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梁玉受教時，若能從書中所習，看見黃沙漫天、金戈鐵馬，將士立於城門。聽見號角聲響，眼前浮現戰旗揮舞，短兵相接的場景。如今坐在馬車中，身旁是身披盔甲的將士，車後是押運糧草的車，他聽著車軲轆和噠噠的馬蹄聲，心中有些惆悵，亦隱隱生憂。
    一憂國破家亡，亡父喪母；二憂身陷險境，恐失知己。
    “未已，寒城在錦國何方？”
    齊歡以為梁玉應當知曉，倒也答了，“東。”
    “未已，何處到二皇子封地界內？”
    齊歡並未不耐煩，他說道：“需經四城，過萬重山，方能到。”見他突然垂下頭，抖動著羽毛般輕翹的睫毛，齊歡說道，“我言萬重，無非效古人之豪言，其實不過四五座，其餘皆為平川。我二哥的封地才是崇山峻嶺，行水路興許快些。”
    梁玉有些發抖，齊歡以為他冷，將腿上的裘衣挪給了他一些，“同裘，不可推卻。”
    此一路上，二人再未說過話。
    梁玉雖閉著眼，卻未曾入睡，齊歡靠在他肩上，那條受傷的腿在裘衣下將他的腿攔住，仿佛還能護著他似的。既臨別，往事便浮現於心。
    初見一句素昧平生，離別之時，當與他說什麼好呢？
    成為龍陽，與他同床共枕亦未生恨，以自己的性子，縱使因為謀約委曲求全，不得不出此下策答應正在氣頭上的齊歡這等要求。但若是當真不喜歡，亦會生悔生恨，甚至會耿耿於懷吧！可他未曾如此，而是念念不忘。
    一城冬雨，一城冰雪，一城寒風，愈顯淒清。黑壓壓的雲仿若跟隨著運糧人馬一般，一路跟到了離齊楓封地最近的逄城。淒風冷雨，伴著小雪珠一並砸下。
    再過兩座險山，便可至封地了。險山四下皆為荒地，逄城悍匪盛行，若不是有武將出身的太守燕敢治理，也不會得太平。齊言若動手，興許會在此城，梁玉下車吩咐將士們警覺些。
    他走到跟著運糧車的一個人的身旁。
    他的臉被雨雪衝刷得發紅，領巾也濕透了，臉上還黏著細碎的發絲，嘴唇凍得烏紫，“玉玉玉公子。”梁玉悄悄遞給他一個錦囊，他伸過有些凍僵的手接了過來。
    這一路上，齊言給的時間太緊，根本不可能歇幾日暫避風雪。
    梁玉低聲問道：“你肩上若是扛著人，能行多快，可跑多遠？”
    郭平以為他在鬧著玩，聲音別他更小，需得梁玉離他近才能聽見，“比這馬車快。”
    梁玉點了點頭，“我們現在正往何方去？”
    “北。”
    此時確實向北，再過半日，天黑之後，便需向東行了。再翻山行一日，便能到齊楓封地界內，也便是風嘯城了。
    梁玉問他，“我可否……交代你一件事？”
    郭平很幹脆地點頭，他平時雖然傻乎乎的，但交代他的事，他皆能完成而且不會出錯。
    尋了個山洞歇腳，齊歡的腿疼得厲害，梁玉用裘衣給他裹著，揣在自己懷中，這才好些。
    坐在火堆旁，梁玉的臉不知是被火烤的，還是被凍著了，有些紅彤彤的。齊歡覺得他不再逃離的樣子頗為好看，忍不住俯身上前探了一下，才知他是發燒了。
    “小玉，過來。”齊歡示意梁玉坐到自己懷中。
    梁玉搖了搖頭，“染了風寒，不可。”
    “便聽一言兩語。”
    怕他亂動又讓傷口崩裂，梁玉隻得挪了些，將身子湊近他，齊歡單手側摟著他，“我先前惱你怨你，不過是怕若是跛了，便再無法護你周全。我從前厭惡你，是騙你的。如今這般休戚與共，也好。”他們皆知，此行絕不會一帆風順，但齊歡終究藏不住心中所想，他許久前就想說的話，終究還是說了。
    這個山洞無非是用以避風雪，實則卻也陰森寒冷。梁玉的身子一直顫抖著，因染了風寒，即使坐在火邊，骨子裏還是發寒的。但齊歡的一番話，好似讓他忘了此刻的身子的難受。
    他笑了，這次是真心實意。
    未已，我還未想好和你說什麼，那便留此一笑，了你先前所憾。

    作者閑話：

    他願陪你共苦，可未必，未必能與你同甘，與你共餘生。你說的他都記得，但他有他的苦衷。齊歡啦！此次他忘卻所有真心對你一笑，可否還你知遇之恩了？小玉的人設雖然沉重，但沒有過於沉重，他沒將自己的不幸歸咎於整個錦國皇室。想想處境，或許能理解他為什麼不愛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