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睜眼，已是日上三竿。望著重重幔帳，腦袋依然昏昏沉沉，也不知睡過去多久。四周靜悄悄的，孤獨的感覺第一次向我洶湧襲來。曾以為孤獨早已是血液的一部分，莽莽天地間唯有孤寂的心才能抓獲空靈與無羈。以為早已習慣了沒有母親的日子，以為逃得越遠，心就越自由，以為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抓住那最後的一份也就足夠了。可此時，我卻強烈地希望自己能再次被友情包圍，被愛情寵溺，被親情舔犢。空，讓我第一次無所適從。靜，竟然殘酷的無所不在。而我，一個來自未來的人，一個滲透此間所有生命命運的人，為何心中會是此般麻木的慌張？像個初生的嬰兒，隻願緊緊地依偎在母親的胸口，那裏有我最熟悉的心跳。難道，真要逃？可又怎能躲過呢。心中充實的人才能逃得遠，因為他有回憶來支撐。心中苦澀的人也能邁開步子，因為遠方有值得憧憬的絢爛。我呢？心中納有天下又一無所有，何以前行？這一步和前一步沒有區別，下一步也沒有可盼的改變。知道一切又如何？不可說，說不得。
    恍惚亂想間，我又陷入了沉睡。夢中，金色荒野上一株血紅菩提迎風而搖。
    “羈兒……”滿眼的紅色淡淡散去，手中的炙熱喚起了朦朧的意識。真不願醒來。那夢中的感覺好像家。
    “羈兒……”低沉的聲音依然在耳邊喚著，一遍又一遍。被握著的感覺真好，心中的空虛被絲絲溫暖充盈起來。使勁撐開那沉重的眼皮，第一次細細打量起眼前的人。方正的臉，端正的五官，沒有驚人之處，卻看之親切。那雙眼睛不帶絲毫塵雜，柔柔地望進我的心裏。如果他不是已被賜婚，或許我真會考慮和他一起遠走天涯。那不會是驚天泣地的愛情，隻會細水長流，唯有彼此。
    一念至此，我不由笑自己。隻見他眉頭一鬆，情不自禁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你讓我說你什麼好？昏睡了這兩天一夜，愁死我了。”他對無羈的心是真的。這樣一個大哥來得真好。
    “哥，饒了我吧。我可是給你唱了一晚的歌，你還沒謝我呢。”他的眼中忽地一暗，遮掩之下又隨即恢複自然。他明白我的心意。
    “那歌兒真好聽。什麼時候學的？以前怎麼從沒唱起過？”他已經拉我起身，估計是怕我又要睡過去了。
    “嗯，自個兒編的，你喜歡就好。隻要你喜歡，以後還給你唱。”
    他靜靜地望著我，好似第一次打量我一般。隨之重重點了點頭，快言道：“一定。”忽地放開我的手，站了起來，背對我添了一句：“別忘了，京城也有你的家。”
    空氣似乎凝滯了。
    “什麼時候走？”
    “明天。皇上明日起駕回京，我奉命同往。”
    竟然這麼快。這個世界上第一個真心待我的人竟將成為第一個離我而去的人。
    “那我明年三月去京城遊曆。不見不散。”
    他猛地回身。我莞爾一笑。一個諾言，一個微笑。不知怎麼，我就是希望他能快樂。就像對老媽說，我明年暑假回上海。每次，她都會在線那頭說：好，好，好，媽等著。
    下一刻，我已被擁在了懷中。痛。
    “最後一次，讓我好好抱你。我不在了，要好好照顧自己。離大哥越遠越好。”
    貼著他的胸口，我輕輕地應著。良久，他鬆開了雙臂。突然，我的心底湧上一絲不舍，生怕這個親人不再相見。猛地，我反抱過去，輕聲道：“哥，讓妹子也好好抱你一次吧。不要牽掛，記著，明年三月京城見。”
    他的身體輕輕顫抖著。也許是激動，也許是悲慟。直到平靜再次回歸，呼吸趨於平靜，我才輕輕地鬆開手臂，傻笑著看他微紅的眼眶：“哥，我餓了。”
    “嗬，我這是怎麼了。兩天一夜沒吃了，看你瘦成什麼樣子了。我讓嵐兒馬上過來伺候。”望著他的背影，我的心中悄悄說著珍重。
    驀地，他又轉過身來。“忘了正事兒。今晚是給皇上餞行的大宴，阿瑪說讓你也去。”
    我不由一呆。這個皇帝不見得喜歡看到我吧，阿瑪又怎會不知。“是阿瑪的意思還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的。你好好準備吧。我想他不至於難為你什麼。”看他一臉憂慮，我也不免困惑。雖說這是從娘胎帶出來的麻煩，總有一天要麵對，但在我細細咀嚼清楚那些陳年恩怨之前就被推到午門，的確有點讓我措手不及。既然已經成了這個無羈，那我就要為自己打算。雖說有點棘手，但很刺激。未知的，永遠是吸引為人的。
    見我久久不語，他話音又起：“至少還有我在。”
    我忙回神給他一個感激的笑容。“我知道的。我不怕。”
    他點點頭，急步走了出去。
    坐在床上，我又發起了呆。看來，這是十七年來皇帝第一次召見我。他應該不是好了傷疤忘了痛的那類人。況且牽涉到的是我阿瑪和額娘。為什麼要見我？十七年前把我遠遠地扔到江南，就是不想再見，以免睹人思舊。既然十七年來都不聞不問，又何必今日再見？好奇我什麼樣？還是反悔當初對我額娘的承諾要肆意報複？真是一團糟。
    “小姐，您可好些？”循聲望去，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兒立在床尾，眼淚汪汪地看著我哽咽。難道她是在為我難過？
    我的心中不由一暖。“嵐兒……”
    她應了一聲，眼淚不受控製地往下掉，竟然就跪了下去。我慌忙下床要扶她起身，沒想到頭一暈，一頭往前栽去，腦袋磕上了床尾的木板，“咚”的一聲就倒在了嵐兒的懷裏。耳邊立刻響起她焦急的抽泣聲，唉，真是個孩子。
    “嵐兒，我沒事兒，就是有點餓。你扶我到桌邊坐著，給我端點粥來。還有，以後不要沒事兒就下跪，否則再撞上什麼，我非破相不可。”看她終於破涕一笑，我的心中也輕鬆起來。管他是康熙夜還是雍正爺，還吃了我不成。看嵐兒還在那邊看我傻笑，我捂著肚子，她臉一紅急急轉身出了房間。
    坐在桌邊，撐著腦袋，摸摸剛才磕的地方，還真有點又疼又暈。來了古代就滴水未進，那天街頭的小吃雖然誘人，確因身無銅板而放棄。現在好了，成了李家大小姐，雖說是抱的，但吃喝不愁，所以一定要好好地犒勞自己一頓。想嵐兒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我便打量起這屋子來。這李無羈的閨房很是素雅，沒有大紅大綠的裝飾，書架上藏書不少，桌上文房四寶俱全，看來是個有品位的才女。窗邊掛著一個鮮紅的竹簫，那紅竟和我所帶菩提十分相似。我忍不住走上前去，將竹簫握在手中。看來在這清心寡欲的古代，我仍可以在簫聲中打發漫漫長夜。老天待我不薄。
    興奮之餘，隻見嵐兒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粥走了進來。盤中還有多樣清淡小菜。嗬嗬，真好。
    “小姐，慢點吃，小心燙。”
    “嵐兒，這粥真的很好吃，你要不要嚐嚐。”
    “小姐，我再給您去端一碗。”
    “嗯……”
    三大碗熱粥下肚，我才覺得有了點力氣。頭也不暈了，伸展四肢，不免精神百倍。看著身旁的嵐兒又有垂淚的前兆，我急忙拉住了她的手。“難不成我好了你也要哭嗎？”
    她愣了一下，可憐地看著我。“不，小姐好了，嵐兒高興還來不及呢。”話音還沒落，就見她低頭用袖子擦起了眼淚。“小姐，你和二少爺……”
    “嵐兒，你信不信？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會為誰難過了。我和二少爺講好了，他高高興興地娶親，我快快樂樂地尋找我的幸福。我倆還和以前一樣好，像親兄妹一樣。”
    看著她瞪得滾大的眼睛，我又一次深深體會到原來的無羈真是和這二少爺好得像一個人似的，不然這丫頭也不會為她主子難過成這樣。
    “小姐，真的？”她的眼中滿是難過。如果讓她發現我並不是她的小姐，她又不知會難過成什麼樣子呢。
    “如假包換。”我握了握她的手，給她一個寬慰的笑容。她的眼中有一絲釋然，卻也有很多困惑。我又能如何向她解釋這般情境呢？隻能讓她和我一起有個新的開始吧。
    “嵐兒，晚上的宴席什麼時候？”
    “酉時。小姐，老爺說讓您打扮妥當後先到書房見他。”
    “好，那我們開始吧。先洗澡。”
    看著嵐兒的背影，想著要去見那未曾謀麵的“阿瑪”，我的心中又是一陣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