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真身
    ********************
    “大哥，小妹突收到家裏緊急信函，有事情必須回去一趟，特前來告辭……”整理好了一切，柯兒如風般衝進了風霞居，身未站穩聲已發出，那妖柔的聲線劃破了風霞居的寧靜，格外尖銳……她努力掩藏住麵上的焦急之色，卻讓焦急更明顯於麵上，麵色之凝重，隻怕她本人還感覺不到吧。
    我心裏波動起來，隻是告訴如柯，我感覺到我們一早藏好的軀體被人發現，她卻表現得比我更為著急。在暮血這麼多年來，誰會關心誰？誰又關心過誰？槍口舔血的日子，各種特異功能間的較量，讓我的心已被深深冰凍，隻有在暮血的言語中還能找到一絲未滅的關懷，隻有在聽到他的聲音時，才能撈起自己僅存的感動。
    如今，暮血已遠，我又得到了如柯的關愛麼？老天從我身邊帶走一人，便會還來另一人？這一刻，我幾乎忘記自己的軀體可能麵臨著各式各樣的危難，心中苦澀一片，卻甜蜜著。
    如柯衝進房間時，正碰上李仁傑更換衣服，如柯臉上微微一紅，暗暗責怪自己的莽撞，羞怯地站在一邊。李仁傑迅速抬手套過婢女遞過來的罩衫，待那婢女把腰帶係好，才轉身坐下，也不覺尷尬，隻是看著去而複返的如柯，眼中充滿了疑惑，卻沒有出言詢問：“小妹家中有事，還得趕快上路，需要為兄幫忙嗎？”
    如柯用力的點點頭，沉思了一會，似在思量著什麼問題，壓低了聲音，略顯畏縮的囔囔道：“其實……其實……柯兒也有不對的地方……如今辭行前要向大哥請罪……這羅如柯並非柯兒真名，柯兒姓駱，馬各駱，當初隻是為隱姓埋名才……”
    正欲說下去，沒想李仁傑哈哈一笑，爽朗的說道：“小妹，為兄早已知曉，個中曲直你我清楚就好，無需如此介懷，出門在外有所防備乃是明智之舉。想必今日小妹也並非回那江南蘇城，而是要去這六十裏遠郊的連雲山莊吧。”
    我突然想起一句話來——“這就是江湖”，想那李仁傑也非泛泛之輩，我們還真是單純幼稚了……能把生意做到如此之大的李家，又怎麼會任由一個不知身份的小丫頭掌管這京城賭莊生意。如柯和我心裏都大呼，失算。
    李仁傑把如柯臉上的落寞全然看在眼裏，眯縫的眼睛笑成了一條線：“好了，小妹，不要再呆立了。”他把目光輕轉，對著身邊婢女沉聲說道，“讓牛夢之準備一匹上好的馬，送柯兒小姐上路。”
    ********************
    “大哥，在此別過，以後定會再會。”身體還未完全康複，可李仁傑堅持要出門相送，這番情誼，我們也無法拒絕，隻能任他行。牛夢之原來就是這四方的帳房先生，我不由覺得汗顏，還自詡是觀察入微，連身邊人的名字都沒摸個清楚……
    “小妹，放心吧，你不來找我，我都會去找你的。你始終記得，這四方賭莊中有你一份，每月收入六成我給你留著。”李仁傑朗聲說道。
    “謝大哥！”這就是古代的江湖嗎？任是如柯如此千嬌白媚的人兒，也能豪爽地抱拳告辭，飛身上馬，伴隨駕——的一聲，飄然遠去。
    我看著馬蹄揚起的塵土，心思恍惚。
    回去，到底意味著什麼，再一次活過嗎？
    ********************
    “籲——”百裏急速，如柯一路不曾停歇，跑到了連雲門口。偌大的山莊，在黃昏的籠罩下散發出一股肅殺之氣來，讓人遠遠看去，就覺得這裏麵藏匿著不為人知的神秘力量。不由地，景象與榭園的黃昏重疊了……
    我沒時間細細欣賞風景，思緒已拉遠。
    “開門。”跳下馬來，如柯快步上前，拉過門環，有節奏地敲打著木門。
    “駱小姐！”門吱扭一聲開了，探出個人頭，那人一見如柯，一張平凡的臉也生動了幾許，大呼出聲，趕忙把門大開，衝著後麵一陣大吼，“駱小姐回來囉！”
    如柯把手中良駒往開門之人手中一塞：“小莫，你牽過去。”然後提了裙擺，拾階而上，順著走廊，快步跑向墓室所在的地方……
    “駱小姐！”
    “駱小姐！”
    過往之處，家丁婢女見了的莫不低頭行禮，如柯也顧不了那麼多，徑直的往前跑去，裙擺輕揚，長發翩飛，我非常不適時地想著……她跑步還能保持如此優美姿勢，真是讓人好生羨慕。
    而實際上，每跑近一步，我的心就緊一分……東籬院的瀟湘居，就是這了，上一次，我們就是從這進入的墓室……
    如柯停下腳步，微喘著：“到了，希望還不遲。”
    我附和著點點頭，沒有答腔。看著她把側屋中的香案往北的方向輕輕一轉，那青花櫃便翻了個麵，露出一道漆黑狹長的通道來。
    如柯沒想那麼多，急匆匆地就往裏麵走了進去，身子才進，那櫃子又嘎嘎一聲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她扯了扯牆上的火把，借著這一點光線，我們沿著暗道走向了墓室。她的腳步聲一聲聲敲打在我的心上……突…突…突……
    我竟如此緊張。
    一路仿若萬年，隻是短短一截暗道，卻如背著千斤重擔走過……
    再多的無所謂，任是假裝厭惡，對於那具肉身，愛恨聚集，而恨之深，愛更深。即便可坦然麵對眾多變數，可一想到她被人拿走，被人丟棄，被人刺傷，弄壞……心就隱隱作疼，痛不欲生。
    自以為如此強大的內心，到頭來也不過是不堪一擊。暮血，如你在，又會為我擔憂了吧。而我，卻辜負了你一番栽培。
    在胡思亂想中結束了行走，墓室中光亮著，夜明珠所帶來的光澤照射在我軀體的臉龐，那麼寧靜，那麼……高貴，狂烈的喜悅充盈著我的身體，血液都快要沸騰起來，我壓抑住想急步衝上去的衝動，壓抑住想喊出來的衝動，隻是低低地沉吟著……她在這，她還在這……
    如柯了然地用包容且溫暖的眼神望著我，我也可感覺到她強烈的興奮。原來我們都那麼害怕……那麼害怕我突然一天就真的成了孤魂夜鬼。她快步上前，摸了摸了我的身體，仔細地查看有沒有被損壞……
    從惶恐和擔心中走出的我，感覺到一絲古怪，我大概清楚發生了什麼了。
    “你還是回到自己的身體裏去吧。”如柯幽幽說道。
    沒有答話，我從她體內飄出，似是拒絕卻又那麼決然地進入了自己的身體……這一入，又開始了另一種生活……我來不及仔細思考，認真掂量，本能就這樣滑入了。
    ********************
    嚐試著動了動手指，艱難地翻動眼皮，幾近掙紮般睜開了眼，操縱自己的身體，如今也有了一絲不熟悉的感覺。
    終於，再次蘇醒。
    “你終是舍不得我。”故意深沉了聲音，我萬般含情，千分惆悵地望著眼前的女子，如柯臉上青紅不定，還未夠她明白過來，我那馬力十足的電眼又射入了她的眸中，淒鬱說道，“你……想清楚了沒有？”
    這一著讓如柯更是莫明，呐呐不得語，搞不清楚到底出了什麼狀況。我看著她忽明忽暗的臉色，焦急無措的表情，很想笑，卻還是忍住。如柯正想出聲大罵我，不料我再一次打斷了她。我搖搖頭擺擺手，示意她不要說話，轉背過去幽幽說道：“還是別告訴我……讓我保有一絲幻想也罷。”麵上是苦澀的笑，心裏卻通過超能力迅速進入如柯的腦中，正色說道，“別出聲，這個暗房裏還有人。”
    如柯恍然大悟，嬌嗔道：“好哇！小梵，你戲耍我，看一會怎麼收拾你！”
    我訕笑：“我也是進了這個房間才發現有人，來不及通知你，隻能演一出這樣的戲了。”
    “可你這唱的是哪出啊！”
    “如今我已肯定我的身軀在這確實被人發現了。既然他發現了，而你又難以自圓其說，那我隻能用嘴巴來講一個故事給有心人聽咯。”片刻停頓後我笑道，“柯兒，你這未婚夫不簡單呐。他選擇躲在暗處了解情況，那我們就如他所願，告訴他一個‘真相’。”
    如柯眼珠子提溜一轉，笑了：“那好，我們要做些什麼。”
    略一沉聲，緩緩道來：“我是一個雲遊在外的閑人，在與你偶遇後便不可自拔地愛上了你，並四處打聽，終於找到了這連雲山莊。我雖不介意，你卻依然用你已許人家為由拒絕了我……”
    “小梵，你是女子！這戲份太禁不起推敲。”如柯眉頭緊蹙，打斷了我的話並提出異議。
    我淡笑：“正由於我是女的，這戲才演得下去。”迎上如柯疑惑的目光，我麵露成竹在胸的神態，暗笑著把自己的設想和盤托出：“如柯，你第一眼見我，是否直覺我是男子。”
    她點點頭。
    我繼續問：“我這一身奇裝異服，可又符合雲遊者的身份？”
    她再點了點頭。
    “那麼，這樣一來，我的身份就得到了最完美的解釋。而愛上你這一條件正是應了我身在此處的疑問。”
    “可你的身體已被他發現，他既然如你所說觸及過，那又怎麼會不知你性別，而你又是無呼吸的如死屍般坐在這裏……這些和你愛我沒有關係！”在如柯知道展青嵐就在這個房間之後，再加上我之前的一鬧，整件事情似乎往更糟糕的境地跑去……怎能讓她不著急，不害怕！展青嵐是什麼樣的人別人不清楚，如柯又怎會不知呢……“小梵，不是我懷疑你的設想，隻是這一切都太不實際。”她的眉聚集成一塊，安靜下來，似乎也在想著對策。
    “他知道不知道我是女的，不重要。”讓如柯如此慌神的是我，那我就有必要解釋清楚，“重要的是——你不知道。”我鎮定自若地看著她的眸，沒有停止微笑，直到如柯再一次疑惑地看著我，才說道：“所以說，你隻需要從內心裏把我看成一個男人就好，而我為什麼如死屍般坐在這裏這件事嘛……”我腦筋迅速轉動，一個靈光閃過，“則是我和你三個月的約定。”
    “什麼三個月的約定？”
    “我用功力讓自己暫時假死，並要求你把我放在不容易被人發現的地方。我給你三個月的時間讓你考慮，如果同意和我在一起，就在約定之日那天天黑之前來到這，那麼我會自動醒來。如果約定時間已過，而我卻沒有看到你，就代表你不願意和我在一起，那我會選擇把自己變成一個真正的死人，如何？”其實……在最開始時，我並沒有把全部計劃算得那麼細膩，隻是直覺覺得可行就做了，如何圓場，需要加快思緒想好方案……
    聽完我的話後，如柯低沉著的一張臉又生動起來：“真有你的，小梵。”聰明的她繼續了我未說完的話，得意地說道：“這樣一來，我風風火火地從外麵趕回來也得到了解釋，還有還有，為什麼三月前我離家出走也可解釋為怕在這裏會亂了陣腳，需要獨自待在一個地方想清楚整件事情，並做出決定。”
    我對她露出讚賞的眼神，說道：“是的，即便他知道我是女子那又如何，隻要你當做不知，那他就隻能當我是有特別愛好，或是戲耍於你……以他的性格，想來也不會戳穿我。”
    “那我要如何表示呢？”障礙被排除，她的那張小臉也不再愁雲密布，如柯配合極了，愛玩的蟲子又蠢蠢欲動起來。
    “你隻需要說：‘我隻是怕你真死了，才回來，你別誤會……’其他的，就讓我來出演吧。”
    如柯老大不樂意地癟了癟嘴，卻還是同意了我的決定。
    而這一切，在他人看來，無非是兩個惆悵的人保持著沉默，墓室裏安靜到隻聽得到如柯的呼吸聲。良久，她打破了這片寧靜：“我隻是怕你真的死了才回來的。”她停了停，臉上委屈樣十足，繼續說道：“你別誤會……”
    我長歎一聲，落寞掛滿了整張臉，那悲傷浸透了眼神並發散出來，一種難以言喻的淒涼籠罩了這塊不大的空間，我感覺到如柯怔愣了，呆滯了……
    “真的一點機會也不能給我嗎？”我把語氣弄得無比幽怨。而如柯怔愣著不知如何回答，雙目無神。
    墓室裏與我們進來方向相反的牆上石板嘎嘎作響，一個聲音不怒而威，平穩中又夾雜著無謂和戲謔。他果真自動出來了，我暗笑，緩緩轉回頭去，看著一個身影由暗漸明……待他站立，一臉平靜略帶審視地看著我倆時，待我的雙目望向他的雙目時……
    我的心如被槍擊，腦中一片混沌，連呼吸都不能自己，臉上抽搐著……嘴裏嘟囔著隻得兩個字——暮血、暮血、暮血……
    那張臉是暮血的臉，五官是那麼熟悉，笑容和微翹起的嘴角也是一樣……我原來曾離你這麼近，自己卻硬拉開那麼遠。
    好想伸手前去撫摩他的輪廓，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