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夏，不同於中原的悶潮，不似於南方的桑拿天。那是一種夾帶著汽車尾氣味和時而撲麵而來的一小股涼風逗弄你、立馬卻又恢複的幹熱。
    緊張的一夜沒睡好的殷洋早早就起來翻看眼前厚厚的英漢詞典。心無論如何也靜不下來，那一個個印刷的字母此刻像亂碼一樣讓人忍不住心煩意亂。她無意識地撅著嘴角，無數次鄙視自己：殷洋啊殷洋，個出息！平時那心高氣傲呢？平時那無所畏懼呢？怎麼關鍵時刻一到就開始掉鏈子呢？台曆上的圈圈最後一個也劃掉了，成敗不就在此一舉了麼？你說你矯情個什麼，啊？矯情個毛線啊？
    正自批鬥著的功夫，桌邊手機震動起來，她隨手拿起沒帶好氣地接通：“大清早有事啊？有事說事沒事掛機啊！”
    那頭傳來笑聲，說：“大小姐您早飯是竄天猴啊還是二踢腳？聽語氣吃的還挺飽，看來我這雞絲粥是省了。”
    “你敢”！本來沒覺得餓的人，這會聽說雞絲粥三個字不自覺開始分泌唾液，連忙惡狠狠地吩咐道：“限你五分鍾送到我飯桌上，不然姐要你好看。”說罷徑自掛了。
    手機還未放下，隻聽見老媽喚她“寶寶，你怎麼還沒出來啊？再不出來這雞絲粥媽媽可保不住嘍！”
    回應的，隻有砰的一響，接著是噼噼啪啪拖鞋敲擊地板的節奏。
    殷洋完全是飛奔到餐廳的，飯桌旁她那風姿卓越、脾氣更卓越的媽正一臉慈愛地給海楠夾著煎好沒多會的黃花魚，還不忘為孔梓橋將已空的杯中續滿鮮榨果汁。
    “媽，怎麼有吃的不早點叫我啊”那口氣，十足的哀怨。轉眼又來一句：“大清早的誰批準你倆來我家蹭飯的？”那口氣，十足的嫌棄。
    蕭阡陌抬手輕輕拍在殷洋肩頭，“這孩子，怎麼說話呢。虧你幹媽特意一大早熬了你愛吃的雞絲粥吩咐海楠送來，個沒良心的。”
    “就是就是，還亂扣帽子。這魚是阡陌阿姨特意煎給我的，這果汁是阡陌阿姨特意給梓橋榨的，何來的蹭之說哇？是吧阡陌阿姨。”海楠得意洋洋地朝她擠眼，轉手又夾了一條魚。
    礙著從小就護著他們倆的母親大人在場，殷洋沒搭理海楠的挑釁，憤憤地坐下，耍賴般地朝蕭阡陌說：“雞絲粥，雞絲粥，我要我的雞絲粥！”蕭阡陌搖頭嗔笑：“你呀，什麼時候能長大？給！”說著，一碗還冒著熱氣，散發著香氣的雞絲粥被放置在殷洋眼前。
    拿起勺輕輕舀起碗邊飄著點點油花的米粥，放在嘴邊吹至偏涼，吃到嘴裏滿口的香糯，已經被煮爛的雞絲入口即化，好吃，真好吃。
    “論炒菜，老媽你的手藝那是翹楚，可論煮粥，幹媽的手藝絕對頂尖。上了大學，好長時間要吃不到你炒的菜、幹媽煮的粥，一想到這我就心痛哇！”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話多真似的，殷洋眨巴眨巴眼鏡，做出一臉的愁容。
    “咳。。咳咳”海楠被果汁嗆了一口，抬手指著殷洋說道：“天方夜譚啊有沒有，你還會心痛呢？梓橋，你聽見沒？她說她心痛！哎嘛，太不可思議了。”
    一直安靜喝果汁的孔梓橋含蓄地抿嘴笑了笑，沒有接話。但就某種情況來說，不發表意見也代表了默認。
    殷洋叼著勺子瞪了海楠一眼，抬腳狠狠踹了過去。聽得海楠哎喲一聲，自己才舒服滴接著喝粥。
    早飯就在這麼一邊同海楠鬥嘴、一邊被老媽數落的過程中結束。不知是否因為食物填滿了空擋的胃，心好像不似剛剛那麼燥亂了。抬頭瞅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到了該出門的時間。
    殷洋回到臥室，拿上昨晚就整理完畢的包，向客廳走去。臨出門，回首再望了望寫字桌上那一摞一摞曾經埋頭奮筆疾書的資料、試卷、練習冊。門，被靜悄悄的關了。
    玄關，已經換好鞋子的兩個人，站在那對她微笑。梓橋說：“我認識的殷洋，永遠都有顆無所畏懼的強悍心髒。區區考試，別太放心上。”
    她難得的好脾氣，竟沒給他擺出一副鄙視的樣來，反而一邊係鞋帶一邊回了一句：“嗯，我叫不緊張。”
    孔梓橋淡淡一笑，對著客廳裏假裝和平時一樣的蕭阡陌說了句“阿姨，我們走了。”然後推門而出。
    海楠也忙叫著：“阡陌阿姨，我們走了哦，你在家要小心哦，不要給陌生人開門哦！”
    人都被殷洋一腳踢出門外，拉著走了幾步，還不忘回頭喊著“像我這麼帥也不能開哦。。。”。
    蕭阡陌站在門口，笑著看那三個孩子慢慢走遠，隱隱還聽得到海楠的問話，和女兒的回應：
    “啊，身份證你帶了嗎？”
    “嗯”
    “準考證呢？帶了沒有？”
    “嗯”
    “鉛筆呢？也帶了？”
    “嗯”
    “2B的，帶的是2B的嘛？”
    “對！是！帶了帶了我都帶著呢。哎呀，你好煩啊。”
    “真的？很煩麼？有多煩？”
    “閉嘴！”
    “哦。。。。”
    突然想起前幾天海楠窩在沙發裏對著一部美國動畫笑到岔了氣，那裏似乎有差不多的一副橋段：
    “章魚哥，你準備好了嗎？”
    “沒有”
    “現在呢？”
    “沒有”
    “現在呢？”
    “沒有”
    “現在呢？。。。現在呢？”。。。。。。
    多年後，殷洋聽到蕭阡陌女士跟她回憶起今天這一幕，也不禁覺得很是喜感。可是喜著喜著，卻漸漸彌漫出一絲傷感。
    離開了海綿寶寶的章魚哥，生活變得枯燥乏味，再也沒人能把一張廢紙玩的花樣百出，再也聽不到那刺耳的白癡笑聲。。。再也沒人認真地詢問，章魚哥，你準備好了麼？現在呢？現在呢。。。。。
    2000年，因為有了高考的炎夏，變得格外熱，記得格外清。
    那一年，是他們打打鬧鬧一起度過的第18個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