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花 不惜歌者但傷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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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健室裏麵兵荒馬亂一樣的一團,鳳撓著腦袋在白色的簾子外麵走過來又走過去,走過去又走過來。日和漸漸白了臉,手顫巍巍地捂上胸口:
“怎麼了?”部長一蹙眉,手下一使勁,日和立刻就眼睛暴凸,覺得胳膊快要斷掉了,“日和?你是難受麼?”
“您……您先放開我……”
“我看他是暈血。”女王的話裏聽不出情緒來,人家自己翹著二郎腿坐在旁邊。
人仰馬翻之際日和咳嗽了兩聲,勞師動眾了半天才突然吐出來一句:“鳳,你別走了,好麼?我看著有些頭暈……”
鳳一愣,有些手腳無措地刹在原地,轉過頭看看,臉色尷尬又茫然。
日和擺擺手,突然低下頭也不再說話。
簾子“嘩啦”一聲響動,板著臉的校醫抱著大堆堪比先進醫療設備的袖珍儀器走了出來。一聲不吭,繞到桌子後麵就鎮定地坐下了。
“老師,千葉她怎麼樣?”鳳衝上去,按住桌子,急切卻不失禮貌,“手上的傷很嚴重麼?以後會不會——”
“請叫我的學名。”那個中年女人推了推眼鏡,嘴角扭曲出一個弧度,大波浪順著耳朵蜿蜒而下,“比如說,大夫,醫生或者類似什麼的。”
“……”
日和眨巴眨巴眼,站在旁邊,忽然從內心湧上一股深深的感動:
啊,好有個性的校醫。
“一隻小手指,骨折。”那女人很冷淡,“中指錯位,相比較之下胳膊上的傷消毒止血後問題不大。經過簡單處理大部分都沒事了,建議讓她去醫院複查一下——到底去不去無所謂,就算是去了我也建議不要輕易動她的傷處,也就是說不用再另行處理——那麼既然是這樣其實你們不去也沒關係……”
“那麼醫生。”女王不耐地走過來,修長的手指在桌子上叩著,微微彎下腰,“最近,她還可以彈鋼琴麼?”
那女人平板地瞄了女王幾眼,大紅指甲“刷拉”撕下一張藥單,不動聲色地道:
“同學,你在講天方夜譚。很可愛。”
——這並不異於重複打擊。
對於剛剛在日和那邊碰到冷冰冰鐵板的女王,今天可算得上是打開了自己人生經曆的另一道門。
這樣也不賴,至少沒壞處。
“醫生。”
冷清的聲音響起,女王和鳳都忍不住回頭。那女人哼了一聲,緩緩抬頭。
“醫生。麻煩你也檢查一下他。”部長皺起眉頭,桃花眼一挑,聲音用力得仿佛是在和什麼東西較勁,“剛剛他也——日和,聽話。”
大家順著部長的目光看過去。就見到某個少年,正齜牙咧嘴地掰著桌子與部長抗衡,頭搖晃得如同撥浪鼓。
眼看著手指一寸一寸慢慢地滑向桌角的邊緣,日和氣衝丹田,一聲叫囂:
“部長!我真的、真的很好!求求您,放過我吧……”
“——我看他叫得這麼大聲,應該沒什麼問題。”那女人瞥了拚死掙紮的日和一眼,點點頭,重新低眉整理手裏的資料夾,“都說不叫的狗才咬人,不是麼。”
喂喂,比喻不可以亂用啊。你用不對會死人的。
日和心神俱震之下,絕望地拉住部長修長的手臂,嘴唇哆哆嗦嗦:
“我沒咬人。”
——也從沒打算過咬人。
部長看著少年可憐兮兮的麵容,呆了呆,歎口氣不說話了。
“對不起。”那女人站起來,朝門口走來,大波浪發卷搖曳生姿,“我的意思本來是你很健康。”揮揮手,走出門的最後一瞬間,女人扶了一下眼色灰暗的眼鏡,“去看看另一個女生吧,我想她該醒了。”
——另一個?
日和一慌,想要仔細看看那女醫生的眼睛,卻隻夠到了門口眼鏡一閃而過的光。
這女人,其實挺可怕。
——好在身邊那白簾子恰是時候地動了。趁著大家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的當口,日和揉了揉額頭,吐出一口濁氣,倏忽間覺得不堪重負。
她就是那個騎驢找驢的傻瓜。女扮男裝這條路上走了老長,卻忘記了當初為什麼要找驢;慢慢地也忘記了,到底該如何,才能從驢背上爬下來。
“千葉,你好點了麼?”
鳳小心地趴過去,輕聲地詢問。
女生迷迷瞪瞪地睜開眼,麵無表情。隔了很久,似乎察覺到疼痛一般地,聲音沙啞地開口:“這是、這是哪裏……”
嘴唇翕動,眼睛卻看不到一點驚慌和動容。
——是這種橋段。
日和大歎,捋捋劉海悄無聲息地走到門外。靠在牆壁上站穩身子的瞬間,手被人拉住了。
溫軟,有些粗糙的感覺。不知有意或是無意,指尖輕輕摩挲著她掌心。
日和抬頭。走廊裏的陽光不是很亮,稀落到差強人意的地步,朦朧中那個鳳眼少年的表情就不是很清晰。
籠罩著一層從容的光。文雅的眼鏡邊緣,翎羽一樣睫毛又黑又長。
“部長。”日和輕輕地眨眼,轉過頭去,如同對著空氣講話。
“冷麼?”部長開口,風馬牛不相及,“手很涼。”
“我想我被嚇到了。”日和聳聳肩,嘬起牙花子,若有所思地道,“剛剛的事情,正逐漸變成一片空白。”
“嗯。”
“我想對您說點什麼,部長。”
“嗯。”部長皺皺眉,“手還是很涼。”
日和察覺到手被緊了緊,忽然脖子根下有些局促地熱氣上湧。
咽了口唾沫強自定神,她動了動眉梢:
“部長。”
“嗯?”
“大概我還沒完全學會,如何去相信別人。”日和頓了頓,忍不住低下頭,“因為曾經有過很多事,告訴我,還是自己比較可靠。你看,久而久之,我就習慣了……畢竟,無論我再好、再不好,也總不會丟下自己不管……但這是個壞習慣,對麼?我想它姑息不得……”一停,又急切如同保證般地抬頭,“所以我、我會努力的,去信任大家,就如同大家信任我一樣——
“——真的。部長。那麼……”
帶著那麼執拗又認真的表情,日和直愣愣地盯著部長,直到眼睛一陣發酸,忍不住低下頭用手去揉。
部長一怔,嚴肅的表情慢慢化開來。並不冷,一點也不——這個十五歲的青學之王,淡笑起來的時候,其實溫暖如同還未盛放的太陽花:
“我信你的。我——”不留痕跡地停頓,“們大家——會一直等你。”
※※※※※※※※※※※※※※※※※※※※※※※※※※※※※※※※※※※※※※※
——嘩!
保健室的門很不耐煩地開了,聲音大到簡直讓人懷疑是被踹開的。
女王慢騰騰地邁出腳來,一眼就瞅到部長和日和兩人並排靠在牆上。一個站得筆直,一個懶懶散散,馬上就要出溜到牆根兒上。關鍵的是,這兩人居然十指交握。
女王心裏本就憋著火氣,此刻那叫一個氣悶難言。轉著眼光,冷冷哼了一聲,隨即怨夫一般地死死瞪了一眼日和的臉。
然後,從保健室裏,走出了滿臉頹喪的鳳。
“怎麼樣?”日和挑眉,掙開部長的手,湊上去問。
部長手裏一空,心裏也是悵悵然。
“不太好。”鳳擔心地搖頭,純良的表情蒙上了憂愁的陰影,“千葉的手指傷的很重,我出來的時候她在哭。其他都還好,就是小手指骨折……就算好了,對她的鋼琴,也會有影響的。何況她是疤痕體質,手臂上的傷口也很深——”
鳳有些慌亂地抬頭,柔軟的白色頭發因為被自己焦急地揉來揉去,變得有些皺皺巴巴:“我,我很難過。千葉是那麼刻苦的女孩子,如果不是我讓她回來替我拿一下小提琴,我覺得她不會失足掉下樓梯——”
“她跟你說她是失足?”日和皺眉。
“嗯。”少年露出如同被拋棄了的小狗一樣的表情,可憐巴巴地扁著嘴唇,“一會兒的學園祭慶典上,千葉沒有辦法演出了……”
“那你呢?”日和突然又問,“你們——你們有合奏對吧?”
“我?”鳳仿佛突然吃了一驚,“現在?千葉她說想讓我陪陪她……我已經打算放棄了。”
日和聞言,嘴角一陣抽搐,聲音連帶著顫抖:“鳳同學,你真是老好人啊……”
女王抱著臂,又冷哼一聲,但還是順著日和的目光看過去:“鳳,你是網球部唯一的節目。那個叫什麼千葉的——你大概也想要完成她演奏的心願吧?所以,必須要上。”
“跡部前輩,”鳳猶豫了,“可是——”
“可是沒有伴奏了,對吧。”日和一字一頓,突然走上前踮起腳尖拉平整鳳演出服裝的領子。
單純的長太郎看著身前那個毛茸茸的頭頂,臉立刻就紅了,高高大大的個子戳在那裏,手足無措間就更加明顯。動了動嘴唇,費死勁擠出來幾個字:
“是、是啊……我……”
日和一抬頭,看到鳳不停地在眨巴眼睛,推開兩步,從容又猥瑣地一笑:
“就衝你這我見猶憐的模樣,我會幫你。”
“什麼?”部長和女王的聲音同時響起,兩人衝過來又是人手一隻胳膊。因為都想拉住女生缺了袖子的那隻,雙部發生了小小的糾紛,隨後異口同聲,“你怎麼幫?”
“我……”
部長挑眉:“還有,什麼叫我見猶憐?”
女王色厲內荏地點頭。
“這大概算一個形容詞……”日和後悔,含含混混地想要糊弄過去,“那麼,鳳,問你幾個問題。”
“嗯?”臉色慢慢恢複正常的高大少年看她。
“第一個,你需要的是鋼琴伴奏。確定吧?”
“嗯。”鳳疑惑地點頭。
“那譜子——我是說千葉彈得那份譜子,你有麼?”
“有。”鳳從小提琴盒裏掏出來,“這裏。”
日和掙紮著從部長和女王手裏逃脫出來,抓過譜子流竄到鳳的身後,仔仔細細掃了幾眼,心下一安:
“不很難。譜子上也沒有特殊處理的記號。反複記號照著做就可以了。”
鳳點頭。
“那麼,最後一個問題。”日和聳聳肩,把譜子抱在身前,抿起嘴唇走出來,看著鳳的眼睛,“鳳,你相信我麼?”
“你——”鳳仔細看了一眼那個一直都很古怪的少年。
此刻,問著古怪的問題,帶著古怪的笑,渾身上下充斥著古怪的光芒,漆黑細長的眼睛亮晶晶的。
白皙修長的手指,按著譜子的封麵。
“你一定在懷疑,鳳。”日和很誠懇地看他,“但如果我說,我可以給你伴奏,你信我麼?”
鳳笑了,嘴角微微的一翹,繼而臉也紅起來,溫柔又靦腆,卻很沉重地點頭:“如果是日和你的話——我信。”
——那,我們走吧。
日和點頭,越過滿臉僵硬的女王:“要相信生活時刻會給你奇跡——”然後又越過麵無表情的部長,“——和驚喜。”
拉著鳳,襯衫處破損的地方呼扇呼扇,日和突然撒腿就跑:
“我說。鳳,你確定,節目不會因為你遲到而被取締麼?”
“我……”鳳一猶豫,抱歉地低頭看看日和,“我不確定。”
“那你剛剛怎麼不跑?”日和看看鳳寶寶的兩條大長腿,一陣氣苦,“你不知道我個子矮,跑到禮堂那裏會浪費掉一些時間麼?”
“我相信日和。”鳳純良地點頭,忽然一笑,露出整齊又可愛的牙,“你一定可以的。”
“……”日和一愣,差點就吐血,然後心裏那叫一個悔不當初。
——她可真會給自己找麻煩。
部長和女王跟在後麵跑起來的時候,衣擺被風鼓起,如同遠航的帆。
前麵傳來某個小個子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
“真的、真的來、來不及了……有時候我真覺得,我比你們這群小、小……還要幼稚……”
女王那顆淚痣,陽光下美麗又驕傲:
“他本來就比咱們小。”看向冷凝水一般的青學部長,紫灰色的發熠熠生輝,“還有,你們這經理該加大運動量了。你說是吧,手塚君?”
部長推推眼鏡:
“嗯。”
——這就叫美少年狂奔。
“日和一定可以的。”禮堂近在咫尺,鳳寶寶一腦門子的汗,還是笑著拉著日和的手,把她往前拖,“來啊,最後幾步了。”
“鳳,”日和桀桀一笑,牙齒白森森的,“要不你背我吧……”
“……”
※※※※※※※※※※※※※※※※※※※※※※※※※※※※※※※※※※※※※※※
衝進禮堂後台的時候,日和喘得像狗一樣。匆匆地把部長和女王轟回觀眾席上,日和指指自己少了半截袖子的襯衫,鳳寶寶立刻心領神會,四下張望,準備謀求一套像樣點的演出服。
“啪”一聲響指。
日和回頭,眨眼:“誒,跡部君,你還沒走?”
女王倚在更衣室門口斜斜地挑起眉,一套小西裝從身後被送了上來:
“我走了,你怎麼換衣服?穿,看看合不合身。”
日和慌了,接過那套小西裝站在原地顫抖:“你、你盯著我換?”
女王抿唇,忽然站直,如同恨鐵不成鋼般看了日和好久,粗聲粗氣地恨恨道:
“本大爺哪有那個閑工夫。”
然後一轉身走了。腳跟旋轉,如同生風。
獨留下日和傻了半天。
一轉臉,就看到那邊鳳還在和幕後人員焦急地周旋。高大的少年比比劃劃,依然掛著一臉溫柔的笑,時不時卻辛苦地抹把汗。日和趕緊閃進更衣室,看著手裏的衣服還是忍不住小聲嘟囔:
“有錢人的劣根性……”
觀眾席。
青學和冰帝的網球部坐得是上位。所謂平分秋色,也不過是眼前這樣的效果。接壤處,是小熊和關西狼。
“大石,你有沒有發現——”大貓竊竊私語地湊過去,“不二和冰帝那個忍足變得很要好了誒~”
“嗯?”大石仔細打量一番,“除去賽場對手這一層麵,大家相處的好點也不是壞事吧。”
“月齋日和那家夥呢呢?”貓王子噘嘴,很疑惑地眯起大眼,越過椅子後麵看去,“如果再不來,他就錯過演出了。”
身邊的椅子響了一聲。貓王子回頭,瞬間上挑的眼角都被撐大:
“手塚部長?您坐這裏?”
“嗯。”部長從容地坐下,緊抿著嘴唇。
“可是——”貓王子心裏顫顫巍巍的,不死心,倔強地看著部長,還是執拗地道,“這位子,是給月齋日和那個家夥留的……”指指阿桃旁邊的空位,龍馬耍賴又堅定地道,“部長,您去監督阿桃前輩吧!我不會大意的。”
部長沒動。須臾間冰帝那邊率先傳來一陣歡呼,然後冷不丁就是阿桃和大貓驚詫的呼喊:
“那是誰?小家夥喵?”
“日和——怎麼會在台上?”
關西狼先是懶散地給鳳鼓掌,細一看之下一怔,然後使勁咬牙。
貓王子來不及說話了,部長端正地坐好,目光直直地盯著台上。
——上天不長眼,派她上台來。僅此而已。
日和跟著鳳,兩個身高差距明顯的人緩緩上台。
台下黑暗暗的,一陣陣的低語如同海浪般襲來,有稀落的掌聲。日和在明晃晃的燈光下笑著,沒探尋喝彩具體的方向來源。
這感覺很熟悉。不過她更喜歡安靜。
全場黑壓壓的時候,她可以一個人自由地彈琴。你要靠近,靠得很近,幾乎要屏住呼吸,才能聽到她旋律的聲音。
大多,音樂的中央,破碎又沙啞,她的指尖如同病骨支離。
“別緊張,日和。”鳳安撫地回頭,看到日和已經優雅地朝琴凳走去,“下麵觀眾的目光不用在意,你隻要照顧好他們的聽覺就可以了。”
“嗯。”做男生正裝打扮的女孩迷離地點頭,目光朦朧地看不見焦點。忽然明豔地一笑,沒有上妝的臉在燈光下淡然非凡,“別擔心,鳳。”
她停了很久,直到手指慢慢摸索上黑白交接的琴鍵,才滿足地長歎一聲:
“現在我不是我了。”一個音符叮當,她無意識地輕輕按下手指,“這裏隻有一個彈心的人。”
鳳一愣,忽然覺得眼前的人跟剛剛又不一樣了。風格迥異的笑和動作,一捋劉海間就是千回百轉的明媚。明明麵容沒有換,氣質卻七繞八拐變到了南轅北轍的另一麵。奇怪的角色轉換,就好像日和可以變換很多種模樣形象給你看。紛紜之間,那少年引以為樂,卻讓你分不清真實麵貌。
跟剛才毛遂自薦時的感覺不同,演奏變得那麼理所當然——可是,現在管這些幹什麼呢?
深深吸了口氣,鳳鎮定下來,小提琴緩緩地架了上去,閉上眼睛。
那個華麗的長音即將破空而出,弓輕輕地一抹——
鳳的臉色卻變了。突然又驚愕。
“怎麼了?”日和敏感地抬頭,一挑眉,低聲快速地問,“鳳,出問題了?”
“弦全鬆了。”鳳臉色一緊,溫柔純良的臉難得變得嚴肅非常,“聲音都跑了。我要調。”
日和心裏一突,猛然間想起千葉跳下台階前抱著胸前小提琴鼓搗的那一幕。雖然當時沒看清她到底在幹什麼,後來又匆匆忙忙地太過慌亂,不過現在——
大致什麼都明白了。
“多長時間?”日和一邊虛聲問,一邊狀似隨手地在琴上刮出一串明亮的長音。
觀眾席一片輕輕的讚歎。
“兩分鍾。”鳳皺了皺鼻子,很配合地以優雅萬狀的儀態靠上了三角鋼琴。少年把琴弓帥氣地在手上轉了一個花,然後背靠過身,似乎憂傷又寧靜地低頭。
實則在暗地擰他的弦。
——這情景很好,氣氛也很好,成敗在此一舉。最後的機會能否把握,也就在此刻了。
日和看看手都開始顫抖的鳳,突然挑眉淡然地笑笑:
“我就知道……你們畢竟還是比我年幼……”搖搖頭,“關鍵時刻,大概我應該庇護在前麵。兩分鍾,鳳,我給你。”
話音才落,日和低下頭去,手掌重重地完全砸上鋼琴!
靠在琴旁邊鳳差點一個趔趄栽倒!
踏板讓琴體一陣轟鳴,巨大的噪聲,突然擊穿所有人的耳膜,心裏一個唐突,就顫栗的不知如何是好。
所有觀眾瞠目結舌,還來不及發出喧嘩,台上那黑發的少年突然轉過臉,高傲地一笑。然後從容低頭,變得淡然又卑微。手指放在嘴唇邊,睫毛在臉頰上投出濃重的陰影:
“噓——”
幾乎沒有聲音,對口型一樣空落。
台下死寂。
少年沉靜地低頭。十隻手指,試探般地一隻隻落上鍵盤。猛然間靈巧地移動,聲音卻清澈又落寞,安靜到了無以複加。
須臾如同炸響的雷,須臾如同朔漠中的荒墳。豔鬼的呻吟輕輕地來,不知往何處去。
古遠的鍵盤,就像是在寧靜地吟唱:
“你到哪裏去?”
“——你從哪裏帶來了——荒涼,湮沒,和巴洛克。”
“——又從哪裏帶來了——金戈鐵馬,和冰河寥落。”
“——我們在祈禱。茂盛,繁榮,和蔥蘢的幸福。”
最後一句旋律彈到末尾的時候,鋼琴鍵盤如同奔流的瀑布,跌宕起伏的音色——
又快又強的結尾!
瞬間戛然而止。
日和手下停都未停,直接變換到了鋼琴給小提琴的伴奏。
鳳的小提琴終於好了。
※※※※※※※※※※※※※※※※※※※※※※※※※※※※※※※※※※※※※※※
觀眾席上的青學大家緩過神以後,幾乎炸了毛。眼看著四下黑漆漆一片安靜,每個觀眾都是聚精會神,也不好意思說些什麼,生生地憋了一肚子驚豔和疑惑,都是滿臉通紅。
阿桃第一個忍不住,越過部長看向貓王子:
“喂,越前,你以前認識日和吧?”
“嗯。”龍馬堪堪閉上嘴巴,作出一幅不甚在意的樣子,心還是亂跳個不停,“好小時候的事情了。”
部長斜過來一眼。
“那你知不知道他會彈琴?”阿桃張大嘴,“還彈得這麼好?”
“——啊?”貓王子搔搔頭,心下忽然氣悶,嘟囔著道,“他沒說過,我哪裏知道——”
部長的眼光立刻就放心地轉回去了。
一片黑暗裏,眼睛看著台上炯炯發亮的關西狼,隱隱地覺著椅子把手上,自己的手臂被人一碰。
一回頭,恰好看到一對彎月眼。雞皮疙瘩立刻就泛濫起來了,關西狼不改腔調,很勉強地把持住:
“不、不二君,有事?”
“嗯。”小熊大力地點頭,眉開眼笑,“你說,日和彈得怎麼樣?”
“聽的人——”關西狼頓了頓,身子往下滑了滑,隨意一扒拉劉海,“感同身受。”
小熊微微地搖頭,很哀怨般地抽抽嘴角:“含混的評價。”
“……”
“你的胳膊一直在抖,忍足君。空調太涼了麼,要不然我幫你暖暖?”小熊溫柔的語氣讓人直打哆嗦。忽然寒光一閃,四下環顧,冰蘭的眼睛眨了眨。
關西狼撇下一身雞皮不管,猛地直起身:“跡部呢?”
“是啊。”小熊冷冷地笑,“他幹什麼去了?”
——偷酒喝去了。
“誰是偷酒?”女王眼角抽搐,修長的手把杯子舉的高高的,“這本來就是本大爺的。”
“是是是……不是你偷是我偷。”日和點頭如搗米,眼巴巴地看著,順手一指旁邊的橡木桶,“你說,校園裏擺著這個好麼?不如我替你們都喝了吧。”
林蔭下,路上隱隱地有了陽光的餘暉。
女王冷冷地挑眉:“都喝了?這一桶便是都給你,你喝得了麼?”
“喝不了我可以帶走……”日和眯起眼,愜意地舔舔嘴唇,“您忙您的,別管我了。”
“不管你還不知道要惹出什麼麻煩來。真不明白……”女王搖搖頭,譏諷一樣地笑,“你跟台上的差別怎麼就那麼大。”
台上那個時候,囂張又縹緲。指下音律,落寞如同中世紀貴族的表情,端坐在琴凳上的少年,美好如同傾國傾城的女子。
——我對你還沒有特別的好感隻是剛剛沒那麼討厭了而已,所以——你離我那麼近幹什麼?
日和不動聲色地皺眉,嗅到一股香水味。一抬頭,恰好看到男生尖尖的下巴。
“給你。”淚痣黯淡了又清晰,女王慵懶地笑了笑,還是把杯子遞了過去,“醉了,
大爺有別的地方讓你折騰。”
“那太好了。”日和揉了揉模糊的眼睛,安然地接過。
“你——討厭本大爺?”女王抬眼,看到日和退後一步,神色不悅,“一開始就是這樣。遊樂園的事情,已經道過歉了,你還要怎麼樣?”
“不是那件事。”日和抿了抿唇,神色不變,“而且,也不是一開始討厭。”
是後來一直。
——其實不是你不好,也不是我不好。
隻是我們見麵的原因,不合適。
“隨便你。”見日和不語,自尊受挫的女王恨恨地咬牙,低聲咒罵了兩句。腳跟一轉,走出兩步忽然被身後清越的聲音叫住:
“跡部君,等一下。”
“幹什麼?”高傲又囂張,尾音拖的很長。
“沒事——”日和晃了晃手裏的杯子,酒呈現出瑰麗又迷幻的顏色,嘴角一滯,“你……還是再去看看保健室那個女生吧。”
女王冷笑:“不過小把戲而已。”
“還有。”日和聲音頓了頓,很平和卻又不確定地響起,“如果青學的學園祭邀請冰帝,你們會來麼?”
“幹什麼。”
“借個人,還我們一台節目。”日和聳聳肩,低頭嗅嗅色澤金黃的酒,“好香。”
“還不喝?”女王頭也不回。
“我等它氧化。”日和眉開眼笑地抿了一口。
香草、核桃和糖漬果的味道在舌尖泛濫開來。慢慢披露出精華,味道厚重又沉鬱:“嘖——生命之水,若有牛杆菌,那就再好不過……哦,跡部君,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麼?”
女王背對日和站了一會兒,打了個響指,算是回答。
然後優雅地挺直脊梁,插兜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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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帝有個女生,在學園祭結束後迅速轉學。
據說,是因為精神衰弱,大概要換個環境,換個心情。
本來,這種事情發生的很頻繁。大家都有錢嘛,有錢能使鬼推磨,還有什麼好驚訝。可那個女生大約終歸有些地方不太一樣。於是,有關她轉學的原因,有關她原定在學園祭上的節目,有關那場盛大的演出,有關那個替代了她的神秘少年——
一切的一切,在七嘴八舌的流傳裏,變得就像一個不經推敲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