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安太煥被一通電話吵醒了，是隔壁醫院打來的。
    看到那串熟悉的電話號碼，他心情就像外頭的天氣一樣，陰沉得喘不上起來。
    “煥哥，那兩條狗死了。”
    四條狗，隻活了一條，果然卻又還是難以接受。
    安太煥收拾收拾就出了門，把那兩條狗的屍體裝在了一個大木箱子裏。狗已經瘦得隻剩骨頭架了，幹癟得他不忍看。
    病狗不能土葬，這座城裏又沒有一個寵物的火葬場，安太煥要把狗拉到南郊那塊荒了的風景區去燒了。
    那塊風景區其實是江水支流的一段河，已經劃歸成了自然保護區，裏頭一個人都不能住，原來打造成風景區的時候也沒保護好，植被水質被汙染得一塌糊塗，在劃成自然保護區以前就沒幾個人去了，現在更是連釣魚的都看不見幾個。
    這兩年安太煥常去那兒火葬死狗死貓，跟守景區的大爺混得還挺熟。
    但是，於他內心，這個風景區和這大爺，他都極為不願意接近，如果不是必須要火葬，不是客人哭著要求，他絕不像靠近這個地方。
    開著車從市區裏出來，順著國道一直往南，在看見風景區指示牌的地方一拐，就到了旅遊道上。風景區的旅遊道這幾年荒廢得可以，滑坡、滾石、路邊被風吹斷的枝枝丫丫全沒人管，水泥路上的一道道裂紋裏野草蠻橫地生長。
    破敗和寂寥充斥在空氣裏，可真進了風景區，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無人踐踏之地，動物與自然融為一體，草木鬱鬱蔥蔥，一片生機，鳥語灌林，悅耳又讓人感到安逸。
    快要下雨了，鳥兒們有些躁動，水邊也有些潮熱。
    安太煥把手裏的木箱子抬了抬，衝著箱蓋說：“這地方是風水寶地，有錢人想葬在這兒都隻能做做夢，你倆可別戀上這兒了，該投胎就早點投，這輩子遭了罪，下輩子指定能投個好胎。”
    說完，他把箱子輕輕地放下，在坡上摘了一把野花放在箱子頂兒，然後從兜裏摸出一塑料瓶的汽油沿著箱子邊兒澆了。
    用打火機燒了一張紙，往箱子上一丟，青色的火焰帶著橘黃色的光迅速燃燒。木箱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黑煙滾滾升起，在高處被風吹成一絲絲細線，消散不見，如同脫離肉體的七魂六魄，終於得到了解脫。
    他往後退了兩步，眼睛盯著火團中心的木箱，心裏空得讓他窒息。
    每次來這裏燒完屍體，他就覺得這個世界跟他好像毫無關係，不管他怎麼努力，在這些虐待動物的事件上，都不過是杯水車薪。他反反複複地鑽進一個個動物相關的案件裏，看似救了一批又一批，但這又有什麼用，關鍵是那些虐待的人，絕大多都得不到懲罰，他救了一隻，往往就意味著又有新的一隻被拉進了地獄。
    安太煥放逐自己沉陷在消極黑暗的空洞裏，心一直往下墜，突然，他聽到一聲木材斷裂的脆響，不是幾步遠的箱子發出來的，而是從對岸傳來。
    緊著就是一聲罵。
    “我操，怎麼有人燒火啊！風景區裏不能有火吧！”
    安太煥有些吃驚，忙隱匿進一旁茂密如屏風似的的竹林裏。
    透過竹幹縫隙，他望向對岸半人高的草叢裏站著的人，確定了。
    真的是楚煊赫。
    沒穿警服，穿的是一件薑黃色的短袖T，肩頭上扛著一根魚竿，頭上還戴著一頂不知哪戶農家借來的草帽，一邊往火點的正對麵走一邊用手在臉四周扇著。
    安太煥有點無奈的想笑，傻不傻，不知道黃色最招蚊蟲嗎？穿成這樣兒哪兒是來釣魚的，分明是來獻血的。
    楚煊赫打了個電話，在岸邊拍了會兒蚊子，守門的大爺就來了。
    “這誰放的火？”
    大爺看了一眼就說：“還以為你說的什麼事兒，就是附近的村民，家裏狗死了，擱這兒來燒一燒。”
    安太煥覺得楚煊赫今天心情似乎特別的好，問話都是笑著問的，大爺答話的時候還蹦高了往這邊瞅。
    郝猛這麼快就給放台階了？求生欲這麼強？
    “風景區裏點火，多危險啊，還汙染環境。”楚煊赫沒想管的意思，但大概是職業習慣作祟，忍不住要說一嘴。
    大爺淡淡地甩了他一眼，說：“風景區裏還不讓釣魚呢，楚警官。”
    楚煊赫被懟得撓臉，樣子有點憨。安太煥忍著笑繼續看著。
    “村裏的人不都興土葬麼，現在改了？”楚煊赫對著大爺的後背問。
    大爺歎了口氣，說：“有些人造孽啊，自以為是個人就不把別東西當條命了，殺就殺吧，非要作踐，這些東西死了，不燒怕是去不了怨氣。要我說，就不該救，得讓這些東西去纏著那些作孽的人。”
    楚煊赫什麼都沒聽明白，但就老頭兒最後一句，他有感而發：“該救就得救，擺眼前的都不救，這不是一樣作孽麼，至於那些人……我最近明白了個道理，賤人真的有天收，不用著急。”
    安太煥愣了愣。
    不用急……嗎？
    六月的天兒，孩子的臉，說變就變。這孩子像是被楚煊赫的話感動了似的，忽然就下了淚，沒幾秒勢頭就大了，嗚啦啦嚎啕大哭。
    安太煥將縫隙裏跳腳罵天的人又看了幾眼，提腳踩著濕泥往回走。雨水噠噠噠打在他身上，衣服褲子裏裏外外很快就濕透了，但他心裏很痛快，能這麼暢快的從這兒離開，這還是第一次。
    真是有生之年……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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