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西  第14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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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我一直坐在房裏,靜靜地等著子時的到來。印象中,除了萬俟誠自盡的那一夜,我並沒有這樣通宵不眠過,想起那一夜,雲薇談著他在各處的見聞,很快便撫平了我心中的不安。
    而今天,卻隻有我一個人,安靜而焦慮地等待著,日落月升,夜色漸濃,遙遠聽得有打更的聲音,也不甚清楚。
    白日裏我最後強壓下了問流觴我們曾有過何怨何仇的想法,看得出她對從前的我是恨懼參半的,即便現在大約也知道我失憶的事,但畢竟沒有挑明,我也不必去挑開,左右是總有一日會真相大白的。
    直到某個時候,隱約傳來吱呀一聲,像是院落的大門開了,我按捺住胸中的狂跳,將屋門開了一條縫向外望去。
    門開了,卻一個人也沒有。
    流觴果然是守約的。
    心下一橫,我推門小心地走了出去,從房門到院門,短短數米距離,卻似每一步都走在刀口上,甚至我已經做好了隨時可能燈火通明,萬俟烈黑著臉將我一把抓住,或是流觴陰惻惻地笑著,揮刀將我小命拿去的準備。
    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出了院門,兩邊仍是高牆,抬頭是狹窄的天空,向前是無限的黑暗,仿佛被幽閉在一個緊張的空間裏,不知何時是個出口。我開始大步行,碎步走,到最後竟是亡命地跑起來,也有經過岔路口,黑洞洞的路口如同鬼魅張開的大口,森森然讓我不敢停留,這寂靜的黑暗讓人窒息,讓人幾近崩潰,我隻能選擇一個方向一直跑下去。漸漸心中被強大的恐懼錮住,不是畏懼死亡,而是對這幽閉的害怕,害怕一直這樣沒個盡頭,害怕自己在還沒得救之前便已然崩潰。
    突然我便開始想念那個黑暗中的白色身影,雲薇,是他,在這個陌生的世道上,在如此絕望的境地中,我能想到的卻隻有他。
    淚水奪眶而出,我忽地怨恨起他來,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救了我又要將我放在這無盡的絕望之中?為什麼成了我唯一的依靠卻又不在我身邊。這樣的怨恨愈加強烈,我就這樣哭著,小聲地咒罵著,仿佛隻有這樣才能給心中的恐懼找個出口。
    直到我都快哭得沒力的時候,前方傳來一陣動物的吠叫,我停下來仔細聆聽,卻正是狗叫聲,按住起伏的胸口定睛望去,竟隱隱可以看見幾點橙色的燈光,欣喜之情溢於言表,我抬了腳要向前邁去,腳下卻是一軟,竟坐倒在了地上。
    不行了,即便流觴現在追來,我也要歇歇再走,索性靠在牆邊就是坐了下來。
    抬頭看天,兩邊的高牆將銀河截取了一小段,依稀可見織女孤獨地站在岸邊,而牛郎卻不知身在何處。
    忽然有些好笑,我的記憶也像是被人截去了一段,吟詩做賦,撫琴弄墨,卻單單不知自己是誰,這與幼時的孩童恰巧相反,更與人性的認知本末倒置。卻為何,有太多人隻看見“我能”,而不知“我是”,天下人識人者多憑其人之才,而其誌其思卻未必重要如是。一個人連自己是誰都不知曉,那些身外之物果真那麼重要麼?
    忽又自嘲地一笑,我這又是在做什麼?連命都快沒了的人,卻在這裏想這些沒用的事,還是快些逃命為好。我一撐地麵,艱難地站起來,卻意外地聽見一些異樣的聲響。
    方才氣息未定,而後又沉緬思想,卻不曾注意旁邊的一條岔路裏傳來一些不尋常的聲音。仔細聽來,竟是人的喘息之聲,原本也不甚大,卻在安靜的夜裏分外突兀。
    “公子,奴家想你想得好苦……”一個女人柔媚的聲音,夾雜著蕩人心魄的嬌喘聲,讓我也是聽得臉上一紅。正欲離開,卻又聽得一個男聲傳來:“是嗎?陳大人待夫人不夠好麼?”陳大人,夫人,這一聽可全明白了,隻是那男聲雖因情欲而顯得有些迷蒙,卻仍讓我覺得似曾相識。
    那位夫人又是嗤嗤地笑起來,伴隨著一陣滿足的呻吟:“那是自然了,這越西城裏,有誰能比公子待人更好呢?”
    越西?原來我一直在越西城裏?心中一陣雀躍,如此說來隻要盡快離開這裏,要想找到雲薇便也不是什麼難事了?
    那男子也是一笑,卻笑得更加魅惑:“多謝夫人誇獎,待會再來待夫人好,現在……”忽得聽見耳邊一陣風聲,眼前一陣發白,一隻有力的手卻已扼上了我的咽喉,“容在下先跟這位偷聽的過路人打聲招呼。”
    我瞳孔猛地睜大,眼前便是一張帶笑的俊臉,尖俏的下巴,略顯陰沉的桃花眼,風流的氣度——這樣的人隻要見過一次便會終生不忘,誠然是在雲府那夜見過的綠衣公子。
    他看清我的臉時也是一驚,眼裏的陰沉漸漸散開。“你……”他突然促狹地一笑,“原來是荷花姑娘啊。”
    我臉上一抽,方記起那日裏我確實告訴他我叫荷花,此時脖子上驟然一鬆,我卻恍若失去支撐般頹然坐到了地上,徹夜緊繃的神經再經不起這樣的折騰,無力地大口喘著氣,再去看這位不知名的風流公子,此時僅著白色內衫,且衣不蔽體,半邊肩膀皆裸露在外,月光下顯出俊美的線條。
    臉上一紅,我別過頭去,他卻不以為意,反而彎下腰來對了我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荷花姑娘。”
    荷花二字咬得格外用力,莫不是我此時應當以荷花自稱向他見禮麼?然而他臉上的表情,分明是了然在心,可見得已然識破了我彼時的小小伎倆,與其扭捏,不若坦然。
    歎口氣,我扶牆站起身來,向他一福便道:“小女蓮衣,見過公子。”
    “蓮衣?”他將我的名字又念了一遍,似乎已然是熟悉十分了的,“蓮衣姑娘不在錦州,卻到越西來做甚?”語氣裏卻沒有半點責難之意,讓我長舒了一口氣。
    “此事說來話長,小女與我家六爺失散,還望公子能帶我去尋他。”
    “你家六爺?你說的可是雲薇?”他臉上有了些許的不解,巷中卻已傳來女人不滿的聲音:“公子,怎麼了?”
    這位卻一點也不羞愧,依舊對那邊廂溫柔地說:“小可忽有急事,今夜便不能對夫人好了,夫人請回吧,讓大人久等了不好。”一番話說得臉也不紅,卻讓那女人嬌哼一聲,又是嫵媚地答道:“公子真狠心腸,這樣便將奴家拋下了,來日奴家可不依了。”
    他仍是一笑:“小可之過,來日定當加倍彌補。”且在加倍二字上著重了語氣,逗得那邊咯咯地笑了一陣,便再無聲響。
    我聽著這奇異的對話,見他嘴角挽起一個弧度,正思忖著此人是何方神聖,他卻已然對我伸了手道:“來,我先帶你離開這裏罷。”
    我點點頭,無意間看見他裸露的胸膛,又是別過頭去。他輕笑一聲,這才理了理衣襟,將衣服收拾起來。夜風吹過,我打了個寒噤,他卻仍舊衣袂飄飄地走在我身旁,又是眨了眨鳳眼對我一笑。
    “小生有一事想問。”他忽地停下了腳步,我點點頭,卻見他抬手向前一指:“那人可是姑娘的朋友?”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卻又是一個寒噤,那人哪是什麼朋友,卻是一臉陰沉的萬俟烈。
    我搖搖頭,一麵向這桃花公子背後躲去,盡管他所穿甚少,我卻顧不得其它得盡量向他靠去,甚至都可以感覺他背心傳來的溫度。
    這桃花公子比我高出一個頭來,躲在他身後我完全看不見萬俟烈的表情,隻聽得他開了口道:“這位兄台,你攔了在下的去路,不知有何賜教?”一句話說得公事公辦,倒真像他跟我才是熟人了一般。
    萬俟烈卻是冷冷地開了口:“在下追尋逃脫的府人,正巧被公子攔住了,還望公子允我將她帶走,改日定當登門拜謝。”也是說得有模有樣,果真這江湖便是個舞台,人人都戴了麵具粉墨登場。
    他輕笑一聲:“兄台怕是誤會了罷,這可不是什麼逃脫的府人,”說著一把將我拉出去,我便整個人都倚靠在他懷裏,“這是本公子的心愛之人,我與她今夜在此相會,並不曾見過什麼逃脫的府人啊。”
    啊?
    什麼?
    我驚訝地抬起頭,卻見他那鳳目果真滿帶愛意地看著我,不禁想起剛才偷聽到的那一段,臉上又是騰地燒了起來。
    萬俟烈的臉色一定甚是難看,他壓低了聲音說道:“人我是一定要帶走的,還望公子不要插手我們朱一門的事。”
    “噢?是朱一門麼?”桃花略一挑眉,“人我是一定要留下,不管是朱一門還是狗二門,這事兒我澹台候月是管定了。”
    “澹台公子?”那邊廂有些詫異地問道,我轉過去看著他,似乎他在經受著什麼樣的折磨,低頭不語,突然霍地一抬頭,正對上我的目光,我隻覺得一陣炯炯之光射來,著實惻人,仿佛已用眼光將我淩遲了一遍,渾身便是一顫,下意識往桃花懷裏縮了一些。
    “如此,大約是在下弄錯了,”他出人意料地改了口,“此事多有冒犯,望澹台公子海量。”
    澹台也是一笑:“客氣了,誤會而已。”
    萬俟烈雙手一抱拳,轉身便走,走了兩步,停下來留了一句話:“公子既收留了這姑娘,還望公子好生照顧,千萬……別讓我再遇見她。”
    這話說得不明不白,澹台卻似心領神會,點了點頭:“此事自然。”
    倏地一下,萬俟烈便沒了蹤影,如同他來的時候一樣突然。
    我隻覺得心中一塊大石是落了地,正想轉身一謝恩公,卻發現自己還是姿勢曖昧地躺在他懷裏,略一掙紮,他也沒有強求便放了我出來。
    我向他一福身道:“公子大恩,蓮衣今生難以為報。”他抬手扶我,我卻向後一躲,惹得他一陣輕笑:“姑娘不必多禮,舉手之勞不足掛齒。隻是前次與姑娘在雲府一見,為何今日會惹上了朱一門的人?又與雲六爺走散了呢?”
    我看著他,這位澹台公子仍舊瀟灑,更是多了幾分風流之情,而我卻在這數月間發生了如此多的事,真真不知從何說起。他卻笑了,一把攬過我:“走吧,你先同我回府,休息好了再說與我聽。”
    我輕輕一推他的手,道了聲謝,便默默地向前走去,身後傳來他無奈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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