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被一股無形大力牽引著向前跌跌撞撞地走著，一個高大的背影卻總在數步之遙，同樣快速地離我而去，一張口，卻叫不出他的名字，便愈加焦急起來。正此時，那人卻突然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麵有慍色地看著我，他漸行漸近，深紫色的瞳仁開始絞著我的，威懾的氣息也隨之包圍而至。
    “荒唐。”他開口道，聲音也是沉穩無比，卻隱隱帶了些怒意，“你習慣了胡鬧便罷，怎麼連他也不勸一聲了？這種事豈能輕易去做，難道大家都瘋魔了不成？”
    被他一問，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卻見轉瞬間他臉上已經緩和了顏色，輕歎一口氣又向我進了兩步，一身玄色衣裳因為料子的緣故也不顯得沉悶，風吹來，銀線繡的十二祥獸翩翩似舞，給眼前這位棱角分明的男子又加上了一層冰冷的華貴。
    他抬手撫平我鬢角的碎發，有些無奈道：“也罷，隨你去吧，想必他也是思慮周全了才同意你去的，隻是這以後，我便不能幫助你了，有什麼大小的事情都隻能靠自己，你可懂得？”深紫色的眼眸中映出一張帶笑的芙蓉麵，一朵蓮花妖冶無比，我卻覺得此時自己離他越來越遠，再一看已成了旁觀的角色，另一個綠衣麗人取代了我剛才的位置，那羅衣如同有生命般靜靜地流動著，滿眼的翠綠讓我一時恍惚。
    “你便放一百個心罷，”那個“我”開口道，“什麼事我解決不了的？你們也都太小瞧我了，隻是這一去，卻要勞累你們許多事了，十月十五那邊怕是也去不了了……”
    玄衣男子一揮手，廣袖過處瑩瑩一片光華：“這倒無妨，免不得還要幫你抵擋多少個十月十五去了，你啊……差不離便記得回來了罷。”
    綠衣女子掩口一笑，開口又講了些什麼，我卻恍若失聰一般不再得聞，過了一會，隻聽得遠遠有人在喚：“蓮衣……”
    又是夢了？我睜開眼，卻是雲薇淺淺的笑臉近在眼前，他見我醒了便轉身遞過一張帕子，氤氳地冒著熱氣。
    “你動不得，將就著梳洗一下吧。”我懵懂地點點頭，他便轉身出了房門。
    坐在床邊回想剛才的夢境，卻似風吹過的水鏡模糊得不可回視，想想自己也覺得荒唐，扶著床邊便開始梳洗起來。
    剛換好衣服那邊廂就有人推門，一看卻是伐檀，他端著一個托盤，邊走邊說：“連兄弟腳可好些了？”眼中難掩的戲謔之意。我瞪他一眼，卻見他端來的一碗小米粥，三個白白的饅頭和山中野蔬烹的小菜，便決定為了這些吃食原諒他了。
    熱絡地吃了一頓，拒絕了伐檀要背我出門的提議，我扶著他的手單腳蹦跳著出了房門，撲麵便是清晨的氣息讓我登時心情大好。張伯問我怎的把腳崴了，我抬眼看看雲薇，他但笑不語，這才明白原來昨夜那驚險的一幕居然隻有我們三人知曉，便隻好推說半夜起床從床上跌了下來，免不了又被他們笑了一番。
    九池山的風光果然不錯，坐在車上看著滿眼的山花爛漫，不自覺便哼起一首小調來。
    “連哥哼得可是妖族的民歌？”張老漢笑問道。
    我一想，果真是學自采荇的，便答了聲是。張老漢又是極爽朗地大笑起來，弄得我不知所指，我問他是否因為我唱得不好，他卻眯了眼笑道：“恰恰相反，連哥可真是有把好嗓音，真個像女子一般細膩啊。”
    這話偏被伐檀那狗耳朵的聽了去，他調轉馬頭回來跟在馬車旁，一麵說道：“可不是了？張伯你是不知，咱家連箏本就是女兒般的嬌嫩，在家連咱爺都得讓著他，可苦了我這……哎喲！”
    沒待他說完，我順手一枚鬆果便扔到了他頭上，瞪了他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伐檀兄，你說我便罷了，這話要是被爺聽了去……”
    “被我聽了去又怎樣？”如沐春風的聲音傳來，正是雲薇已驅馬來到車旁，“前麵便是九池中最美的一池幻靈池，在這裏就可以看到。”
    隨他馬鞭遙遙一指，果然一池碧波在前方粼粼地泛著光，那顏色從綠到紫由淺及深，真是在不停幻化著。看得入迷處，車卻一個拐彎，視線被生生地擋了去，隻得失望無比地坐回車內。
    “漂亮麼？”雲薇輕聲問道。
    我點點頭：“不知何故，總覺得它像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講一般。”
    雲薇笑了起來，一勒韁繩便是回到了隊伍前方，伐檀在一旁聒噪著什麼，我也無心去聽，隻覺得莫大的沮喪從頭到了腳，如何也打不起精神來了。
    過了一會，車忽地停了下來，耳邊傳來馬兒的響鼻聲，我一抬頭，雲薇已在眼前，向我伸出了手：“來吧，我帶你去看幻靈池。”
    我仰起頭，陽光在他身後鍍上一層光暈，踏風優雅得如同天馬，我像受了蠱惑般向他伸出手去，隻輕輕一帶，我就坐在了他身前。車隊繼續前行，他卻掉轉馬頭往回走去。
    “爺……不用管車隊了嗎？”我回過頭小心地問，他似乎並不著急，隻讓踏風自在地走在山路上，兩個人隨著馬的節律左右搖晃，也是說不出的愜意。
    他笑了笑：“車隊的事我已經交給別人了，有伐檀在應該沒什麼事。”
    “那……咱們這樣過去，再回去豈不是趕不上他們了？”他卻一揚鞭，口中輕喝一聲，踏風立刻加了速一躍而出：“我們不用趕上他們，跟我一起走到哪兒便是哪兒罷。”
    心中砰地一聲，有哪裏不對勁？我不知道，隻覺得臉上熱了起來，那個有著真性情的雲薇好似又回來了，這讓我有些手足無措，仿佛平日裏的他我尚能從容以對，而麵對他偶爾露出的這種生動的情緒便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哪一個，才是真的他？
    踏風在小徑上輕鬆跑動，兩邊的山色轉瞬即逝，山林的氣息與雲薇的混雜在一起，將我整個人環繞起來，突然我便失去了思考的力氣，就這樣一直跟著他走下去，或許便是我這短暫記憶有來最正確的一個決定吧。
    “這便是幻靈池了。”踏風慢了下來，再抬頭一片池水已在眼前，水色不斷變化著，卻像是一種節律，輕聲地訴說著什麼。
    “果真是美啊。”雲薇在身後歎道，我卻仿佛失了語言的能力，隻願全身心與這池水融為一體了去，隻得任由他將我抱了下來放在池邊一塊岩石上，才伸手拂過水麵，怪事發生了，水麵竟像被拉開了一條口子，並未合攏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呀了一聲，雲薇一邊問著怎麼了，一邊上前來，看了卻也是一驚，我再伸手支，又是一條口子，池水像是凝固了一般，不複水的特質。
    我呆在那裏，雲薇也靜立在一旁，這樣的事想必誰也未曾遇到過，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忽而他一把將我抱起，在我耳邊說了聲小心，目光定定地鎖著湖的對岸。
    對岸竹林裏，現出了一個藍綠色的人影，原本與樹色融為一體，此時被雲薇一提醒我也才勉強分辨得出。那個身影婷婷嫋嫋地走過來，我也終於看清那似乎是個女子。
    “二位遠到而來，小女子有失遠迎了。”一個溫柔若水的聲音傳來，綠衣女子已是站在了我們眼前，相貌清秀，氣質脫俗，全然不像久居在這深山中的人。
    雲薇輕笑一聲道：“有勞小姐，卻不知小姐是何方人氏，在下隻覺得小姐的口氣竟像是這幻靈池的主人一般。”
    那女子也笑了：“主人倒是談不下，隻是陋室就在這湖邊罷了，二位若不嫌棄，可否去寒舍小坐？”
    我抬頭看了看雲薇，正巧他也低下頭來看著我，目光相對，我眼中必是擔憂滿溢，他寬慰地輕輕一笑，對我點了點頭，複又抬頭對了那邊廂道：“不勞小姐了，我們隻是路過此地被這風景吸引，不敢有所叨擾，這便告辭罷。”
    “如此也好，”那女子隻是狀似無意地笑道，“下次二位再來之時，流觴再來相迎，這池子有不少的奇聞怪事，屆時再說與貴客聽吧。”
    她定然是知道的！知道我們會回絕她來意不明的邀請，知道我們會為後來這個理由而動心，更重要的是，她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拉了拉雲薇的袖子，他略一沉吟，便對那邊廂說道：“流觴小姐如此客氣，在下心中慚愧，正巧舍弟腳有所傷不便行走，可否借寶方一隅供我二人暫作休息？”
    一席話說得順理成章，那個叫流觴的也就領了我們向前走去，雲薇以男女授受不清婉拒了她來扶我的提議，隻讓她牽了踏風走在前麵，我心中覺得好笑，現在這樣才是真正的男女授受不清吧？
    笑眼看他，他回視我一眼，竟似看穿我心中所想，我心中咯噔一下，回了頭隻看向前方。
    隨意跟從一個陌生人有多危險，他應該比我更清楚，隻是為了一解心中疑慮，便是明知有詐也要去了，還好雲薇武藝高強，心思慎密，一個弱女子料也占不得什麼便宜去。說到占便宜，無非是財色二字，我們為了行路都衣著簡樸，看上去也並不像有財之人，而色嗎……我禁不住笑了起來，雲薇這張臉可真夠被劫的資格了。
    緩緩行了一刻鍾，三人都不言語，一路也隻聽得鳥鳴聲聲，倒也愜意，雲薇畢竟是練過武的人，穩穩地托了我走了這麼久的山路仍是氣息平穩，到了日上三竿的時候，終於遠遠地看見一座小竹屋，綠衣女子一回頭，優雅地指向發那邊：“那裏便是寒舍，二位請先進去歇息，我將這馬兒牽到後院去便來。”
    雲薇一點頭，左右環視一番，便帶了我向那竹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