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蘭因心頭倏忽一動，再要細看，卓先生已經垂下眼簾，毫不猶豫地截斷目光，也把無數呼之欲出的情緒攔在閘門另一頭。
    他好像終於意識到什麼，慌忙鬆開手，顧蘭因猝不及防，一個沒接住，手機“啪”一下摔在地上。她趕緊彎腰去撿，沒曾想卓先生也一提褲腳蹲下身，兩人手指斜刺裏撞在一處，有那麼一瞬間，神經元像是炸開了電火花，燒得顧蘭因渾身一哆嗦，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卓先生恍若未覺，撿起手機塞進顧蘭因手裏：“仔細收好，別弄丟了。”
    說完，他好像終於意識到什麼，飛快地挪開視線，衝顧蘭因倉促地點了個頭，轉身要走。
    被忽視許久的陳警官總算逮到機會：“請您等等。”
    卓先生腳步一頓，回轉過身——這男人雖然不願以真麵目示人，待人的禮數卻無可挑剔，說話時一定要直視對方：“有何賜教？”
    陳聿一隻手已經伸進懷裏去掏警官證，冷不防和他目光相遇，心頭瞬間一涼，那目光裏竟如含著一把刀鋒，隻是短兵相接，已經讓他嚐到了四分五裂的滋味。
    有那麼片刻光景，陳聿居然有衝動躲開那人的目光，他強忍住扭頭的衝動，從兜裏掏出警官證，在卓先生麵前亮了下：“我是本市刑警中隊負責人，請問您是……”
    顧蘭因被他盤查半天，已經很不耐煩，如今見他把矛頭轉向卓先生，勉強壓抑的邪火就像被誰潑了一桶油，瞬間烈焰燎原：“他就是一個普通人，和網戒中心的事沒半點幹係，陳警官你是職業病還是有妄想症，看誰都像嫌疑人嗎？”
    陳聿一句話沒說完，居然招來她這麼大反應，眉頭不由皺得更緊。他似乎想說什麼，沒來得及開口，就見顧蘭因眼中冷光一閃，與此同時，一股難以形容的戰栗感電流似的流遍全身。
    ——如果陳警官平時喜歡看武俠小說，就知道小說裏對顧姑娘這個眼神有個統一的說法，叫做“動了殺心”。
    顧蘭因將手指背在身後捏緊，青筋一根一根地跳了出來，就在這時，一隻手突然摁住她肩頭。
    那一摁看起來毫不費力，顧蘭因卻覺得似有千鈞重石壓了下來，她回過頭，隻見卓先生按住她肩膀，溫和地笑了笑：“別擔心，沒事的。”
    那一笑裏仿佛含著某種特殊的魔力，又或者是那個笑容讓顧蘭因覺得莫名熟悉，安撫了她瀕臨爆發的情緒，顧姑娘即將燎原的邪火毫無預兆地熄滅了，沉著臉讓到一邊。
    陳聿的目光終於沒遮沒攔地落在卓先生臉上，他微微一眯眼，眼角夾出一縷難以察覺的鋒芒：“這位先生是？”
    卓先生麵不改色地任他打量：“我姓卓，是‘此間藥店’唐老板的朋友，也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陳警官遠道而來，可要去店裏喝杯茶？”
    陳聿謹慎地打量過他，把這男人的說辭放在腦子裏回味片刻，沒發現破綻。然而緣由莫名的，他腦子裏的那根弦就是不肯放鬆，正要繼續試探，餘光瞥見顧蘭因兩手插兜，似乎是不耐煩聽他倆兜圈子，打算走人了。
    陳聿昨夜奔波一宿，為了顧小姐，他回籠覺都顧不上睡，一大清早就從警局跑到東大，又從東大折騰到西巷，腿都快跑斷了。眼看自己的目標要跑，他登時顧不上卓先生，三步並兩步地追上去：“你想去哪？”
    顧蘭因沒什麼語氣起伏地說：“哪也不去，回家睡覺，陳警官是不是昨晚盯梢沒盯夠，還打算跟進臥室？”
    陳警官的高冷臉立馬被上湧的血氣熏紅了：“誰、誰要跟你進臥室？你是女流氓嗎？”
    顧蘭因麵無表情：“我不是女流氓，我隻是個沒事喜歡跟蹤別人的女變態。”
    陳聿：“……”
    陳警官就是聾子，也聽得出這姑娘話音裏指桑罵槐的意思——他折騰了一整夜加一個上午，著急忙慌地東奔西走，無非是為了阻止某位在懸崖邊上打轉的顧小姐失足，熟料人家非但不領情，還給他貼上一個“變態”的標簽，一時間，陳聿嘔得死去活來，肺管子都快被她這句話捅穿了。
    “我說句公道話，你別打人啊，”回到住處，眼瞅著顧蘭因掏鑰匙進了家門，丁建呼出一口氣，掉頭轉向陳聿道，“我一早提醒過你，那姑娘脾氣比較獨，不喜歡別人打聽她的事。你倒好，找人問東問西就算了，還各種盯梢跟蹤，換成誰不膈應？就那丫頭的臭脾氣，沒把你揍得滿臉桃花開，已經是看在鄰居一場的份上。”
    陳聿麵色不善地盯了他一眼。
    丁建擺出一臉“幫理不幫親”的大義凜然，哪怕陳警官已經磨牙霍霍，依然堅持把話說完：“我跟你說過，追求女孩子不能一味死纏爛打，要尊重人家的隱私、給人留獨立空間，你……”
    陳聿截口打斷他：“我沒追她。”
    丁建：“那你大晚上不睡覺追著人家滿城跑是幾個意思？”
    陳聿垂在身側的手指互相蹭了蹭，似乎不知放哪才合適，他板著一張臉，語氣平平地說：“我……我那是看在她救過我兩次的份上，還她人情罷了，就她那破性子，沒人盯著，指不定會幹出什麼來。”
    這理由委實強大，丁建無言以對，腦子裏憑空閃過一個念頭：這小子真是憑實力單身。
    不管陳聿心裏的真實想法是什麼，也不管顧姑娘對他倆又查人又盯梢的做法有多不滿，周一一早，她還是按時來公司上班。
    這讓懸著一顆心的丁總結結實實地鬆了一口氣。
    陳警官有句話說的沒錯，丁建和顧蘭因既是同事又是鄰居，一起打過架也一起擼過串，是實實在在地把這姑娘當朋友了。他看得出，這妹子骨子裏就帶著一股偏激陰狹，別說陳聿，就是丁總也揪著一顆心，生怕她一步踏錯就是萬劫不複。
    好在，這妹子獨歸獨，總還知道紅線畫在哪，一時半刻沒有出圈的打算。
    很快，丁總也好，顧小姐也罷，都被接踵而來的工作淹沒，再沒心思想別的。尤其這天上午，一位重量級客人造訪公司，讓所有人的神經都猝不及防地繃緊了。
    ——明氏集團總裁，明承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