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月齋，還有那個小個子越前，我要先走嘍！明天見！”桃城單肩背著書包，一隻手捂住飽脹的胃，一隻手扶著自行車蹣跚前行。
    “明天見。”笑眯眯的日和。
    “桃城前輩，明天見。”龍馬站在快餐店門口，拽拽地把網球袋往肩膀上一掄，然後回轉頭勾起右邊嘴角朝日和淡淡地笑，“喂，那個叫月齋的，咱們還有帳沒了，不能走吧。”
    “哎呀呀。”日和兩手一攤，“就算是太陽重新升起我也不會乖乖就範的，小朋友。”
    “……那麼，我隻好逼你就範了。”皺眉，龍馬挑釁地抬起眼睛，“難道真的不敢打麼？還是當年的一切都隻是玩笑？”
    日和轉身，朝已經走出一段距離，隻能勉強看出身形的桃城揮揮手。回過頭看著眼前光芒四射的龍馬，露出難得張狂的笑意：
    “如果我說，我就是在忽悠你，你又能怎麼樣呢？”
    “……”龍馬睜大了眼睛，嘴角冷然地垂下，“我不相信。”
    直覺告訴他，那時候那個從光明中走到他影子下的女孩，絕對不是在開小孩子過家家一樣的玩笑。
    從回憶裏的一切中，慢慢掂起沉甸甸的網球。這個女孩當時是用生命的爆發力和張力奔跑揮拍。盡管他並不知道彼時她為什麼那麼拚命。
    對了——女孩？
    印象中的月齋日和，兒時明明穿的、穿的是蓬蓬裙啊。
    龍馬上上下下打量日和藏青色的校服，猶豫了半晌終於疑惑地開口：
    “月齋日和，你是——男生？”
    日和哽了哽，然後用看白癡的眼光回敬他。
    “……可、可是我記得那一回，你不是穿的裙子麼……”結巴。龍馬有點兒麵紅耳赤，不會、不會是……真的認錯人了吧……還是有什麼別的紕漏？
    “哦，我想我明白了，小朋友。”日和猥瑣地擺擺手，眯縫著眼睛不耐煩的樣子，麵不改色地為了女扮男裝撒謊，“你是在想，明明從前我穿著裙子，為什麼現在變成了男生，對麼？”
    龍馬小幅度地點頭，其實還非常排斥小朋友這個稱呼。
    “我們有個誤區，”日和搖搖手指頭開始天上地下地亂侃，“為什麼男生就不能穿裙子？穿裙子的一定都不是男生麼？那麼不穿裙子的一定就都是男生麼？NO，很顯然，你非常清楚，這些個概念都是錯誤的。”
    看見龍馬懵懂地點頭，日和的笑容些微奸詐又無比燦爛：“那麼問題就出在這裏了。當時我是去演出，結果中途迷路才進的網球場，所以演出服還沒有換下來。至於為什麼小男生要穿裙子演出，我其實也很無奈。可是沒辦法，年齡小，說話沒力度。人家讓我扮天使我就得插翅膀，人家讓我當公主我就得套裙子，就是這麼簡單。”
    “那……”龍馬經過積極的思考，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那要是人家讓你扮巫婆，你不就要夾著掃帚上場了麼？”的9e
    “……”這不是問題的關鍵好不好，再說哪裏有那麼多變態的演出，“我那麼善良，大多數巫婆的角色都不適合我。而且需要扛掃帚上場的角色，對於一個還不如掃帚高的小孩子來說，實在太危險。”
    “掃帚也有兒童款……而且道具的話，都應該是橡膠的。”歪著頭蹙著眉的龍馬。
    “這、不是、問題的關鍵……”
    到了後來，龍馬在胡天胡地的唾沫星子中，終於對日和的性別有了一個重新的認識過程。不得不承認，亂侃這個戰略方針，其實在大多數場合都非常有效。
    可是，上帝忽然說：主角啊主角啊，現在真的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
    於是——
    街道兩旁滿天的櫻花中，貓眼王子重新無比認真地抬起頭，眼角閃爍著桀驁的光芒：“喂。我真是忍耐不住了。但反正未來還有很很長的時間……那個叫月齋的，今天就讓你跑掉好了。好好做熱身，咱們，球場上見。”
    某人就當沒聽見一樣勾勾嘴角：“小朋友，雖然我跟你同歲，但現在我至少也是二年級，你怎麼著也該管我叫一聲前輩啊。”
    琥珀色眼瞳的少年撇著嘴壓低帽簷，“切，未夠水準。”
    忽略忽略，不能跟青春期的小孩子一般計較。走到街旁邊的自動售貨機，日和停下腳步，投進去兩個鋼崩兒，拿出來一聽葡萄芬達。
    “喏，拿去吧。”轉手遞給旁邊一臉不屑的少年。
    帶著帽子的少年盯著眼前那隻纖細的手，看了好久，眼睛裏微微閃光，最後還是接過：“謝了。”
    “不用。”聳肩，繼續往前走。
    “你怎麼不喝？”撬開易拉罐，仰頭。
    日和站定身子回頭似笑非笑：“愛喝碳酸飲料，是小孩子最顯著的特征之一。”
    龍馬不為所動，隻是半眯縫起貓一樣的大眼，仰頭咕嚕咕嚕把所有的飲料一口氣灌了下去，然後一把捏扁了無辜的易拉罐。
    “呀，小朋友生氣了。”日和涼薄的聲音淡淡傳來，一把將身邊別扭的少年拽過，揪著他的領子捏捏他的臉，笑得市井氣十足。
    “切。”後來打了一路嗝兒的龍馬，拂掉某人頭上剛剛抖落在自己肩上的櫻花瓣，站在自家門口撇著嘴斷斷續續地嘟囔，“你、你還mada-amadadan-e，呃、呃嗯……”
    而日和，在早已亮起路燈的路上一個人插著兜走遠。
    抬起手揉亂短發的瞬間，少年模樣的少女揚揚纖細的脖子，溢出一聲輕笑：
    “……現在要打麼？還早的很呢。至少，要等到你終於弄清楚自己是為了什麼才打網球的時候……既然這個世界已經有了我這個大禍害，就不能讓你給別人添太多麻煩了……
    “你比我清楚，小朋友，就算櫻花謝了，春天，也還長著呢。”
    哦對了，她的門禁是幾點來著？
    日和梗著脖子看了看表，秒針滴滴答答毫不停歇：“哎呀……可能快要沒電了。”
    然後聳聳肩，夜幕裏無所謂地繼續邁著悠閑的步子。
    月齋宅內。
    值秀一邊穩住滿臉焦急、絲毫不知自己與日和約定的言葉，一邊咬牙切齒地捏住手裏早就熄了火的煙鬥：
    “月齋日和！你是準備夜不歸宿了還是怎麼著？你翅膀硬了是吧？！完全無視你父親的權威是吧？！那好！今晚上你就等著回來跪洗衣板吧！”
    路燈下的櫻花，帶著迷幻一樣的色彩，妖嬈非凡。
    今夜，一輪明月呀照西廂呀呀呀。就是可惜，無人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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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
    一大早，帶著眼睛下麵淺青色痕跡的日和，還沒完全爬上車，就半個身子趴在座位上睡死過去。
    最後穀口小姐終於帶著一臉心疼的表情，費了死勁地把自家小姐拖上了車。
    “哎啊哎啊……”日和無意識地揮動著手，“隊長，午睡應該得到合法保護的，你知不知道……這樣太殘暴了……呼呼呼……”重新睡過去。
    言葉站在門口擔憂地看著：“穀口啊，這真是……”
    “夫人，請放心吧，不會有事的。我們走了。”同樣擔憂的穀口小姐，猶豫了一會兒，鞠躬，上車。
    言葉轉過身，素來溫柔的臉上露出少有惡狠狠的表情。
    然後砰一聲關上大門！左三圈又三圈地擰上旁邊還在偷笑的值秀的耳朵——
    “啊啊啊！嘶……痛痛痛痛痛！老婆大人我錯了！月齋日和！你給我等著……啊啊啊老婆別掐了別掐了我疼疼疼！”
    驚起樹叢中飛鳥無數。
    遠方車上的日和毫無知覺地咂咂嘴。
    看來，這一整天都注定要，不得安寧了。
    “像這樣的二元一次方程，我們通常可以這樣解……”啪啪啪的粉筆聲音。“消元法……”
    日和朦朦朧朧地看著黑板前浮起的一片粉筆灰，再回轉頭看向窗外的時候，發現樹木清新的枝丫已經嶄露頭角。
    揉揉額頭和眼角，四下環顧，一眼鎖定用書作為掩護堡壘，正大嚼特嚼便當的桃城。刺蝟頭嘴邊全是飯渣，吃得賊開心。
    忍不住低下頭笑出聲兒來。日和的座位最靠近窗邊，因為是新轉來的，又太受女生歡迎，所以根本沒有男生願意坐她旁邊，同時也沒有女生膽敢冒著被二年7班所有女生秒殺的目光去當她的同桌，於是日和旁邊的座位就這樣空下來了。
    桃城倒是很樂意坐過來，據他說這樣可以方便照顧日和，不過被牧野老師一口否定，說作為重點監視對象的桃城，是不可以去帶壞單純的好孩子日和的。當然，最後這一句話我們有待考證。
    好困啊。
    在這樣的春天裏。一般是不是都有令人厭惡的柳絮，飄零的煙花，和草叢裏快樂奔跑的野貓呢。
    走神到不行，最後眼前已經是渾沌一片。少年揚起光潔的額頭，迷蒙地看向窗外，眼裏盡是雲籠霧罩的神色。
    那些選修課必逃，必修課選逃的日子啊，可能就真的這樣，一去不複返。
    她如此暗自地遐想無邊。
    一個聲音忽然響起：“月齋同學，請月齋同學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吧！”
    “啊？”日和挑了挑眉毛，沒反應過來。然後把椅背兒往後一靠，慢慢地站起，“回答什麼問題？”
    一個男生嗤笑了聲，小聲地道：“草包。”
    台上的老師青筋暴起：“你說是什麼問題？！”
    日和小聲嘟囔：“就是不知道所以才問的嘛。”
    大範圍的安靜。
    老師在詭譎的沉默中，努力抑製住渾身的顫抖，在黑板上巍巍顫顫地寫下一道題，然後手中的白粉筆喀吧一聲斷掉了。
    “月齋日和，你上來把這道題給我寫出來！”
    “啊，是。”日和低下頭打了個哈欠，懶懶散散地走上講台。
    桃城停下吞咽的動作，擔心地看著那單薄的人影，在走上講台的一刹那被旁邊的垃圾桶絆了一下，搖搖欲墜。
    “好好寫！”老師轉過身麵對全班，聲音惡狠狠地傳來，“寫不上來的話就給我站到門口去！上我的課，居然還敢走神，簡直是不可饒恕！今天我就殺雞儆猴，讓你們都清楚一下，要走神兒，可以——隻要你們是天才，你們就盡情地給我走神！”清清嗓子，“那麼，同學們，接下來……”
    日和從他身後安安靜靜地走下講台。
    “你！不會就趕緊給我站出去！”老師目眥欲裂，小宇宙完全開始燃燒。
    身材纖細的少年慢悠悠走在座位過道中間，頭也不回：“可是，我解出來了。”
    “怎麼可能！”老師氣憤地唾沫星子亂飛，麵容猙獰地一拳捶上講台，不假思索地道：“這可是一道高中水平的綜合題，就算你剛剛聽了如何解方程，剛開始學習，也不可能有解這種題的思維方法。更何況你分明一點都沒有聽……”
    “啊，原來是這樣。”日和踹開擋住自己的椅子，沾滿粉筆灰的左手猥瑣地摸著下巴，笑得陰森森一片。可看在全班女生的眼裏，就是囂張得帥到不能再帥，“您這麼做，可真是缺乏職業道德。不過請放心，我會原諒您一時的不冷靜……那麼，如果沒別的事的話，從現在起，請您別打擾我走神了，好麼？”
    “你、你居然、居然這麼囂張……”快要翻白眼兒了。
    “相對於國中生，我畢竟還算是個是天才啊。”小小聲地一句，日和同情地看了看老師，“沒關係的，跟我相處久了，您就會像我父親一樣逐漸習慣的。”
    隻有習慣不斷地被打擊，然後才會在經受打擊後頑強地浴血重生。
    於是日和慢慢地坐下去，慢慢地朝著睜大眼睛張大嘴掉出半截黃瓜的桃城笑了笑，慢慢地把頭埋進臂彎。她實在是困頓的不行了。
    如安然少年般的聲音，被窗口吹來的暖風變得模糊不清，卻又富有莫名的張力：
    “那麼我還是睡一會兒吧。老師，您盡管放心大聲地講課，不用擔心吵醒我。從第一天上學起，我就學會在噪聲中安眠了。”
    還是讓同學們好好聽課吧。畢竟當年操著四川口音的領導人說過：
    群眾才是真正的英雄，而我們自己則往往是幼稚可笑的。
    午休的時候，桃城撲過來抓住依然一臉睡意惺忪的日和一個勁兒猛搖：
    “月齋啊！你今天上課的時候實在是太勇猛了！青春啊青春……”
    日和暈乎乎地扶住額頭：“啊啊……是麼是麼……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阿桃？”
    “現在啊，是午休。怎麼樣，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買麵包還有漢堡？”
    “算了……我有帶便當，一會兒隨便找個地方吃掉好了……”在言葉對學校食物營養和衛生方麵不斷提出疑問之後，她還是被迫帶上了遵從穀口小姐一貫原則的素食便當。
    人生啊！怎一個淒慘了得。
    “那麼我走了噢。”
    “唔唔……”
    仿佛有食物的味道從遠處飄來，教室裏逐漸變得空空蕩蕩。
    日和重新軟癱一團伏倒在桌麵上，努力眯了一會兒眼睛卻怎麼也睡不著。於是搖搖頭，晃晃悠悠地站起來。
    “真奇怪。”隨手一捋頭發，完全露出纖細的後脖頸，藏青色的校服衣袖有些皺皺巴巴，“……也不知道是從前因為樂隊訓練而被迫養成了中午無法睡覺的習慣，還是因為沒有嘮叨的催眠所以總是很難入睡……原來我這種人隻有在麵對壓迫的時候才會消極地反抗，給個安穩的中午反而閑不下來啊。看來，無論哪個世界都處處是牆壁，所以我才在不停地碰壁啊……圖書館，對了，不知道，青學的圖書館在哪裏啊……”
    纖長的少年誇張地打了個哈欠，帶著嘟嘟囔囔的小聲音，插著兜悠閑地走出班門。
    正是中午時分，樓下窗外一片喧嘩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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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書館。
    纖柔的少年站在圖書架的縫隙安安靜靜地挑選，偶爾聽到不遠幾處沙沙的翻頁聲，彎月眼習慣地眯著，笑容春風得意。
    不二稍微有些吃力地拿下最上層的書，拂掉上麵薄薄的灰塵。
    “啊~”亞麻發色的少年低柔溫潤的聲線，一字一頓，是標準的中文發音，“中國詩詞選。”
    抱著這本書正要走出去，忽然聽到輕淺的腳步聲朝這邊來。越來越近。
    平時中國書籍這邊的人都很少，主要原因還是因為內容語言都太深澀，不很容易讀懂。
    當看清穿著藏青長袖校服的來人時，少年的眼睛彎成了更溫柔的弧度，亞麻色的劉海隨著頭部一歪清越地晃動：
    “原來，是那個可愛靦腆的後輩啊。”
    熊殿的笑容金光四射，雙手交叉把厚厚的一本大書摟在胸前。
    從圖書館窗棱漏下來的光線，照著少年尖尖的下頜，溫潤如春風的微笑。
    “不、不二前輩？”剛轉過彎的日和僵硬地站在書架旁邊，擋住了大半陽光。
    那個站在窗戶下麵抱著一本書笑得無比嫵媚的，不是腹黑的小熊還能是誰？
    “是你啊。和阿桃一個班的，叫做月齋日和麼？”不二溫柔地笑了，朝著一頭黑發的纖細少年靠近一步。
    “不好意思，打擾到前輩了。”少年“呼”地往下一鞠躬，額前細碎的劉海齊刷刷地揚了起來，然後轉身就預備要走，“前輩慢慢看書，我還有事，先回班了。”
    溫柔的小熊一下子睜開光芒四射的眼睛，然後馬上回複成陽光笑臉：“啊，月齋，請等一下。”
    日和一個趔趄，然後僵硬地站好，重新轉過身的時候，已經是從容模樣。
    “現在是午休啊，月齋很著急麼？”依然是溫柔的月牙眼。
    “呃，前輩有事請麼？”恭恭敬敬地抬起頭發問。
    話一出口，日和忽然覺得有點奇怪。從前王子裏最喜歡的人就是不二，不知道為什麼，如今真人近在咫尺，卻對這個笑容無比溫柔的少年，有了些微的排斥。
    難道是因為，越是總在笑著的人，你便越總是關注不到他的憂傷。你在意的，隻是他的笑臉背後，究竟有沒有無數的算計隱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