。這才想起舒哥城給他的那個木偶,原來真的可以化身成人,真的是丟在地上就被召喚出來了。
隻是,他好像記得哥舒城曾很遺憾地告訴他,木偶傀儡並不能言。
眼前這個如何能吐人言,難道又是什麼妖魔?
莫以恒下意識地往前多走了兩步,與她拉開一段距離。
作者閑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