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緩緩而行，細細地品味著初為人母的喜悅，心中仍有一小塊陰霾，子軒，我相信你，所以，請你不要負我。
    一路走向禦花園，途中路過假山，隱隱的聽到有人抽泣的聲音。我走過去，卻看到了我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子軒擁著淩霄，另一隻手在為她拭淚，還在輕聲說著什麼安慰的話。我身體一震，心頭絞痛。
    “駙馬，你怎麼可以……”墨痕手裏的披風頓時落地，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墨痕，你不要誤會，安平公主是我表妹，剛剛她是舍不得離家，我才會……總之，這件事情還是不要告訴蘭兒，免得她亂想。”
    “不必了，”我收拾情緒，從假山後走出來，“我都看到了。”
    “蘭兒！”風子軒根本沒有料到我會出現，頓時愣在當場。而淩霄先是吃了一驚，繼而停止了抽泣，定定地看著我，似乎在說，你看，表哥心理有我，你還是輸了。
    我拂袖轉身，極盡優雅，所有的精力都在這一刻耗盡，也沒有發現暗中那兩道注視的目光。
    我的思想仿佛停止了，一路漫無目的地走著，幽茗墨痕亦步亦趨地跟在我的身後，眉間滿是憂慮之色。
    腦海中閃過無數個畫麵，好混亂。我不禁跑起來，想要逃離這個世界，腳下一滑，身體向後仰去，孩子，我驚惶失措，卻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抬頭，看到的是一張冰冷無表情的臉，雖然眉目英挺，棱角分明，但是讓人不想靠近。我站穩，注視著他的眼睛，“剛才，謝謝了。”他微不可見地點點頭，轉身離去。
    “等等，請問你是……”
    “吳王世子，莫離寒，”一個突兀的男聲響起，“在下歐陽越。”如果說莫離寒給人的感覺是嚴冬裏的冰雪，那麼，歐陽越則是深秋裏的陰雨，讓人膽戰心驚。等等，歐陽越？不就是歐陽淩霄的親哥哥麼，以前我很少參加宴席，對這些世子沒什麼印象，不過，歐陽越和莫離寒的名號似乎很響，常常聽到瑤琴她們提起。
    “蘭雪有些不舒服，先行一步。”歐陽越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公主就這麼急著走麼？”
    “你想要做什麼？”他手上的力量很大，我根本無法掙脫。
    “我怎麼敢對‘第一公主’做什麼，隻是想看看風子軒是為了一個什麼樣的女人放棄我妹妹。”
    幽茗的聲音及時響起，“公主，奴婢可找到你了。”歐陽越不露痕跡地放開手，“告辭。”我不語，目送著他離去。直到幽茗過來細細地為我拭汗，我這才發現，背後的衣衫已經微微濕了。
    讓墨痕以身體不適為由替我向父皇母後告退，我徑自回到府上。府上的人得知我懷孕的消息，已經開始修改每日的菜單，還有為孩子準備住所，衣物。不想我獨自回來，還是這副臉色，眾人不知何故，隻是愈發小心地伺候著。
    我心裏著實太亂了，需要靜下來仔細想想。我沒有回關雎樓，在我想清楚之前，我還不知道要怎樣來麵對風子軒。於是吩咐下去，讓人收拾了聆風齋，住了進去。一連幾日，我隻是撫琴作畫，身邊隻留了墨痕和語棋，瑤琴幫著幽茗處理府中事務去了。平日裏，除了如畫和亦書來送膳以外，再無旁人。就連母後送來的嬤嬤也隻是早晚給我請安，送送安胎藥之類。
    “公主，聽說駙馬天天都站在齋前，一站就是半個時辰，您……”語棋終是忍不住要勸我的。她見我不說話，又欲開口，卻被墨痕用眼神製止了。
    “語棋，你不用再說了，我去見他一麵便是了。”如今，我也想清楚了，若是誤會，就趁此解開；若是他心裏的確是存了這麼個人，那麼，我還是想給我們一次機會，假如還是如此，便要在陷得更深之前將心收回來。
    看到那個人滿眼的疲憊，我心裏咯噔一下，原本的怨氣早已軟了半分。見我走近，他頓時恢複了眼中的神采，凝神看著我。“願意聽我解釋麼？淩霄與我確是從小的青梅竹馬，長輩起先可能也是有結親之意的，我向來把她當妹妹，娶她也未嚐不可。隻是，沒想到她對我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才讓她一直誤會……”
    “不必解釋了，我信就是。”我淡淡地微笑，內心卻是無比的淒涼。你還是不肯說真話麼？你看她的眼神裏絕不是兄妹之情那麼簡單，若是心裏沒什麼，那日下朝回來又怎會突然寡言少語？子軒啊子軒，你當我在宮中這十幾年是白呆的嗎，若是不懂得察言觀色，你以為光憑父皇的寵愛我就可以風光至今？
    至於我，我自信你心裏是在意的，隻是，我要的不僅僅是一個在意，哪怕是一個最愛都不能滿足我，我要的你也明白吧，是完整的一顆心。可惜，你給不了。即便如此，我還是不想離了你，我們已經有了孩子不是麼？所以，我想試試看，能不能擁有你的一顆整心，那就，一起努力吧。
    子軒忍不住伸手抱我，卻是小心翼翼，生怕傷了孩子。我好笑的看著他，“不用這麼緊張的，不會傷到孩子的。”隨即將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枕著他的肩，他身上有種淡淡的馨香，聞著覺得很安心。
    “子軒，抱我回關雎樓。”
    他一挑眉，“蘭兒有這個要求，為夫怎敢不從啊。”遂打橫抱起我，一路上府裏的人們或是低頭偷笑，或是鬆了一口氣。
    “蘭兒，為夫這幾日獨守空房，可是寂寞得很啊，不知蘭兒預備怎麼補償我啊？”
    “這會兒倒是不擔心孩子了，剛才是誰那麼緊張來著的？”
    “這不是蘭兒說沒事的麼？為夫豈能辜負蘭兒的一番心意？”
    “風子軒……”我的話全被封在他的唇齒間，墨痕紅著臉關門出去。在門外還不忘補一句，“主子們有事，晚膳先不要送，免得……你們自己知道什麼後果。”我在房裏聽了又羞又惱，無奈被子軒纏住，隻得作罷。
    第二日早上睜開眼睛，看著子軒熟睡的臉龐，情不自禁地撫上去，又怕弄醒了他，急忙將手收回來，卻被他一把拉住，“好啊，你裝睡騙我。”
    “我又不知蘭兒會這般真情流露，怎麼叫騙你？”我剛要開口，“不過，我的小蘭兒說什麼都是好的。”隨即印下細密的吻。
    “今日我們去遊湖可好？”
    “你不用早朝了麼？”
    “父皇準我一天假，這一整天都是蘭兒的。”
    子軒包下一艘精致的畫舫，抱我上去。艙內焚香擺琴，甚為雅致。待我坐定，子軒坐到琴前，一曲《鳳求凰》流淌而出。
    鳳兮鳳兮歸故鄉，遊遨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夕升斯堂。
    有豔淑女在蘭堂，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相頡頏兮共翱翔。
    鳳兮鳳兮從凰棲，得托子尾永為妃。
    交情通體必和諧，中夜相從別有誰？
    ……
    曲畢，卻聞艙外有人高聲問，“不知彈者何人？我家姑娘還望一見。”
    我噗嗤一笑，“你看，可不是有凰被你求來了？還不去見見人家。”子軒一臉懊惱，隨即也笑道，“蘭兒若是不吃醋，為夫見見也無妨。”
    隻見一粉衣女子走出艙門，步態婀娜，身形妖嬈，麵若芙蓉，低身一福，“蝶舞不知是風公子，貿然相見，唐突了。”蝶舞，我倒是有所耳聞，是添香樓的第一名妓，也是清倌兒，猶善舞蹈，據說可以與淩霄一比。我雖未親見，但能與淩霄並提想必是不差的。想到這裏，心裏酸酸的，悄悄看了子軒一眼，還好，麵色自然，感受到我的目光，了然地笑笑，伸手攬住我，“無妨，我隻是陪蘭兒來散散心的，那就不打擾姑娘了。”
    蝶舞明顯臉色一僵，掩不住的落寞。“風公子，既是遇上了，不如讓蝶舞跳上一曲，隻當博夫人一笑，可好？”我愣住了，博我一笑？明明是你自己想要接近子軒，和我有什麼關係。本來看著挺驕傲的女子，竟為了子軒自貶獻舞，子軒，你到底欠了多少風流債？
    我什麼都沒有幹過啊。子軒用無辜的目光回應我。
    狡辯。回去再慢慢解決。
    蘭兒，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你要相信我。
    蝶舞終於忍受不了我們倆的“眉來眼去”，“既然風公子無意，蝶舞先行一步。”還不忘雙目水氣迷蒙地回望子軒一眼。子軒仍舊是不理她，倒是我忍不住開口，“姑娘不要在意，子軒對舞蹈向來不感興趣。”
    “一般情況下是如此，但是如果蘭兒為我親自舞一曲，為夫可是求之不得。”子軒這廂附在我耳邊低語，蝶舞那廂忿忿離去。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倚在子軒的胸膛上，我輕輕地念，子軒則緊緊握著我的手，“蘭兒想什麼呢，我風子軒這一生一世都歸你了，難不成蘭兒想日日引觴盡歡？敢情我是娶了一位酒仙……”聽著他強健有力的心跳，我慢慢沉心下來，熟熟地睡去。子軒充滿愛意的目光圍繞著我，一夜好夢。我開始期待，期待腹中的那個小生命，可以早日來臨。
    我們之間，就此和好如初。可是真的如此麼？命運在此刻埋下一粒種子，然後等它發芽，冷眼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