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華麗，可是本大爺就是喜歡你。”
    “我喜歡你。”
    “因為我喜歡你，所以你跑不掉。”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跑不掉跑不掉你跑不掉……
    不斷重複重複再重複的反複記號，女王陽光下的聲音在屋子裏來來回回地旋轉碰撞。
    日和閉上眼睛長出一口氣，泄憤般地揪了揪枕頭，用被子捂住了頭。
    乍聽到女王那句告白時她還能鎮定自若地沒什麼反應，這不是因為別的，隻能歸功於她身體更方麵反應素質比較遲鈍。等到她再跟著笑眯眯的女王走回大門前，然後渾渾噩噩地說了聲“大爺走好”再獨自上樓回房間後，才清醒地意識到下午發生了多麼驚世駭俗的奇跡。
    晚間的禮儀課程被取消了，晚餐她也沒有例外地被允許多吃多少。
    女王喜歡她。
    可為什麼喜歡她？
    為什麼還要在說喜歡她的同時，提到部長和小熊？
    別是她誤會了人家的意思，女王說的“喜歡”，是前輩對後輩的照顧、比賽對手和對手欣賞、要不就是挺欣賞她這人，想跟她交朋友的那種“喜歡”吧？
    ……可話說回來，她好像也沒什麼值得欣賞的……
    壁燈的光芒投射在地毯和家具的角落，柔軟的斑點微微閃爍。
    日和猛地一個激靈忽然從被子裏鑽了出來，短發亂糟糟地趴在臉上，嘴巴張得老大。半晌喃喃自語：
    “他不知道我是女生啊，他怎麼喜歡我？！”
    問得好！順著這思路問下去——
    “難道，他喜歡男生？”
    哦，怪不得女王處處留情，但從沒有對某個女生癡情……
    ……
    “完了。”日和有點痛苦地揉亂自己的頭發，“大爺，我對不起您。在這個滿是耽美的世界裏，您也終於走上正道。可我是女生哎……咱們才剛剛從那個糾結的婚約裏擺脫出來，我又在這個時候給您添堵。哎喲……”
    末了，她似乎從空氣中看到女王的臉。華貴的、玩世不恭的笑容，銳利的眉心眼角，嫵媚的淚痣。伸出左手冥冥中觸碰她的額頭，輕輕的，溫柔的。
    日和瞠目結舌地捂住胸口，結結巴巴地小聲道：
    “完了。我、我動、動邪念了……”
    撲通一聲倒回被子裏去，日和皺眉思忖了半天，蜷縮起來。腦袋越來越空，眼前越來越黑，忽然覺得似乎這件事情變得有點無所謂：女王說喜歡她，又沒有說讓他倆互相喜歡；她也沒有什麼“你喜不喜歡我”這樣的問題需要答複。
    要是部長、部長在就好了，她還有人可以谘詢一下——
    ……你谘詢人家部長這種事情幹什麼啊……
    雖然很不負責任，但是——讓一切都先等她回到青學以後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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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說日和不糾結，隻是她再糾結，這半個月也還有好幾天還要熬過去。她一向是得過且過的人，苦中作樂恰恰是長項。
    漸漸的她的日常生活就變成了這樣：
    大教室裏，Letwin夫人嚴肅地：“小姐，注意您的姿態！……注意您盛湯的規範！……注意步伐！注意笑容！注意禮儀……”
    日和無奈地：“都要注意那就沒有注意了。夫人，你聽說過‘如果每個人都是雷鋒，那這世上就沒有雷鋒’這句話麼？”
    Letwin夫人平板地：“我不知道誰是雷鋒。134號，小姐訓練不合格，午飯的濃湯換成清湯。”
    日和很標準地行了個謝禮，舉起手指在額頭致意，然後無辜地聳肩：
    “對不起夫人，下次我一定記住用德川家康舉例。”
    “153號。”夫人深吸一口氣，“請把我的藥拿過來……”
    沉默，還是沉默。
    最後134號十指交握，看著Letwin夫人蹣跚地出去關上厚重的大門，隨即滿臉崇拜地看向日和：
    “小姐，你好神奇。”
    “神奇什麼？”日和勾起嘴角，“夫人最近身體素質下降極快，你覺得是我氣的？”
    “誒？難道不是麼？”134號露出淺淺的酒窩，“還從來沒有人可以讓Letwin夫人無奈到這個地步。”
    “不不不。”日和謙遜地搖頭，眼看著剛剛送到她麵前的清湯，“我們倆不過互相敷衍而已。你以為折騰人我的本領很高竿？那是因為你沒見過不二前輩……咳，反正這樣很好。經過這一段時間以後，想必夫人已經和我爺爺一樣，對我徹底絕望了。”
    然後是下午。高高的鐵門內。
    “大爺。”無力到了頂點的聲音，“您又來探訪我了。”
    “啊嗯，你那是什麼語氣？”站在門外說話的這人似乎很高興，然後“啪”地打了個響指，“東西給我，你回去吧。”
    跟在女王後麵的人送上包裝精美的餐盒，鞠躬，轉身離去。
    “還不出來？不歡迎本大爺麼？”
    “不、不……”日和咬著牙，很勉強地擠出一句，“不是不歡迎……隻是很意外，您這麼忙，還每天抽閑來看我，多麻煩啊……”
    “今天有鹽烤魚蝦和香菇，以及味增烤和鐵板燒。雖然本大爺不是很喜歡這些不大高級的料理，但趁著它們還熱——”
    “可不可以……”日和掙紮著提起精神，終於從大門裏邁了出來，抬起頭無辜地仰望女王的臉，“我說，可不可以東西留下，您回去……”
    女王冷冷地挑眉：“當然不行。”
    日和挫敗地：“那都留下吧……”
    女王看著日和先是邊打量他的臉色邊小心翼翼地伸手，於是揚揚眉，把餐盒有些粗魯地一把塞進日和懷裏。緊緊摟著燒烤的少年立刻笑開了花，美滋滋得臉上都泛起紅暈：
    “看您，這多不好意思……”
    然後立刻轉身，忽略女王，仔細瀏覽餐盒裏的菜色，搜尋最感興趣的食物。
    女王高大的身影遮住陽光，頗有些無奈地笑笑。很決斷地伸手，揉了揉日和毛茸茸的頭頂，又慢慢地把手拿回來。一看那家夥睜大了眼，注意力和哈喇子都集中在手裏的餐盒上，幹脆再伸手把日和的頭頂揉了個夠。
    話說回來，真是奇怪。女王皺著眉頭想，明明眼前這個家夥見利忘義、過河拆橋、卸磨殺驢，更何況他一碰到這家夥多半都會倒黴——可見到月齋日和，他就會想笑，想雀躍，想越來越接近——
    盯著燒烤的少年忽然很警覺地回頭，一雙眼睛控訴地盯著女王的手：“你是不是把我當小狗了？”半晌又哀怨地轉過去繼續翻找香菇，道，“算，隨便你吧。反正這兩天我基本上全靠您在喂養了……”
    女王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看看日和的表情，再翻來覆去看看自己的手，順著少年烏黑細碎的發稍撫下，終於忍不住若隱若現地露出一個可以稱之為柔軟的笑容。
    很好。
    由此可見，女王采取的是潛移默化的攻勢。雖然自某個下午後再沒有明確地說些什麼“我喜歡你”之類的話，但總是精明地利用天時地利人和的小動作，慢慢地向情感處理一塌糊塗的日和，靠近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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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的日子終於來臨了。
    又熬過了艱難的十幾個小時。黃昏，在日和套好正裝，鄭重地要回自己沒電的手機，抱著打包換洗好的校服，同時向Letwin夫人行禮道別的時候，夫人長歎一口氣，推正了自己的眼鏡：
    “小姐，你讓我很為難。難道您真的打算在今天演出的時候也不換回女裝麼？”
    “沒必要啊，夫人。”沿著長廊，逐漸走到了樓梯口。紅地毯蔓延而下，安寧而高遠的屋頂忽然讓日和鎮定下來，“我學的是男子禮儀，配上大擺裙一定很奇怪。夫人，您還有什麼話要跟我說麼？”
    “嗯。第一點，是關於老爺的叮囑。他委托我轉告您，出於一些原因，他不大樂意見到您。但是經過這半個月的接觸，他透過我進一步了解了您的性格，並也因此願意放棄您。”
    日和緩緩地從兜裏抽出一對白手套：“謝謝。”
    “第二，是關於我個人的臨別贈言。”Letwin夫人板著臉，鄭重地與日和一起走到大門邊，“這些天，您過得很不容易。盡管因為一些原因，我與您都沒有辦法喜歡上對方——同時我要再次提醒，請注意您的禮節——但我願意欣賞小姐的性格。”
    “我也一樣。”日和點頭。然後朝門後麵的小女生眨眨眼，“134，謝謝。那麼，我走啦。再見。”
    “小姐。”134嘴唇哆嗦著走上來，眼圈紅紅的，“您真好。演出一定要加油哦……還有，我能在說再見前，抱抱您麼？”
    “來吧。”日和俏皮地轉了個圈，伸出雙臂，“投懷送抱的話，我求之不得。134，我在東京，歡迎將來去找我哦。”
    “嗚……小姐……”撲上去，使勁地蹭，“再見！”
    “小姐！”Letwin夫人大喘氣的聲音，“請注意……您的姿態……”
    日和沒有做到黑色轎車的後排，而是直接拉開了副駕駛的座位挪了進去。搖下車窗，對著捂住胸口人最後揮揮手，然後直接朝134號來了個飛吻，看著小女生紅了臉，日和開始嘿嘿壞笑。
    “半個月沒見，沒想到小姐還是這副樣子。”旁邊傳來聲輕笑，“我以為任何人在這裏呆上一個禮拜，所有的性格就會被消磨光了呢。”
    日和漫不經心地回頭，結果嚇了一跳。心裏有個聲音咆哮而來：
    ……那個、這就是那個——跟部長有七分像的直升機眼鏡美男……
    “就是你。”日和咬牙的同時開始笑，表情溫柔語氣森冷。
    那美男無動於衷：“我怎麼了？”
    “就是你，在來的那天晚上把我扔在了凜冽的夜風裏。因為道路太長，管家足足走了二十多分鍾才趕過來給我開門。你在我從直升機的梯子上下去的時候身上明明套著一件皮衣，還戴著皮手套！為什麼當時那麼狠心地不借給我？這樣多不合適……”
    ……
    “……果然。”那人冷冷地道，“在這裏呆了半個月的人，和呆了一個禮拜的人就是不一樣。”
    日和嘶嘶地吸氣，然後垂下腦袋閉上眼養神，悠悠地道：“我果然對部長這種類型的人一點辦法都沒有……不對，你一定是不二前輩和部長綜合型的。再見到你我竟然連整理一下悲春傷秋的情緒都做不到……我要下車。你能刷一卡通麼？別忘了給我發票。”
    她想回家。
    她迫切地希望，過了這個晚上，就可以重新見到她心心念念的大家。
    這半個月來荒謬的日子，該結束了吧。
    當眼鏡美男再次對日和上演了扔下人就跑的戲碼後，因為適應能力特別強，所以她習慣了。
    時間是夜晚的八點半。遠遠地從大門望去，大道那一頭的大廳一片燈火融融。沒有人送她進去，也沒有人出來迎接。盡管誰也看不到，日和仍是帶著她一貫淡然的笑意，順著路燈走過去。
    高大的玻璃窗。華麗的天花板頂。香檳，衣裙，觥籌交錯，豔麗的妝容，曼妙的舞步。跳著舞滑旋而過的人群。男人，女人，表麵矜持，實則放肆，帶著高傲的神情熱烈地交談。日和站在燈光照射不到的角落，漆黑一片裏，冷冷地勾著嘴角看。
    “有錢人。”日和深吸了口氣，邁上台階，抬頭看看因為燈火輝煌而黯淡無色的天幕，“我總是能遇上這些有錢人。讓我演出，我彈給誰聽呢。”
    短發的少女站在外麵，穿著得體的小西裝，麵容蒼白而幹淨。偶爾有衣著華貴的賓客朝窗戶望上一眼，就被吸引住了目光。
    她看裏麵，就像在看一場滑稽的腐敗的虛無的夜宴；裏麵看她，就像在看神話中漆黑夜裏麵，與世隔絕的少年。
    “這不是我的地方。”日和看著窗戶邊都逐漸開始向她望來、並交頭接耳的人群，笑開來，“我誰都不認識。最後一個晚上，我就可以回家啦。”
    然後，她再沒有猶豫，揚起頭，推開沉重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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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告白好。
    此時山高皇帝遠，不說將來就沒機會說了。
    女王殿，抓緊時間對日和好吧。等到部長回來——
    我便思忖邊揮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