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年七月，距離董靈住進方四家已經過了兩月零六天，這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因為董靈去了――
    “遠方？”
    “對，遠方”，董靈摸了摸方潔的頭，睜著模糊不清的雙眼說：“我聽見你老爺爺喊我了，他想我了，我要去他那了！”。
    “奶奶!”
    木心哭著喊了出來，方遠也是紅了眼睛，他拍了拍木心沒說什麼。
    “老奶奶去遠方，那遠方在哪裏啊？”方潔趴在老人的床頭問到。
    “遠方啊、對我來說遠方就是睡一個長長的美夢”。
    董靈出神的看著方潔的方向，目光柔和。
    “那小潔的遠方在哪裏啊？”
    “你長大以後就知道了”
    “為什麼所有的事情都要小潔長大以後才能知道？”
    老人笑了笑沒有說話。
    方潔癟了癟嘴，晃了晃老奶奶的胳膊，撒嬌道：“那老奶奶去了遠方會想小潔嗎？”
    “當然啦”董靈慈祥的看著他。
    “那好吧，小潔也會想你的”，方潔認真的看著董靈說，頓了一會又道：“我要是想你了怎麼辦？”。
    “這呀――”，董靈想了一會，從被子一角翻出了一塊糖放在了方潔手上：“想奶奶了，就吃掉它!”
    “這隻有一顆糖，我會想你很多遍的！”
    方潔伸出有著糖果的手掌，頗為煩惱的說。
    “這是有魔力了，你吃了以後就知道了。”
    “那好吧，我就放在布袋裏，每天換衣服了，我也會把它帶上”。
    方潔將糖果放進了口袋的深處，末了還不忘拍拍小口袋，確保沒有洞洞讓它跑出去。
    “木心呐”。
    “奶奶”，木心蹲在床前握著董靈的手應到。
    “我對不起你們，讓你們也受罪了。”董靈紅著眼睛說著。
    “奶奶，您可別這樣說，我們是自願照顧您的！”木心哭著握緊了董靈的手。
    “嗨，我早該跟著老爺子去了，沒想到啊――”，董靈說了一半微微抬頭看向方遠：“方四小子你人好啊!不像你那幾個混蛋兄弟，但是，你這軟性子要改改，至少在外麵的時候要強硬起來，否則會吃大虧的!”。
    方遠紅著眼睛：“俺曉得了，奶奶您先休息會!”。
    董靈搖了搖頭：“我怕我這休息了，就再也醒不過來了，我還有好多想說呀”。
    “奶奶，您說著，我們聽著呢！”木心道。
    老人聽罷笑了笑：“你們先出去吧，我給小潔一起聊聊天”。
    “奶奶!”
    老人無言的看著方遠夫婦他倆，最終兩人相饞而去，這才向方潔招了招手：“小潔，你過來，坐這!”，老人拍了拍床頭。
    “奶奶？”，方潔爬上床頭。
    “我一直覺得你是個敏感的孩子，可是木心他們啊好像從來也沒發現，你不要怪他們，他們也不容易，盡管你一直說著讓人高興的話，哄別人開心，可是啊，我總感覺你的眼睛在悲傷，想說話一樣，也許你發現了，在努力隱藏，也許你沒有察覺。但是，我想告訴你，你很好，不用委屈自己，想說的說出來，知道嗎，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老人拍了拍方潔的小手，頗有些深沉。
    “奶奶，你在說什麼，小潔聽不懂。”
    方潔看向已經摧枯拉朽的老人，總感覺自己的心髒隨著老人的一言一語而跳動，非常清晰，像是跳在腦子裏。
    “不懂就不懂吧！”
    “奶奶？”
    “小潔，你相信世界上有魂靈嗎？”
    “我想你老爺爺了，你不知道他年輕的時候有多帥，我就是看上他的臉了，才嫁給他這個糟老頭子!”老人一邊笑一邊哭：“現在可好了，我終於要去見他了！二十年啊，不知道他在那裏有沒有娶上新婆子。我現在又老又醜，他該嫌棄我了！”
    “奶奶，您不醜，我覺的奶奶您很好看，比大伯家的媳婦還好看，她可凶了，還罵我。”方潔一板一眼地看著老人。
    “小潔以後別惹那婆娘，有多遠躲多遠，他那一家子遲早得出事!”
    “奶奶？”
    董靈拍了拍旁邊：“再陪我睡一覺吧！”。
    方潔看了看老人，最後依言躺了下來，倆個人就莫名的看著屋頂，良久無言。
    “奶奶？”
    “奶奶？”
    方潔爬了起來，他看著眼睛緊閉的老人沒有哭，他知道大人們努力隱瞞的事――死亡，他們還一直在笑，可他總覺得他們在哭。就像奶奶說我他的臉在笑眼在哭。
    老人問他“你相信世界上有魂靈的嗎？”
    他覺得有又或者沒有，所以，他沒有回答。
    老人說他是個敏感的孩子，他也覺得自己不一樣，他能感覺同齡的孩子與他的不同，但他的本能讓他沒有說。
    奶奶讓自己不要去怪爸爸媽媽，他不能說什麼，但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心裏哭著喊：沒有錢!沒有錢!買不到新衣服，買不到柴米油鹽，買不到生命，買不到……
    方潔安靜的給老人整理整理了額前淩亂的頭發，他每天看到媽媽梳頭的時候都會照鏡子擺弄擺弄她的頭發，我想奶奶也想自己幹幹淨淨，漂漂亮亮的!他又掖了掖被子，生怕她冷，盡管他知道奶奶睡著了。做完這些，方潔深深的看了一眼睡去的老人，這才下了床，走到了門外：“爸爸媽媽，奶奶睡著了！”。
    木心方遠兩人聞言衝進了房間裏嚎啕大哭，方潔默默地站在門外的牆角看著一切，心底似乎痛痛的，壓的他喘不過氣，可是眼睛卻沒有掉一滴眼淚，像石頭一樣，他摸摸了自己的眼睛，然後默默地離開。
    三天後，董靈的喪禮開始了，整個村莊被這一件喪事又攪混了起來。
    “呀！這不是老大哥嗎!你也來董大娘的喪禮了？”。
    “誰說不是呢，我聽到消息的時候還震驚了許久，沒想到――”。
    兩個胖胖的男人唏噓了一番走進了這新蓋沒多久的房子――
    這是一個很簡陋的房子，門朝西，進門有遮擋的地方；進門後就能看到三兩人聚在一起，一團一團地說著當年的舊事。大院子裏撐起了大棚，入口被塑料布擋住了，需要掀開。兩人走了進去就看見前頭案桌上擺的香爐和糖塑，兩邊是長條凳子，地上鋪著一層一層的幹稻草，但是沒有見到遺像，兩人尋思著找去了大堂屋，果然看到被擺放在正當間地黑白照片，它的麵前置著一口黑木棺材，兩側用麻繩拴著長木頭，兩人心中明白。
    靈前，方遠夫婦以及董英一家子都來了，董英哭的最傷心，畢竟死去的是她的姐姐。兩人沒有作聲默默走到左側的小房間裏站著，裏麵已經有些人了，空蕩蕩的房間一下子擁擠起來了，但好像所有人都忽略似的。
    “你看見了沒，方遠他親爹娘來了，還有他上頭的三個兄弟!”
    “你是說董英他們？”
    “還有誰呢，死前沒一個過來看看的，也沒有送點禮給老人家，還互相推了推去的要不是老四家好心，早就――”
    “噓，慎言啊!”
    一群人又閉嘴轉而言其它。
    “聽說，這老大家的兒子回來了？”
    “是啊，我看見了，挺俊的，和老二家的那姐弟倆般大!”
    “聽說老二家他那閨女長的又好，學識又高，都開始上高中了！”
    “是嗎？那真厲害了！”
    “老三家呢？”
    “媳婦都沒撈著呢！”
    一群人無聲地相互看了看，眼睛都流露出笑意，臉上卻是一片漠然。
    “不是說，老四家已經生了個兒子嗎，都四歲了，怎麼沒看見？”
    一群人談論的對象此時――
    方潔看了看四周，很好，沒人!他偷偷伸出魔爪，目標關東糖――一隻糖塑的雕像豬。
    下午兩三點鍾，董靈要開始下葬了，悲鳴的樂聲響徹了村莊地上空，南邊田地上尤為響亮。
    方潔遠遠的站在人群外看著爸爸媽媽一身麻繩白衣跪在一個大洞旁邊，一個頗為年長的人，喊著“下葬――”。
    早就排列好的送葬隊伍像是默契一般哭了起來，在這悲鳴聲中，棺木落地了。又是一聲令下：“埋――土――!”。
    這時，站在一邊的埋屍人也抄起早就準備好的鐵秋挖起堆在大洞兩側的泥土開始一鏟一鏟地往下方拋土。
    方潔遠遠的看著這一幕――他看到人們的虛偽，他心中憋悶：他看到人們的漠然，他心裏涼涼的：他看到父母的悲傷，他心中酸酸的：最後，他看到那揚起在空中又落下的塵土，它們被風吹散卻毫無遺漏的落在黑色的棺木上，他心中什麼想法也沒有了，一行淚悄然落下，他知道他哭了。
    方潔用袖子摸了一把一側的淚水，臉上一片漠然。他低著頭從口袋裏掏出一塊紅色的硬糖，上麵寫著“囍”字。他忽然想起奶奶說的話，“想我的時候就吃掉它”。方潔捏著硬糖的一角，用牙一勒，整顆進了嘴裏，他用舌頭舔了舔，是甜的。
    “奶奶說，她想要的‘遠方’是睡一個長長的美夢，那她得到了嗎？”
    方潔看著遠方，天是藍的，白雲還是那個樣，風吹向哪，它就跑去哪，對於他來說，白雲的終點就很遠……
    

    作者閑話：

    最近可能又沒時間了，十月可能才會有空閑，這個月就隻能撿幾天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