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小孩都沒有說話，白色SUV在繁長沉兀的車程中駛入了C市一個偏遠福利院，始經三伏盡，又遇立秋時。晨間的涼氣沒了蹤影，秋老虎餘威未盡，一時暑氣難消。市郊更是蟲蟻橫生，剛打開車門沒多久周錦泰的胳膊就被咬出斑斑駁駁的小紅包，“別抓，小心感染。”向駿把自己的行李遞給他，這下周錦泰雙手都占滿了，騰不出手再撓自己，隻好不停地用胳膊蹭著衣料。
    向駿摁住他的胳膊，手伏在小孩發熱的臂膀上，他生性體寒，一年四季手腳偏涼。冰涼的觸感有效緩解了蚊蟲叮咬的灼熱，周錦泰微蹙的劍眉很快舒展開來，突然他又轉念一問：“你怎麼這麼涼。”
    向駿收回手，“或許你聽過冰山王子嗎，”說完他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來。
    向駿和周錦泰去了院長的房間，卻沒有看到人，向駿跟著周錦泰去了他小時候住的房間，小孩是全福利院的孩子就他一個人住單間，他自小獨來獨往不喜吵鬧，院長疼他什麼都依著他。
    房間幹淨的一塵不染，想來是時常打掃，向駿沿著屋子轉了一圈，桌上整齊擺列著一摞小本子，封麵姓名那一欄歪歪扭扭寫著車幹車幹，軒軒兩個字硬是被周錦泰寫成了四個字，向駿先是覺得有趣，後又頓覺心酸，軒軒，一個連姓都沒有的名字。
    周錦泰顯然有點興奮，摸摸這兒又摸摸那，他手裏拿著一個小玩具，雙手捧著它愛惜的端詳著，稚氣未脫的臉龐是要溢出來的天真無邪。
    向駿翻開小本子，上麵橫七豎八寫了些簡單字眼，可能是作業，上麵還有紅筆批改的痕跡，不得不說周錦泰的字——是慘目忍睹的歪歪扭扭，偏偏每次作業底下院長都畫了個大大的笑臉，和數不清的小星星。
    向駿一臉迷惑的表情被周錦泰抓了個正著，他才注意到向駿在看他小時候的作業，周錦泰立馬抽回自己的小本子，把所有本子疊在一起放進了桌子的抽屜裏，他耳根子蒙上了一層薄粉，是羞的。
    向駿笑道：“知道羞了？”
    “小時候瞎寫的，不作數。”
    向駿挑眉，之前輔導周錦泰時他可是見識過小孩的字跡……
    “過來，坐下。”向駿對好奇寶寶周錦泰說道。
    周錦泰乖乖坐下，向駿從包裏拿出一瓶防蚊蟲叮咬的藥水遞給周錦泰讓他自己抹在發癢處。
    “哦，”周錦泰不情願地接過藥水，想起上次和李述幹完架還是向駿親自給他上的藥，且還是在怒火中燒的狀態下，自從昨天被向駿瞅出了自己的小九九，這待遇同以往相較可謂是大相徑庭。
    塗胳膊還好，周錦泰能應付的過來，可背後他怎麼都夠不著，一次不成功他就擰起藥水蓋，懶得再較勁。
    向駿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說：“自己把衣服撩起來。”
    本來周錦泰耷拉著的臉部肌肉立馬精神起來呈向上趨勢，他蹭到向駿旁邊，很積極地背對向駿提拉起自己的白色短袖。
    窗外驀地傳來一陣短促的咳嗽聲，是老人獨有的渾厚蒼濁的嗓音，夾著和藹的笑意，“都來了。”
    院長站在門口，影子投在水泥地板上，光從外表來看，就是個麵善心慈的人。
    不過耳順之年的院長已是滿頭銀絲，連眉毛都有變白的跡象，麵目溝壑縱橫，臉部骨骼棱角分明，盡管背脊處有了佝僂的痕跡，但也難掩那幾分仙風道骨的氣態。
    “院長。”周錦泰探長了脖子欣喜道，身子不安分的動來動去，向駿製住他，說了句安分點。
    向駿耐心給周錦泰塗抹患處，雙目卻是對著院長那深陷又明亮的眼睛恭敬的問候道：“好久沒見了，您近來可好？”
    “挺好的，今天院裏又有一個小姑娘被領養了，這周已經是第三個了。”院長眼角彎彎，看得出是發自內心的高興，他走近兩人，注意到周錦泰的後背，慈祥愷惻道：“在家待的好好的，非要來我這窮鄉僻壤處受罪。”
    向駿塗完最後一處，放下周錦泰的衣服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大功告成了，周錦泰立馬解開束縛似的，兩腿一蹬咻的跑到院長身邊，抱著院長的胳膊，語氣糯糯道，想你了嘛。
    慣性使然，院長被這衝力撲得往後踉蹌了半步，“怎麼一點沒長大。”
    向駿一手拎了一籃水果，一手提了一大盒營養品，跟著前方蹦蹦跳跳的周錦泰把東西送到了院長的臥室。破費了，院長說。
    一點心意，辛苦您了，向駿由衷道。
    “辛苦談不上，能看到孩子們能有一個好的歸處，我就別無他念了。”說著院長欣慰的目光落在了周錦泰身上。
    周錦泰受不了這熟悉的滿眼都是愛的目光，他別開臉，壓下鼻腔湧出的酸澀，癟嘴悶悶道：“一把老骨頭了還不退休。”
    院長笑著搖搖頭，沒有說話。
    兩人聊得起勁，向駿在旁邊默默削了兩個蘋果，切成小塊整齊擺放在果盤裏遞給他們，周錦泰兩眼放光，一塊一塊接連下肚，嘴裏直念叨好吃。
    小兔崽子，整得好像虧待了你似的，向駿腹誹。
    沒多久院長就接到一個電話，他匆匆忙忙就要趕去，“我有點事要忙，軒軒你帶你哥哥在這兒轉轉。”
    自從周錦泰見了院長就一直處於興奮狀態，他圍著院長叨叨個不停，聽到院長要忙他失落了一瞬又重拾笑臉，懵懂又乖張的囑咐院長注意安全，快去快回。
    “走吧，帶哥哥去轉轉。”向駿其實早就熟悉了這裏，對這家福利院的了解並不比周錦泰生疏到哪裏去，但他準確捕捉到了小孩刹那的沮喪，都歸咎於他選修的心理學上的人類麵部微表情課程，他是這麼認為的。
    兩人並肩走在回廊上，暑氣不比A市烈，處於市郊的地段更是比市中心低了幾攝氏度，路過花園偶有幾聲孩子特有的嘻笑打鬧，脆生生的很入耳動聽，幹淨靈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