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失歸 第二章 奪花大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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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君子是被一陣濃烈的脂粉香激醒的。
他睜開眼,發現眼前不再是朦朧的霧像,而是清清楚楚的人景。再撐了撐手,居然立起了身子。使君子怔了片刻,再猛地掀開被子,確定看到的是腿不是蹄子、也不是先前半透明的散魂後,整個人都有些不可思議:一百年了,他,有形了!
“呦,醒啦,公子這一覺睡得可真安穩啊。”那脂粉氣的來源開口了,是一個年歲不輕,濃妝豔抹的女子。且舉止輕佻,袒胸露肩。“你這一睡睡了三天,今天再不醒可就要叫人埋了去了。”
“多謝這位姑……娘,敢問,這是何處呀。”使君子坐起身,打量了一下這個溫香軟玉的屋子,抬手作揖道。
瑤姐眼波流轉,掩嘴輕笑:“我不是什麼姑娘了,叫我瑤姐,這是玉雪樓。嗬嗬嗬嗬嗬,就是你想的,那個樓。”
“哦哦,啊哈哈,多謝瑤姐,這幾天叨擾了。”使君子心裏對這地方明白了八成,登時就想走。
“欸,急什麼,你得在這裏做幾天事,抵你的花銷。”瑤姐眼一挑,手一攔。
“花銷?我一直睡著,能有什麼花銷?”使君子暗暗運了運氣,果然靈修所剩無幾,散魂真是傷不起。
“你以為這玉雪樓是那清風堂,什麼人都能來躺一躺的麼。總之,你要麼就出金銀,要麼就用自己來抵。”瑤姐眉眼帶笑,但目有寒光,手輕輕掐了下使君子的下巴。
‘清風堂?’,使君子聽到這三個字,心裏一動,那不就是那鬼車說的地方麼。他被神鳥鬼車帶上了三十三重天,又被甩了下來。而鬼車說的什麼玉清真人就在清風堂,是不是隻要把這真人救出來,他就能重回三十三重天了呢?
這樣想著,使君子立即變臉加改口,一把抓住瑤姐的手腕,微微上挑的眼睛放著光:“好的瑤姐,一言為定。我就在這做幾天工,哪兒也不去。”說罷,他揚頭滿滿的笑了一下。
本還在心下琢磨用什麼狠招留人的瑤姐,見了使君子這幅熱切的樣子,詫異加驚喜,塗滿紅脂的口大張著,拍著使君子的手連聲說:“好,好。”
…………
那清風堂和玉雪樓一樣,是個茶室,酒樓,兼,勾欄。這樣的館子其實不少見,不過清風堂、玉雪樓又有些不同,這裏麵的做出賣營生的,俱是男子。而客人麼,男女不限。
這幾日,清風堂的主事陶陶發現自家的生意,似乎有些不對勁,客人比往日少了一大半。他好好一打探,才知道,清風堂的對家,玉雪樓,也出了個新人。宣傳帖甚至送到了清風堂的客人這邊。那帖上之人叫紫君,畫像也印在上麵,雖然隻得一個背影,但卻是積石有玉,列鬆如翠,龍章鳳姿,天質自然。
大家擁去玉雪樓看,卻也隻看到一個背景,在幔帳之後,時而飲酒品茗,時而弄琴吹笛,不見麵貌,但依稀可見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風姿綽約,朦朧之中,十分引人。
“原來,都被個不能見人的妖精勾了去了。”陶陶在清風堂一摔算盤,鬢發一撩,鳳目一瞪:“我就不信,那個不露臉的紫君,能比得過我家這位。冬榮!”
“哎,掌櫃的有什麼事?”一個麵容憨厚的少年應道。
“去玉雪樓,下戰書!”陶陶說道。
………………
再看玉雪樓那邊,瑤姐手點著這幾日多出的那堆金銀,眼睛都要笑得看不見。
使君子坐在一旁默默出神,想著怎麼才能把玉清真人撈出來。
“你這主意真不錯,不露真容,半遮半掩,反倒讓人欲罷不能,魂兒都叫你勾走了。”瑤姐的搖著手裏的帕子,掩嘴輕笑。
使君子也轉臉陪笑,心裏暗道:‘哎,隻不過是我不能見的人有些多罷了。’
“瑤姐,清風堂送來個帖子。”一個小廝遞給瑤姐一樣東西。
使君子聽到清風堂三個字,驀得凝神。
瑤姐接過翻看一眼,一下子將帖子擲在地上,叉腰大聲罵道:“哼,那麼個落魄戶開的破館子,還有臉來下戰書。”
使君子聽到這話,轉臉問道,“瑤姐,什麼戰書?”
“害,那清風堂新來個小倌,叫什麼傾城,確有幾分姿色,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下月十一要開奪花大會,讓我們出個人去比試呢。”瑤姐翻著眼道。
“奪花大會?什麼是奪花大會?”使君子問道。
“就是競價出賣,接內客前先撈上一筆。”瑤姐語氣輕蔑,但還是好好跟使君子解釋了一番。
‘不食人間煙火’,使君子心頭一動,這個頗具盛名的傾城極有可能就是那玉清真人,而以修仙修道者的心性,能做出當小倌的行徑,那八成是被人下了蠱,或是作了術。
使君子皺眉心道:‘我如今還是散魂,靈修未複,若貿然去找人,可能反而弄巧成拙。怎麼才能幫這玉清真人躲過這一次呢?’
使君子望著地上倒扣的奪花帖,眉頭一展,突生一計:“誒,瑤姐,這奪花大會,我可以參加嗎?”
玉雪樓背後有貴人支持,裝飾華貴,向來看不起無人撐腰的清風堂。但長久以來,清風堂的生意總是出奇得好,瑤姐不滿已久,卻又無計可施。
不過如今再看看充耳琇瑩,會弁如星的使君子,她信心高漲,覺得這回定能壓過一頭。瑤姐喜道:“行呀,你要是願意,我這就叫人回帖。”
“好!”使君子麵上笑得心滿意足。
等瑤姐樂嗬嗬地轉身去吩咐準備。使君子斂了笑,心中暗暗道:‘這他媽都是什麼人間疾苦,好不容易回了魂,特麼第一件事,是當小倌;第二件事,是爭花魁…”
………………
初十一一早,使君子就被十幾個丫鬟嬤嬤弄起了床,梳妝打扮。
他尚未睡夠,半夢半醒,隨她們折騰。他眉目本就出挑,再稍稍加了些顏色,瑤姐見了連連驚呼:“謫仙下凡也不過如此。”
使君子笑了笑,心道:謫仙下凡這個詞還是說另外一個人比較妥當。
再等到午時一刻,使君子被塞入了一頂轎子,轎子上裝飾了各種形狀大小的紅花,一路上招蜂引蝶,由八個人抬著,送去城中的大戲台。
這場史無前例的奪花大會吸引了整座城一大半的人,城中的道路被圍得水泄不通。男女老少都擠了出來看熱鬧。
好不容易穿過人群,來到戲台,使君子在十幾個丫鬟嬤嬤的簇擁下跳下轎子,不太耐煩地向戲台走去。
剛走了幾步,使君子就感覺身上凝了一道目光,一抬頭,看到戲台上的一席墨色長影,就是那個人影在看他,眼神一動不動。
四目相對。
使君子覺得自己突然聽不見了別的聲音,他整個人仿佛被那雙如畫眉目吸入了一個深淵裏,腦子裏蹦出無數的畫麵,累世經年,等閑變卻。隻眼裏印入的那張臉,亦如初見,傾國傾城。
這個人,居然是,陌白及。
…………
使君子猛地低頭,深吸一口氣後,他忍不住爆出一句:我了個大草!
陌白及與使君子之間,隻能用一言難盡來形容。
他二人,一個做事極具章法,克己複禮,視蒼生為己任;一個凡事任性妄為,放浪形骸,看蒼生俱草木。如此誌不同道不合,二人縱然淵源頗深,最後也隻能落個似敵非友,又非敵似友的關係。
時往百年,之前的種種在使君子混亂的思緒中如煙花般散開,散魂裂魄,一身白衣,半身血色。但被他刻意壓製,沒有激起巨大的漣漪,一閃就滅了。使君子不敢抬頭看那台上之人,但仍能明顯感覺到陌白及深深的目光,他隻覺得頭有些疼……
誰能想到,上次兩人相對,是為了爭一個魂飛魄散,而如今兩人相對,竟然是為了爭花魁!
‘百年回魂居然又碰上這個救世主,真是小鬼常擋道,冤家行路窄啊。’使君子頓足,逃跑之意叢生。但無奈觀客太多,他最終無處遁形,一步一步,被人群簇擁著站上台,與陌白及並肩而立。
台上,還有一個體態健壯的中年人站在台邊,他本是戲台班主,話西風,今日臨時當了主持。隻聽他聲如洪鍾:“奪花大會正式開始,各位看客,左有清風堂陌傾城,右有玉雪樓紫君,喜歡哪位,就將手中的花放在哪邊。最終勝者將得賞金千兩,並直接入貴人府。”話西風頓了一下,笑得意味深長。
而台下,玉雪樓掌櫃瑤姐,和清風堂掌櫃陶陶,站在兩邊,相對而視,就在大家都以為他們劍拔弩張之時,二人卻突然同時向前迎了幾步,熱切得執手言笑起來。
陶陶嘴角噙著笑,顯出下巴尖尖的曲線,白細的手拉著瑤姐的袖子,道:“瑤姐真是賞臉,果真接了帖子來了人,瞧那小模樣,真是招人疼呢。”
瑤姐更是笑得絲帕捂嘴:“咯咯咯咯咯,哪裏哪裏,你家那位才是生得仙人下凡一般,將人都比下去了。”
一陣令人牙酸的客套之後,二人又放開了手,各自默默翻了一個白眼,心下暗呸,走向兩側。
然後,話西風再適時繼續開口道:“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射禦不便展示,以舞劍相替,不知大家想先看哪樣?”
“君子佩劍,當然是看舞劍了。”這個聲音得到了最多的應和。
“好!”話西風定音。
使君子站定半晌,此刻突然回神,心道:‘哎,不對啊,以陌白及的心性,怎麼可能去那勾欄做小倌呢?’
想到這,使君子如蒙大赦:‘若是個不清醒的,那倒好辦許多呀。’
使君子偏頭,偷偷觀察著陌白及的臉色,但陌白及已平視前方,不再看他,漆黑的眸子還是跟百年前一樣,無波無瀾。
‘也不知道這是什麼詭術,能讓靈修頗高的小白君都能著了道。’使君子暗暗想著。
話西風給他們拿來了兩柄劍,勾欄舞劍,自然不會是真刀真槍,那木劍雕紋刻花,更別提開刃,就是個玩意兒。
“以此圈為束,落出此圈者敗。”話西風在地上畫出一個圓。
使君子把玩著木劍,暗暗瞥了瞥嘴:‘能看我們北恒和南陌的劍術,倒真是便宜你們了。’
使君子還在思索怎麼比劍,陌白及卻已一劍刺了過來。他忙舉劍相迎,雖然靈力不濟,但好在北恒練下的身手還在。
不過陌白及招招淩厲,半分不讓,過招兩式之後,他便明顯感覺吃力,無法還手,隻能左右騰閃,險險躲過陌白及一道道劍勢,心裏不禁暗暗道:‘這陌白及果然是不清醒,為了當個花魁如此賣力。’
既然如此,今天的奪花大會,他便不能輸了。
於是,使君子轉身佯裝欲撞上陌白及的劍,心裏想著木劍而已,被紮一下也沒什麼。卻沒想到陌白及一愣,並不往下刺,使君子雖沒料到這個反應,但他目的已然達到,手一抖,自身所配的成玦劍貼身而動,將陌白及連人帶腰帶,定在了台樁上。
陌白及出圈落敗。使君子一臉無謂地站在台上:‘嘿嘿,沒說不能耍賴是吧。’
“好!”人群中一陣呼喊。
“第一輪,玉雪樓紫君勝!”話西風道。
“好啊!”瑤姐笑得嘴巴也合不上。反觀清風堂的陶陶,有些凝神,平日總笑著的臉什麼表情也沒有。
但接下來,比書和禮。
筆墨紙硯,呈君觀上。使君子咬著筆杆,他雖然對自己極具特色的草書很有信心,但要拿出來和陌白及這個修藝派的大能比,還是覺得沒什麼贏麵。
使君子想了想,開始側頭拚命向陌白及使眼色:
‘兄弟,別寫那麼認真了,你知道這是要賣了你嗎?
你還寫?這麼想做小倌給人摸小手嗎?
陌白及你再寫會後悔的!你以前可是被多看了一眼都要施懲戒的人啊……’
使君子眼睛幾乎抽了筋,可惜陌白及不理,一筆一劃,墨透紙背。
“清風堂陌傾城勝!”
使君子意料之中地落敗了。清風堂那邊的情緒高漲了起來,花也越來越多。
“這樣不行。”使君子皺著眉,‘這陌白及要是做了花魁,等他哪天清醒怕是又要忙不迭地去祭靈了吧。之前…也算是朋友一場,見死不救總歸說不過去。’
使君子的眼睛提溜亂轉著,忽然就看到了戲台上寫有奪花大會的牌子。‘誒,奪花大會,並不是搏藝大會啊,這六藝再好,怕是也好不過某些招數吧。’
這樣想著使君子一咬牙,驀得向前一跳,將那白袖子揮舞起來:“各位觀客,我會唱小曲兒,贈花與我!”他心想這招在那些觀客中必然是討喜,如今也是顧不得什麼臉麵了。
說著,使君子就邁著步子,捏著嗓子唱道:“回廊相思地,落月照孤影。百年千回燈,十年蹤跡心。”邊唱,邊拿袖子往那些觀客臉上揮,臉上笑嘻嘻,心裏邊一陣惡寒,這真是要人命。
不過,如他所願,這一曲唱閉,玉雪樓那邊的花已經堆積如山,使君子,總算是,勝了。
作者閑話:
來,競選花魁,都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