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瓊夾 年歲老去了十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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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和住了院。
一天前,她回到家裏的時候已經不早了。她歪歪斜斜地走上樓,倒頭就睡,醒來的時候,居然在床頭看見了被寄養的奶黃包。
“你怎麼回來的?”日和淡淡地問。
奶黃包很鄙夷地舉起前腿,指了指她房間半開的窗戶。
“也是,隔了個院子和二樓的高度,對隻純粹的貓不是問題。”日和頓了頓,然後閉上眼睛翻了個身,“那我接著睡了,你別吵。”
當她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滿眼是白,躺在醫院了。
等到女王放大的俊臉越來越向她靠近的時候,她才呼哧一聲反應過來:
“誒?我怎麼在這裏?”
“我送你來的。”女王輕描淡寫。
“你怎麼知道我們家在哪兒?”
“那天晚上從輕井澤回去是我送你到家的。別忘了。”
“那誰給你開的門?”日和依然狐疑。
“你們家貓。”
“哦……”
然後就沉默了。
半晌,女王歪回床邊的椅子上,轉過了頭去:“醫生說,你可能是因為近期營養不良導致的貧血。在醫院呆兩天,就能正常上學了。”
日和順著女王的視線,轉頭看了一眼窗戶。
現在已經是黃昏。夏天的黃昏很長,長到那些泛黃的影子,能在你注釋的時間裏,一點點被黑夜吞噬。外麵的天空是紅色的,地上就像著了火,院子裏進進出出的人群,在天景下被動地染上了昏黃。
日和低下頭,恰好看到自己身上條狀的病服。她的血管發青,從蒼白的手背蔓延而上,逐漸隱沒。她想著自己現在的樣子,也許漂亮又單薄。
“——你難得這麼乖巧。”
日和一驚,仿佛突然醒來。她平複下來的時候,漫不經心地瞥向身邊的女王。
“嗯。從前你安靜的時候,從來都沒有讓我聯想到這個詞。”椅子上的少年突然詭異又精明地笑了笑,紫灰色的眼睛在落日的顏色裏瑰姿譎起:
“大概,男生不適合這個詞。”
“所以?”日和抬起頭,黑眼睛銳利地迎上女王的視線。
女王湊近了些,展顏一笑,伸手捏住日和的下巴:“一直就有很多的疑點,這次終於被醫生證實。不管原因和目的是什麼,反正我知道了。雖然這一點對我其實無所謂——但日和,我勢在必得……”
“我牙疼。”日和淡淡地一扭頭,掙脫了束縛。
她以為女王會生氣,沒想到他隻是敲了敲她的頭頂,然後轉過身去,從病床邊的袋子裏翻出一個蘋果:
“吃麼?”
“不用了。謝謝。”
女王很勇敢地轉了轉手裏的蘋果,笑得稍微有點猶豫:“我可以……幫你削。”
“真的不用。”日和歎口氣,直接抓過來,看了好久,終於下嘴,“蘋果,我一向……都是連皮吃。”
“——你在,想念誰?”
“你說什麼?”日和睜大眼,烏黑的瞳孔透著詫異。
“難道不是麼。”女王斜斜地歪回去,聲音輕得仿佛是在對口型。隻是他眼睛裏的神色,霸道又逼仄,“表麵看來,你對誰都一樣,可心裏總是有偏重……日和,因為我說中,所以你害怕了麼。”
“別陰陽怪氣。”日和自然地應道。然而當她低下頭看到那豁了一口的蘋果時,卻再也沒了胃口。
她覺得手裏的蘋果似乎掉下去了,骨碌骨碌滾滿了地板。
而她的心髒,頃刻間就變得和她的手心一樣荒涼。
“手機在床頭。你的朋友我已經都通知了。今天有些晚,明天你就會見到他們。”女王站起,安靜地走向門口。擰動了把手,他頭也不回,隻是脊梁挺拔,“別把自己逼上絕路……日和,如果你不願意說出你是女生,我也很樂意幫你保密。”反正對他有利。
——關門的聲音“喀嚓”一響。
女生怔怔地看了那門半晌,直到眼睛裏的神色被厚重的霧氣掩蓋。
她安靜地沉到被子下麵去。
她從一開始,就讓他們掉進一個矛盾而疑雲重重的局。
從那次拙劣的偽裝開始。
而對方的為人——很霸道。
“我喜歡你,所以你跑不掉。”
而少有溫情。
“今天有鹽烤魚蝦和香菇……”
打響指的時候很耀眼,大多狀態慵懶又驕傲,銳利得像把三叉戟。
同時精明。
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隻是她還愛不上。
很快她就困了。
於是日和像懶惰的貓一樣,逐漸在病床上蜷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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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時候,日和從恍惚中醒來。
下雨了。
夏天的雨是專門用來搗亂的。雷聲打到你內心最深處的顫栗,而後洪水泛濫成河。
此刻的德國,晴光正豔。
日和就是在這樣的狀況下,接到了部長的電話。
當聽到那個清朗又熟悉的聲音說著“我是手塚國光”時,日和慌張了三十秒,然後直接從床上滾了下去。
“部、部長?”當日和保護好聽筒帶著滿頭亂發爬上床後,電話那邊又傳來部長的聲音。
“我打這電話,一直打了十五天。”
還是那樣平板的聲線,責怪而不忍,仿佛是微微的歎息。
部長在電話的另一端緩慢地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眉宇間的神色如同淋漓的水墨畫,沾滿溫暖的倦意。
日和就這樣,在世界的這端哽住了。
“部長。”
“嗯。”
隔著電話線,部長的“嗯”字就像加上了後鼻音,變得有些朦朧而沉厚。日和盤著腿坐在床上,佝僂著腰,靜默了好久,夜色中遠遠地劈來一個雷。
“部長,咱們都這麼幹呆著不說話,您的長途話費會不會交得很冤枉?”
她的聲音透過褶皺傳到遙遠的德國,那邊的少年戴好眼鏡,瀲灩的鳳目成了波瀾不驚:
“不會。”一本正經裏他咳了咳,臉上因為控製不住的笑意染上薄薄的紅暈。
那端頓了頓,無奈又好笑:“您回答得真老實。”
“因為不能大意。”部長微微地笑了,聲音依然嚴正地傳輸過去。
於是日和挫敗了。
她低下頭邋遢地撓撓頭發,忽然如同想到什麼般猛地坐直身子,很有氣勢地大聲道:
“部長!我喜歡您!”
——聽筒那邊“咣”的一聲。
“喂?喂?部長?怎麼了?我是不是叫得太大聲了?您還在聽麼……”
那一端的部長手指關節已經發白,用力控製住嗓子,毫不顫抖地回過來:
“嗯。還在。”
“剛剛怎麼了?”
“杯子掉了。”良久,部長輕輕地問,帶著很不明顯的期待,“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
“哦,那算了。”清脆的聲音有點沮喪,不過很快振奮起來,“其實我也就是想試試部長您的反應,因為我這邊已經實在應付不來了……”
部長的臉色變了變:“……什麼事?”
“啊哈……”日和開始大口地喘氣,就像夏天熱到極點的狗,她四下看看,很快地道,“那個,冰帝的跡部說他喜歡我。”
——又是“咣”的一聲。
這回部長的聽筒掉了。
不過他很快就從怔忡間反應過來,彎腰撿起話筒。嘴唇抿得很緊,緊到發白,腰身還是筆直:
“是麼……如果是朋友的那種喜歡,很正常。”
“……”日和忽然有了鬆口氣的衝動。
原來不是隻有她一個人那麼遲鈍的,這樣一想,她就放心了許多。
“其實,部長。”這邊的少女躊躇了很久,柔軟黑發披散下來,已經長到了脖頸突出的骨節,“我真的……真的很想您。”她深深地呼吸,期期艾艾地,“請、請早點回來吧。”
“不要大意。”部長的聲音遠比她印象中溫和,帶了一丁點兒她熟悉的、隱約的笑意,“那麼。日和,晚安。”
“好。”她有點舍不得地看了看聽筒,“晚……啊,早、早安。祝您一天順利。”
其實部長在那邊笑得很勉強,隻是日和她還來不及揣摩更多話語裏的意思,就慌張地掛了電話。
他們隻隔了一條電話線。也隻有一條電話線。表情不用偽飾地那麼辛苦,聲音就可以被調教地很好。
他在德國,待得也很辛苦。
部長掛上電話的時候想。
少年的指頭修長,掌心微涼。
醋酸能不能通過一係列反應把燈泡變亮我不清楚。
隻是部長的鳳眼在這一刻,晶亮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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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和掛上電話以後就覺得自己老了。深深地覺得。
她確實已經老了半個月。
有一些記憶,如同魚在水麵拍打著尾鰭,蕩漾的漣漪頃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她覺得她過去的半個月鬼混得很沒有價值,什麼都沒撈到,而且還和從前的生活斷了檔。人事變更以後,她摸不著頭腦,所以一切都順其自然變得很混亂。
護士開始第一次查房,看到她還愣愣地坐在床頭,便走過來,很溫柔地道:
“日和,怎麼不躺下?睡覺前要記得關燈哦,姐姐還回來查一次房的。趕緊量量體溫吧。”
她很聽話地鑽進被窩,眨巴著眼睛,無辜地像頭小鹿。
天曉得,她的本性其實是黃鼠狼。
那個年輕的護士往她嘴裏放了支溫度計,微笑了一下,就轉身走了出去。
日和“喀”一聲差點咬破了溫度計的水銀頭,著急閃避的時候,扭了舌頭。她嘶嘶地抽著氣,赤腳跳下床,嘩啦一聲推開了窗戶。
雨呼呼地飄進來,迷了她滿臉。
夜晚裏的樹影如同縹緲的幽靈,她單薄的病服貼在皮膚上,凍得直哆嗦,不由自主地閉上眼。
默數三十秒吧,把這兩天所有的負麵情緒都忘掉——
3.2.1.
她緩緩睜眼。
——眼前居然是一張濕淋淋的臉!
有鬼吧?這就是鬼吧?這大概是個笑嘻嘻的豔麗的女鬼啊啊啊啊!!
日和的神經係統瞬時暴死,沸騰的腦漿就像放鞭炮似的在她腦殼下嗶嗶剝剝地響。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嘴裏的溫度計斜著滑下去。
脆脆的一聲,水銀滾開了小珠。
——太驚悚了啊啊啊!這是什麼雨夜豔遇的鬼故事啊啊啊!
日和揉著腦袋直想尖叫,結果岔了氣。眼看著那張臉的主人帶著慣常笑眯眯地表情,身手輕盈地從窗台翻進來的時候,她直欲虛脫。
“不、不二前輩,好久不見……”極度地虛弱,“您晚上好啊……”
那隻落湯雞安然地蹲在她麵前,濕成蜜色的頭發滴滴答答地流水。不二的聲音就像沙啞的雨,柔軟又蒙昧:
“啊,日和。我濕成這樣,一點都不好。”
他伸出手緩慢地觸碰日和的臉頰,指尖可以用一句話形容:
透心涼。雪碧。
日和從巨大的驚嚇中衍生出的第一反應就是“你好才怪呢”。大雨天從二樓翻窗戶進入病房,腦袋不是被阿桃踢了,就是被大門擠了。
可惜她囁嚅了半天,麵對小熊那張白皙清俊同時還流著水的臉,終於隻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個字來:
“擦。”
“哎。”小熊很爽快地答應了一聲,然後接過日和遞來的枕巾,把頭發包了起來。
“幹嘛要翻窗戶進來?”日和從保溫壺到了杯熱水,赤腳走了回來。
“醫院說太晚不允許探視,所以走不了正門。”少年笑得很心安理得,“日和,在你失蹤的這些日子裏,有沒有很想念前輩啊?”
“很想,我很想……所有前輩我都想。”日和含混其詞地點頭,“可是我以為大家明天才會來看我。不二前輩,你家裏的人真不該今天就把你放出來……”
“……”
“趕緊擦啊,你想要著涼?”實在看不慣不二溫吞的擦頭動作,日和直接奪過枕巾,大力地按住人家的腦袋,就像給奶黃包擦澡一樣來回搓著毛巾。
“哎哎……”毛巾下傳來小熊帶著笑音的、悶悶的聲音,“著涼我們就一起住院吧……”
“那是不可能的……”日和一臉黑線,突然抓起枕巾,皺著眉頭聞了聞,“算了,您先別擦了,反正也快幹了。用我的枕巾擦了還要重新洗頭。”
不二的表情看不出是愉快還是無奈。隻是細長的藍眼睛微微地睜開,顯得有些迷蒙。而那些被擦得亂七八糟的頭發還是和從前一樣柔軟,變成了詭異的造型,淩亂地堆在少年的兩頰。
日和驚歎:“哇,您現在這發型的感覺真好。”就像剛剛被摧殘過一樣。
她又噔噔噔跑到角落裏拽過了掃帚和簸箕,匆匆忙忙地把地上的水漬連同壞掉的溫度計一起打理幹淨。
小熊點點頭,笑眯眯地看著,覺得日和就像個忙忙叨叨的小媳婦。
門突然在這時候被敲響了,外麵傳來護士的聲音:
“日和,你還沒有關燈麼?我進來嘍。”
“快快快!”日和一跺腳,眉毛都跳起來,拉著小熊就往床下麵推,輕聲道,“趕緊藏起來,快快快。”
小熊也不用過多地提點,很輕巧地鑽了進去,順便體貼地拉好了床單。
門被推開了。
“還沒睡?”剛才那護士搖搖頭,走過來,看到日和坐在床邊,“窗戶怎麼也拉開了?不冷麼?”
日和沒出聲,很利落地“嘩”一聲把窗戶拉上了。
“唉。那麼,溫度計給我吧。”
“摔壞了。”日和可憐兮兮地指著角落,“我錯了。不過我真的很認真、很認真地把地上的玻璃碴掃幹淨了。”以免紮到腳。
“……”護士看了看表,轉身走向門口,“那算了,今天就別量了。我把壞掉的溫度計拿走,你別再去動了,趕緊睡覺,知道麼?”
日和三緘其口,點頭,深深地感動於護士的善良。
“那麼現在我們怎麼辦,日和?”
“您能回家麼?好吧……不二前輩,別睜開眼睛看我,就當我沒說……”日和歎口氣,“上床。”
“……”
“等、等一下,不是您想象的那樣……”
“……我什麼都沒想。”
“……哦……那是我齷齪了。”
外麵下著雨。沒有閃電的時候,屋裏一片漆黑。
床上一團被子在蠕動。
“不二前輩。”日和的聲音悶悶地傳來,“你這樣真的好麼?”
“沒什麼不好啊。”老神在在,“放心吧,日和。我已經跟家人說過了,他們不會擔心的。”
“我不是說這個問題!”被子忽然劇烈地震動了一下,“我是說,您能不能離我遠一點……我快要喘不上氣了……”
“這樣很暖和。”
日和開始深呼吸:“可我太瘦了,怕硌著您。不二前輩……喂,不二前輩?”
她雙手護胸,小心翼翼地抬起頭,想要和身邊的人拉開距離。忽然感覺到頭頂被按了一下,一個聲音輕輕地傳來:
“快睡吧。”
她的生活真是越來越淫亂了。
一個閃電劈得夜空如同白晝般明亮,日和眨眼的瞬間,看到自己臉頰邊,不二清晰的鎖骨。身邊的少年,忽然給她一種蒼白而消瘦的錯覺。
“快睡吧。”那個少年的聲音,“不然明天你怎麼應付大家的質問和譴責呢。嗯?”
——她到底是怎麼招惹上這般人馬的?
日和蹙了蹙眉。她沒有鮮明的是非和喜惡。部長,跡部,不二,她覺得自己都願意去喜歡,但也都還隻停留在喜歡。
說出一句“我喜歡你”真是再容易不過。
日和略帶嘲諷地閉了眼。
愛情是什麼玩意,她信才有鬼。
可越來越親近,漸趨無法控製的喜歡,無法解釋,實在讓她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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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的局麵是三權製約了,大家盡管抽打我吧,我知道不管支持誰的肯定都恨我入骨。。。
日和快要恢複女裝了。--|(快這個字大家自己理解吧。。。)
還是要為我的更新速度道歉,真的希望大家原諒。
摸爬滾打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