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煙霞夜(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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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八蛋,滾蛋。”老道士是真傷心,好不容易看上的衣體傳人也看扁他。
“看在糖葫蘆的麵子上,我就不叫你老王八蛋了。”莫以恒尥起蹶子朝山下跑去。
……
烏龍觀內,烏龍真人正坐在破蒲團上,麵前生著一堆火,火上正架烤著一隻不知從哪家順來的老母雞。鄉裏間這母雞最是金貴,家中有人體虛病痛都指望著母雞下幾個蛋來補養一番,若是有餘的,還可以拿到魏世積的雜貨鋪換些油鹽醬醋補貼家用,誰會舍得施舍給隻一個隻會口吹牯牛的老道士?
雞烤得正好,滋滋往外冒油。
烏龍真人迫不急待地揪了一下肥嫩的雞屁股,猛又把手縮回,似是燙得不輕,呲著牙花子捏捏耳垂。正要再次對雞屁股下手時,心有所感,抬頭從那扇破門中向山道上望去,隻見兩團嬌小人影如流星拖焰般向山上劃來,心中一頓叫苦:“我的小祖宗哎,老道我是招你們惹你們了?你們是要在我烏龍觀暴走麼?莫老頭兒那老混蛋還不把我這整扁擔山踏成扁擔穀;桃夭夭那老娘們兒不得把老道我敲骨食髓了哦!好你個龍小呆安的什麼心,也不出手阻攔?老子認識你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上山的小道上,桃悠悠拽著莫以恒,越奔越疾,速度已經超出了普通人認知的範疇,身旁的樹木已倒飛,已然成了虛影。
桃悠悠隱隱還聽見身後有狗吠,其實早已不見狗的蹤影了。她不知道她現在耳力是有多敏銳,方圓十裏的蟲鳥鳴啼都能盡收耳底。可她現在耳中隻有狗吠,不可讓狗追上,傷了以恒哥哥。
此時,莫以恒又是另一番景象,在桃悠悠的飛速拖拽下,胸腔中隱隱有一團不吐不快的惡氣,正在被一團熊熊大火炙烤著,隨時可能蒸騰而出,周遭隱隱挾風雷之勢。
“他奶奶個腿兒,這小丫頭暴走還則罷了,老道或許有辦法。這小王八蛋也暴走,就是豁了我這條老命,硬壓壓下來多半也是九死一生!還不說將引來何等無妄之災,人間變煉獄呀!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對了,老長蟲,老子咋就沒想起那條坑貨呢?”
烏龍真人急得原地打轉,火堆上烤著的肥母雞燒焦了半邊也沒聞出味兒來。
桃悠悠速度還再加快,身影已經曳出尺許光毫。莫以恒的臉色也是紅橙黃綠蘭青紫轉了一個遍。
“老長蟲,看你的了。你他娘的在人間白吃白喝了幾百年,還賴著不走,也該出把子力了。”
“老牛鼻子,你他娘廢話真多,要來便來!”一陣蒼茫而縹緲的聲音傳入烏龍真人的心間。
璃河河底,千丈深處,黑色的河床顫動,一條與河床渾然一體的百丈巨蛟,扭動著龐大的身軀,振散身上厚厚的瘀泥,昂起那顆剛剛生一對角蕾有如小山般的頭顱,張口一吐,一團皓如明月的白光,將漆黑混濁的河水照得亮如白晝,本來暗流奔湧的河水靜止了,好似蒸發了一般變得透薄如氣。明眼之人定能看出,實則並未蒸發,而是那團白光,將河水淨化到了極致,變得無塵無垢。
“老長蟲,厲害呀,淨墟修到九境了?幾時請老道我喝一口你珍藏的妖戀追啊?”
烏龍真人手掐指訣,嘴也沒閑著。
“滾蛋。他娘的,這次怕是要被你和龍小呆坑到姥姥家去了。老子這淨墟能保住六境就不錯了。此事若是善了,老子非得找你和龍小呆說道說道。若是砸了,你們有一個算一個,都他娘跟老子去亙海狗刨去。”
“嘿嘿,有本事你找莫老頭那老混蛋去。疾!”烏龍真人點山道,狗尾巴似的破拂塵斜斜一揮,仿佛挑起一綹麥芽糖,山道突變,向璃水河無限延伸出去。
下一刻,桃悠悠和莫以恒順勢劃入烏龍真人演出的虛道之中。頓時,桃悠悠渾身光毫斂去,恢複如常,莫以恒身挾的風雷之勢也被削去,表麵上不再狂躁。
烏龍真人臉色潮紅,眼前一黑,喉頭一甜,“噗”一口老血噴出,身如敗絮,歪倒在觀中神龕前,那根狗尾巴似的破拂塵又崩斷了幾根毛兒,萎頓了幾分。
莫以恒眼睛一花,烏龍觀竟在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山道猛然間變得無限悠長,腳踏無根,似是跨進虛空之道,心中的惡氣受到巨大的壓迫憋回胸中,頓時內外交困,渾身欲裂。
桃悠悠“啊”地嬌呼一聲,也是腳下踏空,身體直直下墜,心中大駭。
“這是把以恒哥哥帶下了山涯麼?我要害死以恒哥哥了麼?”
桃悠悠悲由心生,腦中一片空白,竟是暈死過去。
莫以恒隻覺手上驟然變沉,桃悠悠像石頭一般墜向杳不見底的沉淵。他猛一翻身,將桃悠悠嬌小身軀攬入懷中。
“悠悠這麼愛幹淨,不要摔成幾瓣兒才好,還好有我給她墊個背,不然到了另一個世界不得哭成小花貓兒。”
莫以恒或是小孩心性,彌留之際想法竟是如此天馬行空;或是他真的不害怕。他怱感渾身沁涼,心中那口惡氣終於像脫韁的野馬奔泄而出,一陣輕快,也暈了過去。
“龍修文,瞧你幹的好事?為何不製止?你可知恒兒體內那東西破體而出會是何後果嗎?”莫潤普須發盡張,像一頭發怒的雄獅。
“先生,學生知曉!學生也不曾想悠悠體內的血脈覺醒的如此之早啊?竟勾動少主的魂引呀!學生隻是想著少主該錘一下身心了,早些能自控啊!不然日後還是潑天的禍端呐!”龍老先生正端跪在莫家院中,強行辨解。
“你不曾想,你不曾想!恒兒的魂引是如何恐怖,你不知道嗎?那是能破立一切造化之力的,一切造化之力!還有你的小命兒!老夫是第一次給你們說嗎?這些年來,一直嚴禁恒兒接觸一切能洐出造化之力的事物,包括他自已的怒氣!悠悠那丫頭的來曆你不知道?她血脈傳承的造化之力是什麼,老夫花了多大力氣才封印起來你不知道?那柳家小子激恒兒,你為何不製止?”
“學生製止了,隻是不曾想,卻是悠悠衝破了先生的封印……”
“製止個屁!你曾想個屁!”
桃夭夭手持一把桃花扇站在莫潤普的左側,麵色鐵青,心急如焚,這一刻她渾身的妖治才裹得嚴嚴實實。莫以恒魂引破體,第一個殃及的便會是桃悠悠。
莫潤普的右側依次站著手握一杆大槍的鐵匠韓繼衝、身背一張鐵胎大弓的獵戶潘虎、手提一把開山大斧的木匠舒哥城、身傍一柄三叉戟莊戶明相。眾人臉上如掛寒霜,看著龍修文這位首座師兄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此時,龍老先生腸子都悔青了。
若不是意在試探莫以恒對自身魂引的控製力,沒有在第一時間出來調解他與柳榮宗的矛盾,柳榮宗便不會怒急放狗,桃悠悠也不會情急暴走;桃悠悠不暴走,也勾不動莫以恒體內的魂引,勾不動莫以恒的魂引,也不會出現他魂引外逸的凶危之事。
莫以恒七歲那年,與村裏的小孩打鬧,一時意氣,險些勾出體內的魂引,後被莫潤普用大神通才壓製下來。龍老生先是知道這件事的。
這五年來莫以恒與小孩之間也有爭鬥,卻再無魂引外逸的跡象。老老先生以為莫以恒隨著年齡的增長,已能將體內的魂引重立了,可以適當錘煆一下他的心性了,否則,日後若是心性不堅,就算他有足夠強健的體魄,一樣也不能承受那特殊魂引的反噬。
“罷了。修文你起來吧。繼衝、潘虎、哥城、明相你們四人布天地絕靈陣,阻斷這方圓百裏的一切造化之力的流動!桃夭夭,請你轉告你們的守橋人,切莫放了你們族類跨過橋來,最好你親自陣鎮守,膽敢踏橋半步者,殺。修文陣外守護,阻止一切覬覦陣內之事的宵小之輩,擅闖者,殺。”
莫潤普兩道殺伐果斷的殺令一下,眾人似又回到那崢嶸歲月,頓時殺氣逼人。
“莫老兒,逆賊朱柄權手下那些煉徒們的實力可不輸於我們的守橋人啊。他們正做夢都想找到我們姐兒倆呢,萬一他們要是發現我的蹤跡,前來闖橋,有一兩個處理不幹淨的逃了,我看就算眼前這件事兒過去了,你們這橋也怕是守不住了吧?”
“桃夭夭,不要以為悠悠現已無礙,你就可以肆無忌憚地耍心眼兒。若真有你說的事情發生,老夫定將你的頭顱給朱柄權奉上!請你不要忘了跟老夫的約定才好。”
“喲喲,你這老頭兒咋就不禁撩撥呢?爆脾氣真一點就著呀?也不知你當初是如何統馭三軍的?排兵布陣難道不留後手兒的嗎?”
“墨驍,劍來!”
璃水河中,巨蛟墨驍正在施展淨墟,將莫以體內的魂引滯固在那透薄如氣的水中。
雖是借助了這璃河水千丈威壓,並有墨驍施展淨墟之術的羈絆,可從莫以恒體內溢出的魂引已近實質,如螢火般附於他渾身上下,幾乎將他完全裹住,不見了身形,隻是一團勉強能辨出人形的光暈。最外層的魂引像是在河水的蕩滌下,散延開來,速度飛快,點點光華在脫離莫以恒身體的那一刻迸裂開來,一簇簇七彩之華如彩色水母向這縱深千丈的水域逃散開來。所到之處,造化之物如魚蝦蚌貝,瞬間化為混沌之氣,狂暴肆虐,就連墨驍的淨墟之力也在一層層破散,堪堪難負了。
璃水河上空,彤雲驟聚,一層重過一層,蒼穹也似是不堪重負,將欲塌下來。雲層中探出一道道密集的閃電,如妖魔的巨爪拍向璃水河,似是要把什麼可怖的東西拍回水底去,可剛觸及水麵又似被那可怖的東西狠狠撕咬了一口,陡然縮回雲層中,發一陣陣“轟隆隆”㗒嚎,稍作片刻又一次剌穿雲層,再次義無反顧地擊向璃水河,如果反複。
“先生,接劍!”
在那璃水河底有一塊巨石高十丈有餘,石鍾乳狀,通體黝黑如墨玉。
墨驍身軀向一邊翻滾,沉重的蛟尾如同一條力沉無匹趕山鞭,猛抽向巨石。一聲沉悶的破音,巨石被擊得粉碎,河底攪起一團渾濁。
淨墟至,渾濁滅。
一柄長約三尺半寬有寸許造型古樸無華的寶劍懸浮水中,劍體非銅非鐵,似玉非玉,隻有一抹翠綠流淌其中。乍看起來像一片長長的水草葉子隨水搖曳,在淨墟澄清之境中,顯得格外紮眼。寶劍錚鳴一聲,破水而起,直上霄漢。翻滾的烏雲和狂暴的雷電刹那間萎頓,似是對劍作揖,仿佛世間蒼生對王者的臣服。
“來!”莫潤普低吼一聲,伸手向天空一招,雲霄中的寶劍如流星般墜入他的手中。
烏雲、雷電解了套兒似地再次狂躁起來,傾軋於璃水河上。
“老夥計,不得不再請你出山了啊!隨她去吧,我借你滔天殺意將那此膽敢闖橋的蠢物們撕碎吧!”
莫潤普駢指撫劍,似是與多年未見的老友互訴衷腸。突然,他中指在劍鋒上一抹,一粒血珠滲入劍身,那一抹翠綠更綠了幾分。
“桃夭夭,鳴翠劍飽含我的殺意魂引,你隻可立於橋頭施威。若是你想趁機帶走,潛入妖境,破了你的魂鬥,吞了你的魂引事小。對現如今如一鍋肉糜的妖境,將是滅頂之災。老夫倒是樂見其成,從此便可撤了這座橋了,我人間此域高枕無憂矣。”
桃夭夭接過鳴翠劍,身形一閃,便持劍於那棵老桃花樹下,紋絲不動,像一位處變不驚的女將軍仗劍於萬馬千軍之前。
她很想帶走這把寶劍,用它劈開朱柄權那醜惡的腦瓜子,但是真的帶不走,莫潤普並非恫嚇她。眼下她能做的隻能是死守這座“橋”,嘴角掛著一絲無奈的苦澀。一十五載就等了,也不急於這一時三刻。
“悠悠啊……”
桃悠悠正在做夢,夢裏她仰睡在一團白雲中,渾身窩在軟棉棉中,悠悠蕩蕩地飄浮著,無比的愜意。
莫以恒也在她夢裏。
桃悠悠夢裏的莫以恒是一隻潔白的小狐狸,渾身毛絨絨的,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可愛俏皮,依偎在她的臉旁,小尾巴頑皮地在她臉上撥弄著,讓她一陣癢癢想要弄醒她。她想笑,卻故意閉著眼,感覺到那毛絨絨從臉上劃過,嘴唇輕輕一抿,拔掉他幾根尾尖毛,鼓著小腮幫輕輕一吹,幾根白毫如蒲公英的種子,在空中悠悠轉轉。小狐狸身軀一顫,眼波流轉,三分惱意七分委屈,憨態可掬。桃悠悠格格笑出聲來。
“小丫頭耶,老道的紅塵拂不是這麼玩的。”
烏龍觀內神龕前,烏龍真人悠悠轉過神來,挨到蒲團上,盤膝而坐,調勻氣息,手中的破拂塵輕輕一擺,把桃悠悠從璃水河中卷出來,懸浮於他身前三尺高,破拂塵從腳到頭一掃,似是將什麼東西從她身上剮了下來。
恰逢拂塵過臉,桃悠悠張口一抿,又將那狗巴毛拽下三兩根,啵一聲吹落在地上,化作幾道波紋,如漣漪般散開。大千世界,滾滾紅塵之意,充斥整個道觀,希翼、迷茫、眷戀、癡妄等人間百味翻騰,如淨心水器顯影心明神了。
紅塵拂又掉幾根毛兒,烏龍真人本就有些肉痛了,若要是知曉,斷拂剝去桃悠悠突現的玄虛妖力後,在她心中所演的紅塵意裏隻有一個莫以恒,而且還是萌寵莫以恒,不知他要怎樣的痛心疾首了。
桃悠悠安睡過去,烏龍真人瞌目調息。
“莫老頭,該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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