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經意間種下的因，總有著刻骨銘心的果。三千年的歲月隻能告訴我一件事——命運有著作弄的本性。
    你相信嗎？
    我是一朵修煉了三千多年的情花。
    也許你不信。
    因為橫看豎看我都隻是一朵普普通通的情花，除了四季花開不敗，有些許法力之外，我身上沒有一絲一毫三千年風吹雨打的痕跡。
    但是，真的！我說的都是真的！
    與我一同修煉的花兒們五百年前就已幻化成人形各自雲遊去了。百合還成了天上禦點的花仙。隻有我，隻剩我，一朵有法力卻永遠被束縛在泥土，根，莖，葉上的花！
    不對，不對，還有希望！這片山林的守護神榕樹爺爺說了，我之所以還沒有功德圓滿是因為我還差一滴情人的眼淚。
    記得兩千七百年前，我還是一朵斂精聚元的花骨朵兒，深受朝露夜華的眷顧，日子過得平淡無憂，直到有一天……
    那天，她來了，披著初升太陽的光輝，輕舞的紗衣上露水晶光閃爍，似仙子般來到我麵前。我癡癡地望著她漸漸走近。她好瘦弱，步履踉蹌，差點讓我以為她在飄；她好漂亮，發絲如緞，隨風飄散，襯著冰肌玉膚，惟有唇色過淡；她好悲哀，臉頰帶淚，神色淒楚，眼神中有什麼破碎的痕跡。
    她伸出手來扶摸過我的身軀，好柔軟，我愜意地感受著來自她手中的溫暖，從未有過的舒適感。
    “我終於找到你了。”她輕輕地對我說，流下一串淚來，落在草葉上，嘀嘀嗒嗒，好聽得讓我心痛。
    “他們說，情花百年成形，百年育花，百年開花，百年結籽，百年亡。若是能第一眼看到盛開的情花，那麼死去的情人便可以複活過來，可是……”她哽咽著沒能說下去，隻輕輕地將臉靠在我身上，親了我一下，便轉身離開了。
    就那麼一下，一滴淚水留在了我的臉上，隱約還帶著血絲。然而，就在她轉身的那一刹那，我盛開了，無比嬌豔……
    榕樹爺爺說的就是這件事兒，他說我身上的那滴淚水是個情咒，這個咒語封印了我部分法力，讓我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兒。而解咒的方法就是取得一滴情人的眼淚。
    可是，我怎樣才能得到另一滴情淚呢？在這個人跡罕至的山林裏露水到是隨處可得，但淚水嘛，怕是等上千年也不一定能等到，更何況是那滴情淚！
    不過，辦法總是會有的。
    我借了百合一口仙氣，幻化成了一名人間女子，我要去人間找那滴淚水，我不能坐以待斃——榕樹爺爺說情咒也是有魔力的，它會讓我漸漸枯萎，走向死亡。所以，我要爭取，即使死亡來得更快——百合說我借助她的力量突破了情咒的束縛，但實質是我衝破了自身的極限，若情咒可解便無妨，若是未解，三年後便會灰飛湮滅。
    揚州，李園。
    少爺叫元昊，我是少爺的丫頭。
    我是冬天進園子的，少爺喚我“秋逝”。
    人形的我對自己的法力總是控製不好。記得第一次進書房替少爺收拾時，我把墨水打翻在了臉上，少爺研究了半天也沒搞懂這墨水兒是怎麼被打翻到了臉上去的。除非是硯台飛起來了，可是硯台又怎麼可能飛起來了呢？少爺說這話的時候我的臉紅了，可是有墨水兒，少爺沒能看見。
    此後，我盡力收斂法力，卻還是在園子裏生了些事兒出來，幸得無傷大雅，少爺就當笑事看了，日子一久，周邊人也就習以為常了。
    少爺閑來無事喜歡撫琴，那根根弦絲在他不經意的撥弄下竟能發出天籟般的聲音來。每次我都趴在琴台邊靜靜地聽著，知道睡著。少爺也許並不覺得我這樣算是放肆吧，因為每次我醒來的時候身上都披著少爺的外褂。聞著褂子上少爺獨有的味道心裏有一種莫明的情愫在滋生。
    日子一天天在琴音中流逝，我好象漸漸忘記了自己來到人間的目的，真的很願意就這樣陪著少爺直到永遠……
    今早醒來我眼皮直跳，直覺告訴我有事要發生了。
    我端著茶水來到少爺書房門口，一聲脆響，茶盤整個兒掉在了地上。
    “怎麼了，秋逝？”少爺關切的問。我無暇顧及，心裏被震驚占據。
    是她！經曆了兩千七百年輪回之後，我還是能一眼就認出她來！她依舊美麗，隻是沒有了哀傷，臉上那清馨的笑容取代了淒楚的淚水，這變化讓我心底泛起一絲絲幸福的感覺。
    “你就是秋逝？”她像兩千七百年前一樣像我翩然走來，拉起我的手，不能忘懷的柔軟，不能忘懷的溫暖，我不由得笑著點頭。
    “昊，我竟有跟你一樣的感覺，見到她仿佛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親切感。”她對少爺說道。
    “嗬嗬，這麼心有靈犀？看來喝你們喜酒的日子要提前了！”
    尋著這聲音，我才發現屋子裏還有一個人，長相酷似少爺，卻比少爺多了幾分不羈的神采，他看著我微笑，如陽光般和煦，卻讓我打了個冷戰，我感到一絲危險的氣息。
    我以詢問的眼神看向少爺。
    “他是我弟弟，元燁，年前去河南辦貨了，這是我表妹，嫋晴，姑姑家在河南，這次跟元燁一起回來玩。”
    於是，我知道了，嫋晴小姐是少爺的未婚妻。
    月夜，無眠。
    我靠在水榭裏思考著眼前種種。
    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必須盡快得到那滴淚水，然後……離開！一股酸澀湧上心頭，我甩甩頭，就當是向嫋晴小姐借一下少爺吧！
    我還是常常伴在少爺身邊聽他撫琴，仍舊常常睡著在琴台上，醒來後身上依然是少爺的褂子，隻是不同的是這些時日裏嫋晴小姐每次都會沏壺清茶與少爺邊彈邊論起曲子來，由此天地廣闊甚為投機。
    “秋逝？”
    “二少爺有事？”
    “有！”
    “請吩咐。”
    “為什麼要來招惹我大哥呢，小花妖？”
    我驟然臉色蒼白。果然，他是危險的。我扭頭跑掉。
    怎麼辦？我手足無措。我跑到了少爺麵前，一頭栽進他的懷裏，我希望找到安全的感覺能讓我平靜下來，全然忘了嫋晴小姐在旁邊那錯愕的眼神。少爺溫柔的拍拍我的背。
    “怎麼啦？”
    “少爺，我能留在你身邊直到永遠麼？”
    “小傻瓜，那當然！”
    “那你會為我哭嗎？”
    “嗬嗬……為什麼這麼問？”
    “會麼？”我執意要少爺回答。
    “會，會，會的。”少爺寵溺的回答。
    我高興的笑在少爺懷裏，我們都沒有注意嫋晴小姐黯然離去時空氣中濕潤的氣息。
    漸漸的，我終於發現嫋晴小姐臉上的笑容慢慢的褪下了，一個人的時候，她也娥眉微皺，歎息連連了，是因為少爺麼？我這樣問她的時候，她對我淒然一笑，翩然離去，望著她的背影，我仿佛看見了兩千七百年前那個哀傷無比的她，心裏一緊。
    又難以入眠了。
    月華下，我腦子裏浮現的全是那個“她”那希望破碎的眼神，耳朵裏不斷回響那淚水滴在草葉上滴滴嗒嗒的聲音。
    這時，一陣清幽的蕭聲響起，我好奇地尋聲而去。
    “小花妖，這次不跑掉嗎？”他居然知道我來了。
    “你怎麼知道我是花妖？”我覺得很奇怪，靠近他是危險的，但我今天卻沒有了想逃開的欲望。
    “通曉一些神鬼之術而已。”
    “我能感覺到你身上有法力。”
    “哦？嗬嗬……告訴我你的目的。”他饒有興趣的望著我。
    “……能教我彈琴嗎？”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回答。
    “可以。”
    我轉身走了，我終於明白，在我不知道怎麼做是對的時，我隻能憑直覺去做，因為直覺是心底最真實的反映。
    此後，我還是依舊熟睡在少爺和嫋晴小姐的談天說地中。而每夜，我都會到元燁那裏去學琴——他讓我這麼叫他的。
    “你對於我是危險的。”
    “我對你有很多好奇。”
    “真相很殘酷。”
    “我不希望他們受到傷害。”
    “……”我無言以對，默默轉身離開。
    又一個冬天過去了，大年夜。
    煙花在天空中絢麗的綻放，旋即暗淡消失，人們讚美著那最閃亮的片刻，卻很少有人悼念漸漸隱去的塵灰。
    “秋逝，你真的願意陪我一輩子嗎？”下午的茶會上少爺問我。
    我看見了嫋晴小姐眼中有一閃而過的破碎，心裏竟一陣生硬的痛。我下意識的靠向元燁。卻就在元燁伸手將要攬住我時，我對著少爺輕輕的點了點頭。隨後我看見了少爺滿足的微笑，元燁複雜的眼神，嫋晴小姐絕望的表情。
    就在剛才，嫋晴小姐自盡了。
    看見她毫無生命力的躺在床上，我終於明白我錯了，我的直覺跟我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少爺癡癡地坐在她的床頭，抓住她冰冷的手不肯放開，嘴裏喃喃的念著：“為什麼？為什麼不問我要一個解釋？”
    “少爺。”
    “你走開，我不想見到你！”輕輕兩句話仿佛不是從少爺口中說出。
    我不穩地退了兩步，倒在了元燁的懷裏，也許他發現了我在顫抖，所以他用力的抱緊我。奇怪，這時的他竟不再讓我感到危險，隻感覺到那種久違的舒適感，連嫋晴都不能給予的，隻有“她”才有的舒適感。在這個懷抱裏，我流下了三千年來第一滴淚水，當淚水模糊了雙眼時，我感到了幻滅的釋然。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個玩笑，我們都在荒誕中忠於自己本不真實的信念……原來，我的情咒根本無法解開。“她”對少爺的情不小心滴落在我身上，而少爺對嫋晴的情卻永遠不可能讓我得到，愛情的對象是固定的。所以，就算少爺愛上我，也是解不開這個咒語的。因為，那是少爺對我的愛，不是少爺對嫋晴的愛！又何況是那滴淚水？
    然後，我第一次毫無保留的釋放了我的法力，我用我所有的精元聚集了嫋晴業已四散的魂魄，用我的元丹替她續了命。
    再然後，我暈倒了……
    現在，我在元燁的院子裏，他就坐在我的麵前。
    “你很虛弱了。”他說道。
    我試著對他微笑，卻發現好累。
    “憑你的修行不應該這樣。”
    “……”
    “你竟然沒有複原能力！”
    “……”
    “告訴我，為什麼？”
    “……花總是有開敗的時候吧……”說完，我又暈了過去。
    在元燁的幫助下，我的身體有所恢複，可是我明顯的感覺到死亡的氣息了，這是過度使用極限力量的必然結果。
    “為什麼不自私點呢？”百合問我。
    “她第一次許願時沒能等到花期，就當我還她一個願望吧，世事總是因果輪回的。”
    “這是你唯一的希望啊！”
    “不……其實早在兩千七百年前我就注定會有這個結果了。”
    “……你都知道了？”
    “我不會怪你們的，我還要謝謝你們讓我的生命變得充實起來了。”
    “……”
    “情花是不是在神前也有個盛開的願望？”
    “是的。”
    “幫我實現好嗎？”
    “說吧。”
    “讓他們倆生生世世永不離棄！”
    ……
    今夜前院很是喧鬧，少爺和嫋晴小姐今夜大婚。
    而元燁的院子裏卻清淨如常。
    “今天是秋至吧？”
    “是的。”
    “我想聽你吹簫。”
    “我想聽你講故事。”
    我不禁輕笑，搖了搖頭道：“老樣子，我用琴，你用簫！”
    不等他反對，我撥響了第一個音符。他隻得和起了簫聲。漸漸的，我們麵前出現了一塊鏡麵般的屏來，屏上從三千年前開始一一顯現了故事裏所有的畫麵，那些我的成長，我的快樂，我的盛開，我的無奈，我的衰亡，我的悲哀……
    我的身體漸漸透明起來，我感覺身上所有的元靈都在一點點散失。這時，我看見了百合。
    “我來送你。”
    “謝謝。”我的聲音拉回了元燁集中在鏡屏上的注意力。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麼？”元燁試著想抱住我，卻發現我已經沒有實體了。
    “……”百合沉默。
    無法阻止，我似煙花般消失在了黑色的夜幕下，我隻記得我最後對元燁說了一句話——元燁，其實我最舍不得的是你的擁抱！
    黑夜中，久久的，元燁背對著月光一動不動，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百合還是感覺到了悲傷。
    “你……”
    “……”
    “唉……”百合不得不歎口氣，她何嚐不感到惋惜？但這其中的曲折又豈是我們能夠預料能夠避開的麼？隻能說我們都是命運的玩物罷了……
    “百合仙子，我第一眼見到的秋逝是盛開的對吧？”元燁猛一抬頭。
    “……應該算是……難道你要？”
    元燁笑了，似陽光般燦爛無比，“我的願望跟兩千七百年前那位姑娘的願望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