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眼底無離恨
    那兩人閑話家常，震驚異常的確是天帝潤玉。所以這個人其實是為他而來的。幼年救他無數次的靈力是這個人的，陪他扛過三萬道天雷地火之刑的也是這個人的靈力。別人隻當潤玉命不該絕，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真切的知道，有另外一股靈力一次次的保護著他的。
    “我當時想啊，這是哪裏來的小可愛，一身的尖刺，明明怕得要死，還偏是浩然正氣的模樣。對誰都禮讓三分，隻會委屈的偷偷掉淚。若真是我的半身，我非揍他一頓不可，好叫他學學怎麼當北海一霸。”
    “所以，北海第三霸是我。”
    “自然。”
    “真好。”
    天帝潤玉有一個問題，這個問題若是不問，隻怕再也沒有機會問了。
    “你上次為何什麼也不肯對我說。”他臉色有些難看，帶著天帝的威儀，有些寒氣逼人。
    “這天命我掙脫不得，而你與我毫無差別，他不會知道。他不知道，那樣也好。”
    “你就沒想過我會如實告訴他嗎？”
    “太湖那天，我有救你，才被你乘機吞噬了的，你欠我一命，幫我照顧他，我們兩清了。”被奪舍，真的毫無怨念嗎？一句兩清，真的兩清嗎？想那些都不再有意義。
    “能再見他一麵，謝謝你。”
    鏡湖潤玉的魂魄一如上次，淡得都要看不清模樣。
    手去接那一片雪，穿過了透明的手掌，卻落到了另外一隻手中，化成一點水。
    那聲音都帶著些不穩，有些斷斷續續。
    “我好想去看看北海長什麼樣，聽九黎說，那裏東岸邊有一片桃林，裏麵有一窩猴子，可以去偷猴兒酒。”
    “有神尊級別的猴精在，脾氣不好，你會被撓的。”
    “聽說紫竹林裏有一堆金魚，那是最美味的東西。”
    “他騙你的，隻有一條，都有半塊龍鱗了，有望魚躍龍門的，他去偷過，被拎了出來。他沒吃過，沒吃過的東西才最美味。他大概是想讓你陪他一起去偷。”
    “聽說天外天裏有頭青牛精，皮厚異常，煉製成鎧甲，刀槍不入，水火不侵。”
    “是真的，不過不能殺，太清會哭。”
    “聽說淩源宮裏的竹筍特別鮮美，吃了可以增加幾十萬年修為。”
    “隻有一棵，是韶墨的真身。”
    “九黎做了這些，會不會經常被打。”
    “這次不會。”
    神魂會流淚嗎？不會，但潤玉覺得那孤零零坐在台階上的身影在流淚。
    創造這個幻境影像的人已經消失，眼前的滄海桑田都是波光浮動，下一秒便要散去。
    天帝潤玉凝神控製著，想維持的久一點，讓他再呆一會吧。
    他耳邊響起了輕微的歌聲，很低很低的聲音……
    願此間山有木兮卿有意
    昨夜星辰恰似你
    身無雙翼卻心有一點靈犀
    願此間山有木兮卿有意
    天涯海角皆隨你
    縱然回憶才明了不如歸去
    願世間春秋與天地
    眼中唯有一個你
    苦樂悲喜得失中盡致淋漓
    你我情意當如此盡致淋漓
    那散在金文墨衫後的一頭白發，叫天帝潤玉也難過。
    若不是見這諸般苦難折磨，又怎會相信世間會有一夜白頭……
    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眼前再不是那一池鏡湖，而是景雲樓大堂。容齊站在大堂裏，他已經被隔絕在那屏風之外。
    透過那屏風，依稀能看到那人一杯接一杯喝著桃花醉……
    這凡俗的屏風並不能隔絕潤玉的視線，他卻不願去打擾對方那一點天地。
    陸壓喝了多久，他自己也記不清，把他身上所有的酒都喝盡了，他拿出一根銀簪，就坐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陛下，您已經站了六日了，去休息吧。”小荀子輕聲對容齊說。
    而一動不動的還有潤玉，站在屏風外，看著那道身影。
    那身影良久未動，容齊擔心對方，他雖站在屏外，神識已經透過這屏風。他這一站，就是六日。
    神仙流淚是什麼樣子的，他記不起來了，他隻知道，這個人哭得叫他心軟。
    他哭起來半點悲戚的樣子也沒有，無聲無息，那一點濕潤還未落下便散去，似清晨林中最美的那點霧氣。
    潤玉不知道，該說可悲的是陸壓還是他自己。
    這個人愛上了他的心魔。如果陸壓不曾插手過，那麼最後的最後，陸壓見到的依舊會是他的模樣，那個化天地，見眾生的天帝。但是就是因為他插手了，從他插手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他愛的人會消失。可如果他的心魔真的掙脫了天命，那麼消失的其實會是他，但是終究活下來的是他……
    天命，從來別無選擇。他說的時候是不是滿口的苦澀。
    這份苦澀，他其實也感同身受。
    他的心魔是他曾經全部的感情，他愛上了這個人，他曾經求而不得，苦苦找尋的人已經出現了，好像也永遠失去了。
    這天地囚籠，囚的又何止他們二人……
    他曾經是一個騙子，旭鳳告訴他，一個算字，就是情之大忌，所以錦覓不愛他。而如今，他全無半分算計……
    這個問題，潤玉想了6日還沒有答案。
    忽得驚變，出現一個人。好在這景雲樓裏早就被包場了，樓裏隻有潤玉、小荀子兩個人，其他都遣到樓外把守了。
    “九姑娘？”
    九黎四下打量了一下，一下衝進雅間去。
    扶著陸壓雙肩，握著這一手的銀絲，“怎麼會這樣，師尊你怎麼了，你不要嚇我……伏羲呢，他承諾過，師尊你會好好的，師尊，你不要嚇我……”
    陸壓眨了下眼，才看清是九黎的模樣。
    “你去了哪裏？我以為你們都棄了我了。”
    “對不起，我不該離開的，我去上清天了，隔了兩界，害您找不到，我再也不走了。”
    陸壓靠著九黎，才散了壓製的靈力，任由酒意席卷他，才許他沉入那醉意之中，那蒼白的臉漸漸恢複血色，紅暈染頰。
    他不醉，不是他不想醉，而是他不敢醉，他知道，他醉了也沒有人會來接他，所以不能醉。
    真正害怕孤單的從來是他，隻有什麼都不放入心間，才不那麼孤單。
    潤玉看著九黎抱著陸壓，就像小貓叼著大魚，看著就有些奇怪，生怕他直接將人掉下地去，但是對方其實抱得非常平穩。
    九黎看著潤玉，那雙清亮的眼中有著殺意，“你既然忘了他，又為何要站在這裏；你既然站在這裏，若說對他是沒有半分情誼，我也是不信的，既然如此，你又為何不勸他。少神神逝，我們一樣難過，可是是少神自願放棄生契換他平安的，你為何能看著他如此神傷？你難道看不到他中斷了自己的靈力運行，我若在晚幾日，拖過了九日，他將永遠沉眠。”
    看著潤玉的表情，顯然是不曾發現的。九黎殺意更濃，他曾經有多歡喜這個人的存在，而今，他想殺他。這股殺意，九黎覺得他都要控製不住了。
    陸壓似乎不太舒服。
    “我來……”潤玉伸手想去接，九黎避過。
    九黎看著陸壓手裏攥著的銀簪。
    銀簪脫手而出，九黎印連番攻擊，銀簪斷成了八段，散落了一地。
    “我不會再相信你們，伏羲是，你也是。從此我與你勢不兩立。”
    羊皮卷自九黎懷裏飛出，開合間，兩人便消失了。
    九黎最後的樣子，讓潤玉想起了他的弟弟，旭鳳墮魔前與他決裂的樣子。
    潤玉想到一個名字，娘親曾說起，道君唯一的弟子是九黎仙君。
    又想起鏡湖潤玉那時說的一些瑣事，九黎是不是在他的心中，是承載著他對兄弟的那一份執念的。
    九黎說得話，潤玉無從反應，是少神自願放棄生契換他平安，他的傷好是因為少神才好的，所以這一日，他失去的不僅是他的所愛，還有他們的孩子。
    潤玉坐在桌邊，深喘幾口氣。
    良久之後……
    “小荀子，九姑娘是誰？”
    “九姑娘是娘娘的陪嫁丫鬟，武功奇高，忽男忽女的，但是在宮裏大家都是叫九姑娘的。九姑娘還是奇門的門主。”
    “他是上神，法力在我之上，這世間能與他一戰的不足十人。”
    “那娘娘也是上神嘍。”這6日不吃不喝，小荀子已經有所猜測了。但他是個好奴才，不能探聽主人的秘密。
    “他何止是上神，是聖人，尊號是道君。四海八荒唯一的道君——陸壓道君。”
    小荀子已經能塞下雞蛋了。一聽就牛哄哄啊，雖然四海八荒的神仙，他隻認識一個潤玉，但這並不影響他的崇拜。
    他還記得有一次娘娘有段不認識的話，問陛下，連道君都不認識，難怪陛下不認識了，不認識才是正常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