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之後，孟少飛重重歎了口氣。他握著手機，卻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阿飛，怎麼啦？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趙子懷裏抱著Jack給他送來的零食走過來，一邊吃一邊問。
    孟少飛回過神：“哦，就是……”猶豫了一下，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趙子說這件事。
    “到底腫麼了？”趙子塞了滿嘴零食，說話都有些不利索。
    孟少飛沒回答，拿了自己的車鑰匙，邊往外走邊跟趙子招呼著：“我有事先回去了，剩下的交給你們哦。”話音還未落下，他已經走了。
    趙子：“誒！阿飛！”
    可是哪裏還有孟少飛的身影。
    走出警局的孟少飛突然停住了腳步，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莫名覺得腳底仿佛被注入了鉛水，一步路都走不動。
    那個電話，是陳文浩打來的，他想見一見唐毅。
    “到底要怎麼辦……”孟少飛歎了口氣，決定還是先去探一探唐毅的口風。
    有些話，就像梗在喉嚨裏的一根刺，說與不說都讓人難受。
    “怎麼了？沒胃口啊？”唐毅奇怪地看著坐在自己對麵，不停戳著米飯的孟少飛。
    一個小時之前，孟少飛突然出現在行天國際大廈頂層的總裁辦公室裏。彼時的唐毅正在會議室開會，得知他來了，結束會議後就回到了辦公室。相見的二人免不了在辦公室一陣溫存，唐毅的親吻落在孟少飛的唇上，對方卻沒有回應的心思。之後，孟少飛提出要一起吃飯。而此刻，兩個人正坐在常去的餐廳裏用餐。
    孟少飛回過神來，盯著唐毅看了許久，從眼底泛起心疼。
    這樣的眼神，唐毅記得，上一次是在對方戳穿自己身世的時候。放下筷子，唐毅注視著孟少飛：“少飛，到底有什麼事？”
    孟少飛也放下筷子，向唐毅伸出了雙手。
    唐毅微微蹙眉，還是把自己的手送過去，放在孟少飛的手心，與他交握。
    “唐……”孟少飛吸了一口氣，皺著眉不知道怎麼開口，握著唐毅的手掌收緊，手心卻是冰涼。
    唐毅了解孟少飛，明白他的每一個表情，而隻有一件事能讓對方露出這樣為難的神色。
    “少飛，是不是那個人找你了。”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唐毅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孟少飛有些心虛，垂著眼睛應了一聲：“嗯……”
    “他說什麼？”抽回自己的手，唐毅重新拿起筷子。
    孟少飛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收回手，抬起眼看著唐毅：“他說，想和你見一麵。”
    唐毅咽下口中的食物：“不見。”
    “唐毅～～”孟少飛軟下聲音，“他畢竟是你的父親……”
    唐毅夾菜的手頓了一下：“我是唐爺養大的。”
    孟少飛知道，那道橫亙在唐毅與陳文浩之間的鴻溝，沒有那麼容易消弭。可有些事情，不去解決，就永遠也解決不了。即使知道撕開之後要麵對的是血肉模糊，孟少飛也不想讓唐毅再這樣逃避下去。
    “唐毅，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唐爺他也希望你可以跟伯父和解……還有麗珍姐，她應該也希望你們父子能夠和諧相處吧。”
    唐毅重重地放下筷子，皺緊的眉頭透露著他此刻糟糕的心情：“孟少飛！”壓低了嗓音叫對方的名字，他停頓了一會兒，才耐著性子說，“吃飯。”
    孟少飛還想再說什麼，卻被唐毅打斷：“少飛，你一定要在吃飯的時候，說這件事嗎？”
    氣氛在一瞬間降到冰點，孟少飛能感覺得到唐毅壓抑的怒氣。好好的午飯時間，硬生生成了一場煎熬。
    那天夜裏，唐毅在陽台坐著，修長的手指夾著香煙，黑暗中明滅的一點熒光顯得虛無又孤寂。他其實明白孟少飛所做的所說的都是為了他，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他不願去做，隻是他不知道要如何去做。那些從未在他的生命中出現過的人，他不知道要以怎樣的姿態去麵對，他也不知道要以怎樣的心態去接受。
    他的人生，缺失的太多。
    “唐……”
    孟少飛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唐毅還沒有回答，就被身後的人摟住了脖子。
    “對不起。”耳邊又是那人軟軟糯糯的聲音，像一隻受了委屈的小兔子，可憐地討饒。
    唐毅將手中的煙蒂在煙灰缸裏摁滅，轉過頭，吻了吻孟少飛的唇角：“為什麼道歉？”
    孟少飛摟緊了唐毅，下巴在對方的脖頸蹭了蹭：“我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就要求你去見伯父，是我不好。”
    心髒好像被一隻小貓用細嫩的爪子輕輕撓了一下，並不痛，卻無比酸澀。唐毅拉過孟少飛，把人攬進自己懷裏，讓對方背對自己坐在腿上，雙手緊緊箍著那人柔韌的腰肢，額頭抵著那人的背脊。
    “唐？”孟少飛想要回頭，卻被唐毅製止。
    “別動。”唐毅的聲音悶悶的，“就這樣，讓我抱一會兒。”
    夜晚的風還是有些涼意，孟少飛穿著浴袍，多少還是覺得有些冷。可從他背後傳來的溫度，又讓他覺得這樣挺好的。
    “明天吧。”
    “什麼？”孟少飛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唐毅抬起頭，和轉過臉來的孟少飛對視：“他不是要見我嗎？那就明天吧。”
    “唐～～”孟少飛望著唐毅，嘴角上揚，眉頭卻皺在一起。
    “時間地點讓他定，我赴約就是。”唐毅湊過去，吻上孟少飛的唇瓣，“現在，回去睡覺。”說著，一用力，就把孟少飛抱了起來。
    孟少飛的雙腿纏繞在唐毅的腰上，雙手摟著他的脖子，低著頭笑著看他：“唐，我愛你。”
    唐毅笑：“我知道。”
    茶館的燈光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奇怪氛圍，相對而坐的兩個人，氣氛也透著尷尬。
    “沒想到，你會願意來見我。”陳文浩注視著唐毅，這個中年男人已經沒有了當初的戾氣，臉上隻有一種失而複得的小心翼翼。
    唐毅歎了口氣：“我不想讓少飛為難。”
    陳文浩喝了一口茶：“他真的很愛你。”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就像……當年的麗珍……啊，就是你媽媽……”
    “其實……我對她並沒有什麼印象。”唐毅垂著眼睛，手指拂過麵前的茶杯，“我不知道，該把她……還有你，放在什麼位置。我曾經失去了父母，為了報仇也迷失過自我，可是我遇到了少飛。是他讓我知道，我的存在是有意義的，也是他，讓我明白，原來平凡地過日子很幸福。”
    陳文浩略有些吃驚，他沒有想到，唐毅會對自己說這些。他苦笑：“以前，麗珍也這麼說。她喜歡平凡的日子，但是我，總想著要出去闖一闖，以為闖出一片天地，就能給她更好的生活。”
    “她……是個怎樣的人？”唐毅看向陳文浩，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認真地去打量這個身為自己生父的男人。褪去江湖大哥的陰狠，他也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中年男人。鬢角微微泛白，眼角有歲月留下的痕跡，臉頰上的傷疤此刻看來也算是一道見證兄弟義氣的功勳章，唇角掛著回憶往事的淺笑，笑容裏卻透著苦澀。
    “她啊，真的很好。”陳文浩想起往事，臉上的表情都變得柔和起來，“有正義感，又很厲害，就沒有她追不到的犯人。以前我們真的很窮，住在那種很小的出租屋裏，她總是把家裏收拾得很幹淨，每頓飯都親手做。”他抬起頭，看向唐毅，“你媽媽她，真的很喜歡做飯。”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陳文浩在那個午後，把回憶裏的那些故事，那些一點一滴都講給唐毅聽。沒有劍拔弩張，沒有含沙射影，這是一場父子間的對話，再平常不過。
    夕陽的餘暉透過茶館的窗戶落在地板上，陳文浩放下手中的茶杯：“唐毅，不要像我一樣犯錯，抓住你愛的人，去過你想過的日子吧。孟少飛，我很感謝他。”
    唐毅頷首：“我知道。”
    陳文浩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向著唐毅張開了雙臂。
    唐毅猶豫了一下，還是站起身，走過去，與他擁抱。
    “我知道，我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也沒有資格讓你認我。但我還是想說，兒子，保重。”陳文浩拍著唐毅的後背，他很想控製，但眼淚還是落了下來。轉身離開的的時候，陳文浩低著頭，不想讓唐毅看到自己如此狼狽的樣子。
    唐毅望著陳文浩漸漸走遠的背影，握了握拳頭，張開了口：“爸！”
    陳文浩的腳步停住了，身形顫了顫。
    唐毅向前走了一步：“爸，保重。”
    陳文浩沒有回頭，他背對著唐毅，眼淚再也忍不住。失而複得，便是人生最難得的經曆。他抬起手，揮了揮，就走了出去。有些話，無需多說。
    唐毅掏出手機，給孟少飛打了電話：“喂，是我。今晚，一起做飯吧。”
    電話那端傳來孟少飛的聲音：“你們談完了？”
    “嗯。”唐毅望著茶館的門口，“他走了。”
    “唐……”孟少飛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於是聽筒裏隻有長久的沉默。
    “我去接你下班。”唐毅笑，說完，掛了電話。
    唐毅覺得，壓在心底的一塊巨石仿佛在一瞬間就被擊碎了，以為已經裝滿的心裏，突然就出現了一塊空地。那塊空地上，有一座小小的房子，窗戶裏透出溫暖的燈光，兩個小人站在窗口，對他揮著手。
    長長呼出一口氣，唐毅腳步輕鬆地走出了茶館。他還要去接孟少飛下班，這才是此刻最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