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急救
    尖利的鳴笛聲打破了夜的寧靜，閃爍的紅光旋開黑暗，以呼嘯的速度飛馳而過，在國立醫院大門前戛然止住。
    因為夜深，醫院走廊上冷冷清清，消毒藥水的氣味幽幽浮動，在這時間如同停止的地方顯得格外辛辣刺鼻。匆忙的腳步聲，伴隨著救護架的鋼輪磨過地麵的悶響，一路狂奔進急症室，甩開兩旁爭先恐後尾隨的“包袱”，藍色簾子拉上，擋住每個人焦急關切的視線，也許隻要那麼一絲差池，湛藍幹淨的一道簾，說不定就已隔斷陰陽。
    方岐坐立不安地直盯著急救室，又開始神經質地搓手。他太清楚少爺的心髒病嚴重到哪個程度，那是隨時隨地都會奪走他年輕生命的不定時炸彈，他投身胤赫的事業十多年，幾乎是看著這個曾經病弱的少爺在一次次徘徊鬼門關後用他匪夷所思的意誌最終支撐到今天，他本以為一切都會好了，少爺變得如此堅強，如此卓越，他就可以在做完最後一個企劃後悄悄退出胤赫，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去，遠離所有的譴責與鄙夷，安靜地過他的下半生。
    他終是沒有想到，已經多年不曾發病的少爺，這一次的心疾會來得這麼猛烈和猝然。似乎之前的平靜和健康，都是隱隱埋下了禍根，一點一點積累，最後爆發。
    一發不可收拾。
    耳畔傳來輕輕的笑，涼絲絲地直往人心裏敏感的地方鑽去，方岐打了個冷戰，轉過盯住急救間的視線。
    白衣不染纖塵，幹淨得如同最純淨的玉石，那雙杏核般靈光四射的大眼睛，似是飄浮著七彩的流雲。走到離方岐幾尺開外，他站住不再向前，像是刻意和其他人保持距離般，淡淡地笑著。
    方岐略微欠身，“二少爺怎麼來了？”
    “怎麼？我不該來？”嘴角上勾，他的笑容，像映在冰麵上的豔陽，燦爛得耀眼，卻沒有一絲溫度。“我來看看，他是不是快死了……”
    “赫連敏生！”坐在急救室前的那夥人中，有一個絡腮胡子暴戾地大喝一聲，“霍”地站起來，握緊了拳頭，血紅的眼盯住他，看仇人一樣。
    身旁的人連連拉住他，示意千萬不可在這裏喧嘩，萬一分了醫生的心，遭殃的便是少爺。
    赫連敏生不屑地笑笑，看著絡腮胡子憤懣地重新坐回椅子上，臉上鄙夷的神色一閃而過。他也不再搭理方岐，就自己環了手在胸前，冷冷旁觀。
    “心跳停止！”護士的聲音，突然清晰地響起，蕩漾在空蕩蕩的樓層裏，聽得人心驚肉跳。
    急救室前的椅子上，“嘩”地站起一片人，極度震驚中，臉已扭曲得可怕，那上麵帶著驚疑和不可置信，凝固般保持著不變的神色。
    赫連敏生在聽到這句話時，臉色也變了，和眾人一樣，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急切地看向急救室，而唯一不同的，是他眼裏那份欣喜，那份雀躍，不加掩飾地爆出，流光溢彩。
    方岐悲哀地看著這一幕，甚至忘記了去心痛，去絕望。少爺若有不測，胤赫難免一場腥風血雨，到時候連他，恐怕都也再難脫身。
    “準備電擊！”少爺的主治醫生Dr。Lee沉穩的聲音，給室外的人送來了微薄的希望。
    “無反應，加大電流！”
    “再來！”
    “繼續加大！”
    五分鍾之後，心沉入冰水。Dr。Lee一聲聲的呼喊變成了奪命的魔咒，方岐腳下一軟，幾乎站不住，少爺的生命，回不來了麼……
    急救室內，心跳測試儀上仍是單調的平行線，持續的“嘀嘀”聲似在宣告著生命的流逝。病床上的人，毫無生氣地躺著，那雙幽泉一樣的眼緊緊閉合，仿佛再不能讓人看到裏麵碎裂的月光和凝結的冰霜。氧氣罩上，白氣慢慢散去，隨著他的生命，一起消亡。
    “把電壓調到最大！”Dr。Lee再次舉起電擊板，心裏賭下他所有的希冀——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一定要活過來，赫連微生！
    電擊板落下，發出悶悶的響聲，伴隨著這一響，還有另一個微弱的揚聲彈起，護士驚喜地望向心跳儀，那上麵的直線忽然有了小小的起伏，而表盤上募然顯現一顆玫瑰色的紅心。
    那是世上最美的圖案——生命的符號！
    加護病房外，赫連敏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隻剩下一群人簇擁著Dr。Lee，道不盡感激之情。Dr。Lee神色複雜，回頭瞥了一眼病房裏陷入重度昏迷的病人。
    “赫連少爺並沒有渡過危險期。”
    周圍頓時沒了聲音。
    Dr。Lee無奈地歎息，說出殘酷的事實，“他的心髒已經出現嚴重衰竭，如果不盡快手術的話，挺不過這次危險期。現在我們隻是在盡量延續他的生命，為手術爭取時間罷了。”
    “您的意思是……”
    Dr。Lee點頭，“嗯，換心……淩，你過來，我有話對你說。”他朝剛剛趕到急救室的人招招手，那銀邊眼鏡的男子走上前，轉身麵對其他人，看見大家一臉的疲憊，不免歎息，折騰到現在，已經過了大半夜，明天所有人仍要各司其職，隻能先打發了他們回去。
    “這邊有我照應，你們放心，都回家休息吧。”堅定的語氣，不容拒絕。
    方岐知道，蔚淩是少爺的左膀右臂，在公司的地位甚高，他細密謙和的性格反而有種不怒自威的風儀。在少爺之下，員工最禮敬有加的，就是這個年輕的董事助理。既然他讓大家回去，大家也沒有理由再賴著不走，空著急是徒勞，索性養好精神迎接明天的未知。
    “少董的手術，從什麼時候起就準備到現在，不也一樣沒能找到合適的心髒？”蔚淩坐在Dr。Lee的辦公室裏，接過他遞來的咖啡。
    “不錯，他是AB血型，本就相對罕有，再找合適的心髒更是困難，不過……前不久醫院裏有個病人剛剛去世，他的親屬同意捐贈心髒，我做過測試，血型吻合，而且與少爺身體組織的排斥度很低。”
    蔚淩欣喜，喝下一大口咖啡，甚至沒感到咖啡燙人的溫度。他沒有接話，也沒有幼稚地立刻懇求Dr。Lee進行手術，他知道，既然Dr。Lee早知此事卻遲遲沒有向人透露過，肯定是有隱憂。他靜靜看著Dr。Lee，等待他的交待。
    Dr。Lee欣賞地看了他一眼，繼續道，“盡管條件不錯，但手術風險實在太大，隻有20%的成功幾率，所以……”
    “所以需要直係親屬簽字同意這個手術？”
    Dr。Lee不說話，點頭算是默認。他不是不知道，少爺如今唯一的直係親屬，隻有赫連敏生，而視自己哥哥如死敵的他，不知會做怎樣的抉擇。
    蔚淩看著窗外漸漸泛出魚肚白的天空，微微出神，末了，才低啞地說出一句，“放心，他會簽的，他偏好能下賭注的遊戲……”
    他們兄弟，都會賭這一局，隻不過籌碼並不公平，弟弟賭上的，是權利，哥哥賭上的，卻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