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風雲篇 第十五章 天地楓紅時 卻有故人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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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潔幹淨的房間,一顆夜明珠發出柔和明亮的光芒,照亮了整個屋子。
一個高大的櫃子前,邪天仔細的辨別著麵前的藥材,並將它們分類放好。一葉秋放在第三排第四個格子裏,九裏香放在第六排第一個格子,人麵子放在第十排第五格……心中默念,手中忙碌不停。
身後的櫃子足有三米高,分成一個個小格子,用來放置各種藥材。往右邊看去,有一個大架子,分成十層,每一層整齊的擺放著許多竹筒和籠子。碧綠的蛇身盤成一圈一圈,吐著血紅的信子;紫色的蝴蝶撲扇著翅膀,想要飛出困著自己的透明瓶子;胖胖的蟲子穿著“五色彩衣”,艱難蠕動著肥碩的身軀……
架子對麵,另一個紅木架子,上麵擺放著成百上千的瓶瓶罐罐,每個瓶子都貼了標簽。一步醉,七日睡,癢癢粉……
這是邪天的秘密基地。
話說當年水流月煉製的儲物戒指,真正是出外旅行必備之良物。自從有了它,邪天一個人闖蕩江湖也方便多了。但凡碰到喜歡的,不論活物死物,都往空間手鐲裏塞,最絕的是他竟學會把自己往裏麵塞。
整理好各種藥材,邪天抬眼看了看桌上小巧的漏鬥,才發覺現在已經過了亥時。伸了個懶腰,心念一動,眨眼原本空無一人的房裏多了個人影。
習慣走到窗前,推開緊閉的窗戶。月影朦朧,整個山莊陷入沉睡之中。
夜是黑暗的容器。黑暗,在許多人眼中代表著恐懼,不安。
然而,在邪天看來,黑夜卻讓人安心,否則,千萬年來人類的進化就不是在夜晚的懷抱安然入眠,而是與貓頭鷹蝙蝠之流的一樣晝伏夜出了。
深沉的眼眸閃了閃,一種異樣的感覺陡然升起。這幾天來,不斷的有這種感覺,仿佛被人熱烈的注視著。可是,放眼江湖,有誰可以監視自己而不被自己察覺?
也許是自己多心了。邪天自嘲的笑笑。輕撫指間的戒指,冰涼的溫度從指間傳到心頭。
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在異世應當如魚得水吧,畢竟,那才是屬於他的地方。流月……
目窮淮海滿如銀,萬道虹光育蚌珍。天上若無修月戶,桂枝撐損向西輪。
中秋之夜,彩燈張揚,紅綢飛舞,虛邈山莊一片燈火通明,由遠處看來,仿佛水上點了一盞巨大的燈城,獨立於天地之間,月夜下朦朧渺茫。
瓊漿玉露,引人心馳神往;美味佳肴,惹人食指大動。山莊裏一眾人等,載歌載舞,言笑晏晏,觥籌交錯間,醉意盈盈。
邪天看著歡笑的眾人,美麗的眼笑彎成一輪彎月。最愛的家人都在自己身邊,那種幸福是這般的甜滿,甜到讓人擔心是否會變酸,滿到讓人懷疑是否真實。
“小天。”風家母親擔憂的看著邪天,剛才無意中發現他的臉上浮起那種虛幻的笑容,仿佛下一刻就要離去般,因而急急叫出聲。
“娘,什……什麼事?”邪天回神應道。今晚不停有人過來敬酒,饒是邪天這樣千杯不醉的人都有些招架不住,舌頭都有些打結了。
“沒什麼。今晚雖是團圓夜,也莫喝太多,否則,一個兩個醉鬼,娘可照顧不來。”說著意有所指的瞟向已經喝高的相公,和其他三個喝得興致頗高的兒子。
邪天了然一笑:“娘你別擔心,孩兒可是千杯不醉。”
話音剛落,又有人上前敬酒。
……
“誰動了我的琴弦喚我到窗前/流水浮舟你在深夜的那一邊/誰倚著我的琴枕夢盡夜滿月……”狼吼,狼吼,驚起夜鳥無數,一個人影搖搖晃晃走來,一路製造“月圓狼吼”的效果。
“誰,誰,呃,然後怎麼唱來著?啊,怎麼忘了,怎麼忘了?”邪天拚命敲著自己的腦袋,口中不停念著“怎麼忘了”,發簪被扯掉,頭發胡亂散開,今夜莊裏的人大都喝得不省人事,沒喝醉的也都在忙著搬動那些醉酒分子,也幸得他剛拒絕別人扶自己回房,否則這副貞子一般的樣子要是讓其他人看到,可是形象俱毀。
隱在暗處的水流月緊緊皺著雙眉,眼中擔心、疑惑、憐惜、痛心一覽無遺。
看著那人氣急敗壞的敲打自己,忍不住就要上前製止他的自虐。可是又擔心這樣冒然出現會讓那人起疑,畢竟自己回來的“動機不純”,於是選擇繼續靜靜地看著。
隻是當看到邪天蜷縮一團,倚在假山旁的身子不住的顫抖,仿佛被人遺棄的小動物脆弱無助時,心,似被無形之手殘酷地擰扭,狠狠地痛。
一聲壓抑淒厲的嗚咽,瀕臨絕境的困獸般的絕望,生生刺入水流月的心髒,再也按耐不住心痛的流月快步走到假山旁,蹲身環抱住縮成一團的人。“小天……”
突如其來的溫暖包圍自己,仿佛抓住浮木的溺水者,邪天反手抱住身邊的人,蓄存已久的淚,滑落一滴,滴落在流月手背,灼熱的燙,焚燒的卻是流月的心。安慰的言語太過蒼白,於是就這樣讓他依靠著,默默地等待他平複心情。
樹靜風止,偶爾幾聲秋蟬寂寞歌聲。
“終於肯出現了嗎?”許久,才悶悶地發言,“該叫你流月,還是自在?”
“你早知道了。”本以為可以隱瞞一段時間,卻忘了對方是一個怎樣精明的人,這些年更是成長為自己所不知的地步。小心翼翼的捧起懷中人的臉,似乎手中的是幹涸沙漠中最珍貴的一捧清泉。一雙綠眸在黑夜中灼灼發光,定定深深看進邪天那雙墨瞳中。厚實的手指撫去懷裏人眼角的淚痕,動作輕柔好似細碎春風。
邪天闔上眼,沒有言語。
怎麼能猜不到呢?憑空出現的人,高深莫測的功力,似曾相識的懷抱,嘟嘟肥肥敬畏的樣子……
還有,熟悉又陌生的眼神。
更深地往對方懷裏鑽了鑽,汲取渴望的體溫。這條成精的蛇身上也有溫暖的三十八度呢?
邪天記起另一個令人安心的懷抱,牽出一段久遠的回憶,遠到跨越時空,遠到恍然隔世。
記憶初成,圍繞自己的並不是母親,而是年邁的外婆,那時幼小的她寄養在外婆家中,因而童年記憶裏,滿滿都是外婆溫暖的懷抱,那樣溫暖的懷抱讓自己覺得是被嗬護,被珍惜,被寵溺的。
有多久沒有體會這樣的溫暖了?
從外婆去世之後,就再也沒有人這樣抱著自己了吧。那時她如孤傲的狼,不願在人前展示脆弱。跌倒了,受傷了,爬起來,依舊掛上陽光的笑。
今世,因為骨子裏的傲,難過了,委屈了,默一句“男兒有淚不輕彈”,眼淚也成為奢侈。
月色寂寞揮灑,牽引人心底深層的思念,太久不曾翻開的記憶,如潮水般湧出,比水銀沉重,壓得人喘不過氣。
“流月,你相信嗎?上輩子過奈何橋時,我忘了喝一碗孟婆湯,所以前生的事我都還記得,記得當時的家人,記得當時的生活,還有,自己是如何死的。”
夢語般的低喃,讓人揪心。手臂收緊,流月低首在懷裏的人耳邊吐出三字言:“我相信。”
堅定的三個字撞進心扉,重重壓在心底的沉重被撞得灰飛煙滅。真的謝謝,流月。心中陰霾盡散,邪天又有了玩笑的心情,抬首看著對方,莞爾一笑,那般陽光坦蕩:“早該知道這對你一點都不驚世駭俗。”
“……”
“可是前世的很多事我都忘了,怎麼辦?我不想忘記他們,可是漸漸想不起來他們的樣子了。我怕真有一天,他們從我生命完全退出,連回憶都不留一絲一毫。”嘶啞的嗓音,淡淡的憂傷,令聞者心酸。
“沒關係,在你還記得的時候,我陪你一起回憶。等你忘了的時候,我重新說與你聽。”如陳酒般醇厚的嗓音帶著定人心魂的魔力,拂去人心中的惶恐。
團圓月,團圓夜,在思念和回憶中,兩個傾城傾國的玉人,相互依偎,一個緩緩訴說過往,一個靜靜聆聽訴說。
秋風吹散呢喃,圓月見證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