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羅府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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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家出走事件以後,我被禁足府中一個月,本來打算攜款私逃,後來一想還是作罷吧,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佛曰:低調才是王道。
前天我在花園閑逛,隻見羅奕屋裏不斷有家丁丫環提著木桶進進出出,忙得滿頭大汗,於是我也跟去湊個熱鬧。
第一次踏足那小子的窟,倒底是讀書人,紅木雕花大床上整整齊齊放著數疊書冊;右麵的一整牆都是他臨摹的滿江紅;房間中央是紅木圓桌,桌旁,幾個包著錦鍛的矮凳,之上,為一套孟臣罐的茶具,午後的陽光透過紙窗射進來正好打在茶具上,別有一番書香氣。
“換!”內間突然傳出羅奕的鬧嚷。
我剛繞過雕花的檀木圓拱門,剛要往裏探,卻和戰戰兢兢跑出門的小權撞了個滿懷,隨著“?當”一聲,木桶倒地,我全身已沒幾塊幹的布料了。
小權看見是我,微微一怔,格格二字剛溢到唇邊就兩眼汪汪“撲通”跪倒在我麵前。
聽說小權是前年阿瑪從街上贖來的,依外貌,也就十來歲,他身材清瘦,袍子穿他身上就像是掛在張硬板紙上似的。我扶起他,他似乎還是有些害怕,偷偷看了看我,小聲道:“格格,您……”
“噓。”我食指抵在唇前示意他不要出聲。
他用力睜大淚汪汪的眼睛,點了點頭。
這眼神……太可憐了。“我幫你報仇。”我悄悄說完便衝進去給了裏頭人一個暴栗,痛得他哇哇直叫。
“你怎麼來了……誒,打人不打頭!”他忙捂頭逃躥。“誰惹你了?”
“就你,你憑什麼這麼使喚人。”
“姐你怎麼了,他們是奴才。”
“愚昧蠻橫!”
“姐!”他氣急敗壞的朝我窮跺腳。“全滾出去!”他怒氣衝天。
“是。”小權顫了顫,急急忙忙帶著丫鬟退下。
腳步聲漸漸小去,羅奕依舊皺眉瞪眼,臉憋得像關公似的好久還是一言不發。
“說錯你了?”我先發製人。
“那也不能當這那麼多下人的麵這麼說我,你叫我往後在府裏怎麼做人!”他抗議。
“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做唄,和麵癱混一起,他的壞脾氣你倒學的快!”
“我……”
“這是欺壓。”我白了他一眼。“別人眼裏,我從小跟著洋人亂混,但到底還學會了自由,自主,敢為天下先,你這個才子會什麼了?再過兩年就快成家立業,到現在連做人的道理都不懂,丟不丟人。”
“姐。”他輕扯我衣袖。“犯得著生這麼大的氣嘛,我錯了,改還不成嗎?”
“錯了?”
“嗯,錯了。”
“如何改?”我不信。
“現在就洗。”
我點頭,拭目以待。
“那個。”他指指我。
“……你慢洗。”我尷尬,隻能裝模裝佯的假咳幾聲,背過身去。
“其實……共浴也不是不可以。”他突然湊過頭,笑得沒心沒肺地燦爛。
我窘,一掌把他推向水桶,趨步離開。
……
“姐……好狠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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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貝,在找什麼?”
“堿性植物。”眼下實在是酷暑難耐,無論用水衝洗幾遍身上的汙垢仍取之不完,搓之不竭,惡心得很。要等清朝人發明力士,潘婷,那真是三十晚上盼月亮,沒指望,於是我痛下決心自給自足。
“河邊有怪柳,你要它做什麼?”一雙黑爪攀上我的肩。
“做肥皂,身體粘得難受,怪柳嗎。”我恍然大悟,準備去後院的河邊。
“肥皂?你要做肥皂?”他跟上來,黑眸充滿異樣的神采,是個不祥的預兆。
“閉嘴。”我及時遏製,以免耳朵受害。
“問問而已嘛。”
“……”
“那……貝貝啊……”
“你好煩啊!”
“好嘛。”
隻要我們在一起,永遠沒有一刻安寧。
“貝貝……”
“閉嘴走這邊。”
“好的。”
前院鋪了三行麻石道路,兩旁都是花草樹木,走道的中心有一座竹架搭成的涼
亭,亭裏擺著石台石登,進入中門,是一個蓮池,蓮池之中又一連三間坐北朝南的水榭,可供作吟詩作對,也是阿瑪最常來的地方。
我喜歡這深院,它到處蘊藏著驚喜,越是裏麵,越是別有洞天。
繞過蓮池,走上數步我便直奔後院。
……一股濃烈的花香已經撲鼻而來,眼前一片錦繡天地。
庭院植滿了各種四季的花木,聽說都為額娘生前所種,額娘過世後,阿瑪堅決不用園丁,執意每天親自澆水灌溉,事事親力親為。
這裏可以稱得上是個百花卉,滿樹盛開的紫丁香,穿成長串的黃銀翹,披散著枝條的夾竹桃,好像冒著火苗似的月季,紅的還有牡丹,碧桃,紫的有秋葵,黃的有洋萱,攀在竹笠上的有薔薇雨木香……各式各樣的花木把小園裝的滿滿蕩蕩,除了那條用小石子嵌成圖案的小甬路,再也沒有插腳的地方了。
我伸開雙臂,大大地貪婪地吸著空氣。
“百看不厭,比哈特菲爾德花園還驚人。”小黑讚歎。
“假洋鬼子。”
他伸手擰住我的臉。“彼此彼此。”
我反擊,擰不到他的臉,一把擰在他腰間,他正要逃,結果一腳踩空到花壇。
“呀。”我沒有任何準備,被他拖著一齊栽地。
等到我反映過來後,更是五雷轟頂,晴天霹靂,日月無光,滿臉黑線無言語。
大眼瞪小眼,他僵硬的躺在花叢瞪著我,我僵硬的趴在他身上瞪著他……
……我的……初吻……守了十八年的初吻……風在吼,馬在叫,我的心在咆哮……
…………
“去死,去死,去死……”我拔了一大簇花花草草,邊追邊抽他。
“都成年了……”
“你閉嘴!”追不上也打不到,我一氣之下手裏有什麼就朝他砸什麼。
“幸好不是菜刀。”他邊拍去身上頭上的花花草草,誇張地歎氣。“我們不能好好說?”
“你要怎麼說?你能怎麼說!”我兩手撐腿,大肆喘氣。
“對不起。”
“滾!”我使出吃奶的力氣,將手上最後一朵月季砸向他的頭。
“對不起嘛。”他重複。
“我守了十八年。”
“這守著幹什麼。”他嘀咕。“早晚要沒的。”
“怎麼能一樣。”我恨得眼珠都快掉出來。“一定要吻喜歡的人。”
“你不可能沒談過戀愛。”
“誰說戀愛一定要接吻。”
“真的?是你初吻?”他笑得幸災樂禍。“那你喜歡什麼樣的人?”
“不要你管。”
“問問不行嗎。”
“運動型。”
他咧開嘴,指指自己。“我啊,我運動很厲害的,身體也很好!”
“要博學!”
“我啊,結交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他仍然沒合攏他的嘴。
“要正直,不能像某些人一樣色到骨子裏!”我特地在“某人”上加了重音。
他卻依舊厚顏無恥。“你說的就是我嘛。”
我拿白眼球丟他,事到如今,隻能認倒黴,我甩甩手就要走。
“喂。”他在我身後叫我。“對不起嘛。”他拉住我的手。“想打盡管打,不要不理人。”
我一肚子的火根本沒想理他。
“我有那麼糟糕嘛。”他稍一用力我又被拉了回去。
我有些不耐煩:“放開。”
他鼓腮幫。
“放不放?”我加重語調。
“原諒我才放。”
“神經病,隨你!”我趔趄不語,繼續邁步,他沒再反抗,隻是拉著我的手跟在後麵。
“我們談戀愛吧。”半路他突然開口。
“什麼?”我以為我幻聽。
“男友吻女友就自然了。”
“戀愛是要你情我願才可以的小朋友,別跟那個麵癱學,沒出息。”
“那我喜歡你。”他馬上接口。
“你低能兒麼,不是你說喜歡就能喜歡的。”我停下腳步。
“我知道。”他理直氣壯。
“中國女孩和洋妞不一樣。”
“我知道,那個……我對你有感覺。”黑黑的臉上居然泛起兩朵紅暈,很是滑稽。
“那是慚愧!”我再度懷疑他的情商。
“不是,其實我……”
“行了別說了,怕了你了。”我投降。“我倒黴,碰到你什麼禍都能遇上。”
“貝貝啊……”
“閉嘴走路。”
“好啦。”
…………
“格格,您去哪了,害得我們好找。”才進屋,又迎來一個祖宗。“程大人,又是你。”
“樂兒姑娘。”小黑滿堆微笑,但是這招對寧兒還行,對樂兒,就是空頭支票,沒得兌現。
“程大人,您別與我打官腔,您和格格好,我個奴才不能有什麼意見,但您怎麼也不看著點兒,倒是整天隨著她瞎跑,急死人了。”
“我……”難得找到間隙,小黑剛想開口解釋。
“還有,男女有別,不管格格怎麼想,以後您不準再踏進格格的閨房半步,出去,快點兒!”
“樂兒姑娘。”小黑無奈,隻能一步步往外退。
“小心門檻兒,要摔出事,我還得多個爹養著。”我翹著二郎腿,飛去忠告。
“貝貝,你別光樂,快說說。”小黑在門外揮手。
我含口去暑茶,朝他擺了擺。
“貝貝!”
“格格都下逐客令了,您還瞎起什麼勁!”
“哎,樂兒。”
“程大人,你好?嗦,趕緊走。”難得樂兒不用敬語,直接趕人。
“好好,我走,貝貝,我明天再來,你好好休息。”
“別看啦。”
“好,好,走了,走了。”
……
“格格,您怎麼還睡。”對付完唐僧,樂兒回來床邊扯我被子。
“不睡覺能幹什麼,要不我找小黑去。”我迅速坐起。
“格格,都火燒眉毛了,您還胡鬧!十三爺派人送信來了。”
“十三?他送什麼信,不都斷清關係了。”
“鬧,您自個兒瞧瞧。”樂兒從袖管掏出信。
信已經拆了封……
上寫:經深思熟慮望和好如初。冒犯之處,望貝格格海量,十三擇日必定負荊請罪……
還算個男人,敢於承認錯誤,光這點就比他哥強一千倍。“十三兄,我羅貝豈是吃力不討好的人,既然你誠心誠意地認錯了,那我就大發慈悲的原諒了,嘎嘎嘎……”我自言自語。
“格格,瞧您樂的!下頭還有呢。”
“嗬嗬,噢。”我收回已經擴散的瞳孔,繼續往下讀。“四哥同行,請做好充分準備,衷心的十三上。”
“嗬嗬……嗬嗬……嗬……啊……十三!”我絕倒。
“格格,格格?”樂兒緊張地搖著我的肩膀。
“什麼時候來的信?”
“一個半個時辰前,貝子看了信就和寧格格找您去了,可是您才回來呀。”
“命苦!”我抿了口茶卻覺得已經變了味兒,澀的很。“他們人呢?”
“貝子已經去四爺那兒了,今晚應該能帶回消息,奴婢也不能做什麼就在這兒候著格格,寧格格去找程大人了。”
“樂兒,你說如果我這兩天去江南遊山玩水呢?”
“您啊歪腦筋動都別動,還在禁足期間,老爺盯得緊著呢,要是有絲毫差錯,您屁股這次準要開花!”樂兒幫我整理著發式。“四爺來了,咱就客客氣氣,他好歹是個皇子,不會太刁難您的。”
“誰怕了。”
“別光嘴上說,您瞧您頭皮繃得緊緊地,發式難梳著呢。”
“頭皮當然是繃緊的,要癱下來不成油麵筋啦。”我苦笑。
…………
快晚飯時,羅奕讓人捎口信,他今天不回來。
這下可懸了,連個線索都沒有,看來我注定前途無亮……
飯後我剛要回屋,卻被小黑攔下,但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隨之他又被身後的樂兒警告加記過處分。
“就一會兒。”他拜了又拜。
“您別折殺我。”樂兒不知所措,沉慮良久才鬆口。“那就一會兒。”
“就一會兒!”小黑點頭發誓。“能不能進屋?”
“要快!”
“飛快。”他的臉上堆滿刺眼的笑容。
……
“見一麵真難。”才一進門,他就開始發牢騷。
“多見你一麵我頭就能大一圈兒。”
“貝貝,你好沒良心啊,我是……”
“您有什麼情報?”眼看他又要開始長篇大論,我立刻切入正題。
他嘟唇。“四阿哥明天來。”
“什麼!”果然天若有情天亦老。“為……”
“咳咳。”屋外傳來樂兒的咳嗽聲。
“這丫頭也忒誇張了!”我氣急怒罵。
小黑苦笑。“我走了,你早點睡。”
“你還沒說完啊。”
“說完了,就是讓你別想胡思亂想,要知道他就算殺了我也不會害你。”
“為什麼?”
“不能說。”他沒回頭。
“為什麼?”我更納悶,他一向有問必答,直言不諱。
“因為對我不利啊。”
這又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