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兩百年裏到底在哪裏？”泊舟不死心地問。
    “都說了，不知道，難不成我還騙你？”我有些不悅，將捂得發熱的牛奶瓶塞到他手裏，頭也不回的走了。
    泊舟卻在身後大喊一聲。
    “泊雁！”
    我皺皺眉頭，咬著嘴唇，心裏莫名地升起一股煩躁，直覺地不想理睬他，卻還是停住了腳步，等待泊舟的下文。
    “泓澈現在不在屋裏，回去也沒用。”他想了想，又清淡地說，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原本壓抑了一天的怒火，一聽這話就全部爆發出來了，“他在不在與我有什麼關聯？我愛去哪去哪，你們誰都管不著！”
    “你這是生的哪門子邪氣？”泊舟猛地出現在我麵前，衝我低吼一聲。
    我毫不畏懼地迎上他的目光，昂著頭說，“就是這門子邪氣！不高興你就別看！”
    泊舟挺直的眉毛全都皺起來了，呼吸也亂了套，強壓著對我的不滿，盡量平靜地對我說，“雁子，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冷聲說，“泊舟，人是會變的。”
    他一下子被我噎住了，看了我半天沒說出話來，隻是表情有些哀傷。
    傷一個人實在太簡單，難的是你能把他傷到什麼程度。
    我環著胸，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當然也有些人一直都沒變。”
    他的眼神開始閃躲，我勾著嘴笑道，“還是說你很懷念以前那個泊雁？”那個任人欺淩的泊雁？
    他驀地驚住，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仿佛要看出我話裏的真假。
    但真假哪那麼容易分辨呢？如果能，估計我現在也不會需要用一副人類的身體。作戲的人太多，連帶著原本是觀眾的人也開始不自覺的投入。
    “你，還有泓澈，都懷念著以前的那個泊雁，那個天真單純，想什麼便做什麼，完全不需要去猜測她的心思的女孩。你們失望的眼神中我還是可以讀懂一些東西，我改變太多了。”我用著輕鬆的語氣說，始終保持著良好的笑容，就像是我的職業操守。
    “不是的……”泊舟反駁的聲音都這麼微弱，臉上有點勉強。
    “楊泊舟，違背良心說話是不是很痛苦？”我拍拍他的肩頭，衝他友善地眨眨眼，“既然很痛苦為什麼還要說謊呢？有些事情即使你想瞞著我也是毫無意義的，我不是瞎子，還能看得出來。”
    泊舟急著想說些什麼，卻被我擋住了。
    “你和泓澈都是約意的上等貴族，但我不是，我隻是一個沒有出生寶石的普通人類。顯然你們的追求和我的完全不同，我不想費心思去調整自己的步伐，時刻與你們保持一致，那太累，我做不來，也不屑做。”
    泊舟焦急的眼神逐漸靜了下來，金色的眼睛認真地看著我，如同一潭靜水，卻暗藏著洶湧。
    我最見不得的便是這個，明明有著萬千種情緒，卻生生壓製住，不讓它們泄露半分，任憑別人千猜萬猜，仍舊巋然不動，純真從來與他們搭不上邊，就算偶爾地擺出一副天真模樣，也讓人不自覺地懷疑這是假的。
    約意人，哪個不是成精的。
    “原本我隻是想來人間瞧瞧，順帶遊玩遊玩，但現在我卻想長期居住在這。喜歡喧鬧的生活不是我的本性，隻是孤獨太久了，以為喧鬧了，孤獨便會多少消散一些。我如此安慰過寒香，但此時才真正發現，原本安慰他的話，更像是在安慰自己，孤獨的最高境界便是繁華。”
    “你到底想說什麼？”泊舟問。
    我撇撇嘴笑，“想說等我回去過約意，和朋友親人打過招呼便永遠離開那裏。”
    “永遠離開？再不出現？”他笑得有些嘲諷，輕嗤一聲，“我該說你天真好呢，還是愚蠢好？”
    “你隨意。”我無所謂地聳聳肩。
    他顯然是沒料到我會這麼輕鬆地應對他的嘲笑，楞了楞神。
    “你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嗎？”
    我看了看他，不屑地將眼神調轉，“你以為你和泓澈兩人瞞我就瞞得住了？世界上隻有你們兩人是聰明人，別人就全是蠢驢？”
    “你知道？！”他一臉驚訝。
    “難到我就該不知道嗎？”我冷冷地打量了他一眼，平靜地說，“就在剛才，我想通了很多事情，其中就有你關心的，我的身份。”
    “你還知道些什麼？！”他不自覺加重了音量，捏住我的手臂大聲質問。
    “楊泊舟哥哥，這就是你對待妹妹的態度嗎？如此你怎麼好意思要求我陪你同遊漂浮海？”我不無嘲諷地看著他。
    泊舟尷尬地收回手，臉色有些發青，換了種態度溫和說，“你還知道些什麼？”
    我有一瞬發現眼前這個人是多麼的可笑。
    “知道我曾經是誰，知道你們是怎麼對我的，甚至還知道到底誰是我兒子。”我清雅地吐出，笑得純真。
    “你！”他頓時害怕起來，指著我的手也開始顫抖。
    我不明白這有什麼好害怕的，當年他不是很強悍地挑戰約意的第一人嗎？
    我自顧自說下去，“虧你當了我這麼多年哥哥，你妹妹是聰明還是笨都不知道。”見他胸膛不住起伏，心裏更是想狠狠打擊他一下，“其實你們完全沒有必要隱瞞我，就算我知道了，我也不會回去的。隻是你懂的，我不喜歡有人欺騙我。”
    泊舟的身體僵了僵，機械的隨著我的動作轉動著身子。
    我凝視著奔流而下的瀑布，開始懷疑它的源頭。
    “恰好，你們沒說過幾句真話。”
    “泊雁……”
    我順著聲音一回頭，就看見泓澈站在不遠處的一棵紅楓樹下，楓葉飄滿天，唯美哀傷。
    我開心一笑，跑上前去，抱住澈的胳膊說，“澈，你回來啦！剛才泊舟說你出去了，我還以為你永遠不回來呢！”
    澈原本就有些僵硬的身體立刻就凍住了，清絕的臉上表情十分難看。
    是準備永遠不回來的吧！
    我在心裏冷哼一聲，麵上卻依舊笑得燦爛，“剛才我說什麼你都聽到了吧！是不是很有感觸？”
    澈說不出話來，一旁幹站著的泊舟臉色也差得很。
    我忽然鬆開抱著澈的手，跳到一旁去，歪著腦袋看他，嬌笑一聲，“作戲嘛，我也會，你瞧我現在不就是？”我指了指自己，對著澈死灰般的臉說，“隻是我自己看著都覺得惡心，更別提你們了，是吧！”
    “泊雁……”澈還想狡辯。
    沒等他把話說完，我冷不丁加了句，他和泊舟就徹底被凍在了原地，“我看你們時也一樣。”
    收起所有的做作，冷著臉看著這兩個約意上等貴族，第一次覺得作嘔，兩張絕色的臉怎麼看怎麼反胃。
    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片風景秀美的楓葉林。讓他們在這，再清澈的小溪都要冒瘴氣。
    兩個髒東西。
    我上輩子一定是壞事做盡了才有這樣的懲罰。
    三個男人。
    一個是約意的帝王，遮芳穹前巨型噴水池裏昂首闊立著他的雕像，有著尊貴，睥睨天下的氣勢，卻做逼親這等下作之事，可既然娶了卻不好好愛，拈花惹草，花心風流成性。
    一個是親哥哥，爵爺的身份難道還不能讓他找到一個好女人嗎？都有了兒子還想著自己的親妹妹！當年的那根碧玉釵想來也不是為了徇情而用吧，看不見泓澈根本也是假的，隻是想為自己重新再來過留下一個機會。
    一個是接近神的大祭司，卻和陛下的女人相愛。其實相愛本無罪，隻是他不該一而再，再而三地想不擇手段地除掉情敵。兩百年的沉睡，怕是愛意早已消散，隻是苦於兒子已死，才不甘心地去找那個出殼的靈魂。
    隻有我是傻子，以為自己很重要很重要，重要到所有人都甘願放棄一切，隻為尋找到我，沒想到一切根本是個笑話。兩百年前或許有感情，但兩百年後剩下的隻是用謊言串聯起的責任。
    我不需要責任，我說過了。
    愛也不需要謊言。
    在我一直為自己三番兩次誤會泓澈而深深自責的時候，他卻在想著用什麼樣的表情和理由去欺騙下次見麵的我。在我以為找到世界上最後一個親人的時候，他卻在考慮著怎麼利用我重回約意，奪取原本可以屬於他的地位。而那個左擁右抱的帝王，怕是從來沒有想起過我吧，狠心地將我的身體冰凍兩百年，絲毫不去關心，甚至想遺忘那個孩子。
    一天之內覺得像是承受了一生的悲苦。突然特別想月墜，原來那個特別淘氣，特別會裝老成的大孩子真的是我兒子，如果我告訴他，他會不會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