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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紀大道”是東海市最繁華的道路之一,馬路寬闊直通天際,能容八輛瑪莎拉蒂並排奔跑,卻永遠堵個沒完。坐落在大道兩邊的不是CBD就是金融中心,碩大的LED屏上奔流著這一季最新的時尚廣告,創意總監恨不能挖空心思,把最繁花似錦的創意塞進短短十來秒的視頻裏,放眼望去一派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讓人有種“東海市已經提前奔入超發達地區”的錯覺。
    然而往來其中的人士們看似衣冠楚楚,實則都是給人打工的白領草根,“房奴狗”之類還算階層比較高的,更多的則是每月薪水大半貢獻給房租,刨去吃穿住行和水電煤後所剩無幾,拚死拚活多年也攢不下一套房……的首付的——月光族。
    丁建就是這麼一個高階的房奴狗。
    作為一個五百強企業的公關部總監,他總是打扮得人模狗樣,從頭上的發蠟到腳上的皮鞋都在詮釋什麼叫“精英”,那張金光閃閃的名片遞出去時也頗有氣場。
    可惜凡事都要透過現象看本質,所謂“有氣場”隻是表象,刨除掉每個月好幾千的房貸後,他其實不過是個勉強糊口的窮月光。
    這天是周五,而且不用加班——對於他們這種恨不能九點上班、九點下班的公關狗來說,一個不用加班的周末基本上可以和過節劃等號,丁建已經擬好行程,打算先和三兩好友去夜店喝一杯,吃飽喝足後再看一部夜場電影,然後回家好好補上這一周缺的覺。
    丁總想得挺好,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這天傍晚,他已經走出CBD時,兜裏的手機忽然毫無眼力見地震動起來。
    幹過公關的都知道,他們這輩子最不想看到隻有兩樣東西——客戶的微信和上司的奪命追魂call,也難怪丁建摸出手機時,臉色陰沉的像是被誰偷了五百萬。
    可當他看清手機上跳出的人名時,表情忽而一變,幾乎是光速點下了接聽鍵。
    半個小時後,丁建開著他那輛二手小破車到了永嘉南路,這是東海市著名的“小吃一條街”,還沒下車,滋滋冒油的烤串味和火燒火燎的油煙氣已經交織成一曲人間煙火,兜頭卷了過來。
    一陣小風吹開了沉悶的仲夏夜,丁建抓了兩把腦袋,解開最上方的領扣,又把衣袖挽過手肘,瞬間將肉體從“精英”的殼子裏解放出來,邁著輕快的步子走進路邊看起來最上檔次的一家烤串店。
    所謂“上檔次”,無非是這家店的店麵大一點,門口的招牌也算幹淨,不像其他店麵那樣被糊上一層慘烈的油垢。剛一進門,那股無所不在的煙火味便迎了上來,和他膩膩歪歪地糾纏在一處。
    丁建深深吸了口氣,被甲方爸爸虐得麵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一個愜意的微笑,仿佛聞到了什麼瓊漿珍饈的味道,總算讓他找回了生而為人的尊嚴。他昂首闊步,四下打量一圈,奔著最裏頭的一張桌子徑直走過去。
    最裏頭的角落旁擺了一盆綠植,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與外間的人聲熙攘隔出一片獨立空間。桌旁坐了一個年輕男人,壁燈灑下一片昏黃的光暈,盡數收在他那一對眼睛裏,他的側臉輪廓被奇異的拉深,越發鼻直唇薄,劍眸如星,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氣場。
    他穿著一件長袖襯衫,大熱的天,衣扣扣得整整齊齊,正襟危坐在這油煙味遍地的烤串店裏,顯得十分“紆尊降貴”,仿佛微服私訪、前來民間考察的富家貴公子。
    丁建大步走到他對麵,把手機往桌上一拍,大馬金刀地坐下來,順手拎起茶壺,給自己倒滿一杯,一仰脖喝了個幹淨。
    末了,他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長長呼出一口氣:“我說大少爺,你不是在雲南剿匪嗎,怎麼有時間跑來這裏巡察民情?”
    年輕男人皺了皺眉——他皺眉的角度也很有講究,皺深了顯得過分凝重,皺淺了又輕浮不莊重,唯有不偏不倚、恰到好處,才能似他這般夾著淺淺的輕愁,讓人有種說不出的憐惜。
    他盯著油光錚亮的桌麵瞧了片刻,從紙巾盒裏抽出兩張紙巾,蘸水擦了又擦,這才慢吞吞地將手腕移駕到桌子上。
    那小心翼翼的模樣,仿佛他胳膊底下是一個埋藏極深的地雷,稍微一碰就會“轟”一聲炸開。
    丁建自詡已經夠事逼了,可是跟眼前這位一比,也隻有歎為觀止、甘拜下風的份。
    “怎麼挑了這麼個地方?”男人冷冷地問,“‘長飛’好歹是家五百強企業,給公關總監開的薪水還不夠你吃頓好的?”
    丁建大約是習慣了“大少爺”萬古不化的臭脾氣,蹭了蹭鼻尖:“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這家烤串的味道可是超級讚,我保證你嚐過一回,下回還想來。”
    男人沒吭聲,隔著一張紙巾,把那份油膩膩的菜單往丁建跟前一推,碰都不想碰一下。
    丁建“嘖”了一聲,懶得跟他一般見識,樂顛顛地接過菜單,三下五除二勾完了選項,轉身交給服務員。
    男人冷眼旁觀,一臉的“生無可戀”。
    男人姓陳,單名一個“聿”字,都說人如其名,這位陳先生就是個最好的典範,他果然自帶某種“沉鬱頓挫”的高嶺範兒,看什麼都是苦大仇深,恨不能搭無人機回到他的高嶺之巔,做一朵遺世獨立的小白花。
    可讓人哭笑不得的是,這位十分不食人間煙火的仁兄,卻有著一份相當接地氣的職業——警察。
    而且還是專門和毒販子打交道的緝毒警。
    這不僅是“違和”,乍眼一看,“緝毒警察”和眼前這位簡直相隔千山萬水,連個邊都沾不上。
    丁建一直想不明白,這位陳先生自帶一身出塵範兒,到底是怎麼混在三教九流的毒販群裏不露出破綻的?
    二十分鍾後,烤串上齊了,為了確保餐風飲露的小白花陳聿先生不至於餓死,丁建額外給他點了一份海鮮粥,粥熬得稠而濃厚,裏麵裹了蝦仁、蛤蜊和墨魚仔。
    陳聿大概是餓了,雖然麵露嫌棄,還是勉為其難地喝了半碗,把裏麵的海鮮都挑了幹淨,完事拿紙巾擦了擦嘴,不緊不慢地拋出一個炸雷:“我現在不幹緝毒警了。”
    丁建:“……啥?”
    陳聿漫不經心地喝了口茶:“之前去中緬邊境臥底,一時不慎露了餡,差點交代過去——雖說有驚無險,還是把我媽嚇得夠嗆,老人家上了年紀,玩不起心跳,尋死覓活要我換份工作。沒辦法,我家老頭子隻能托關係,給我在東海市的刑警大隊找了個空缺。”
    這段話裏的信息量有點大,丁建一口烤雞心含在嘴裏,半天沒往下咽。好不容易,他才抻著脖子把烤肉咽下去,用茶水灌了兩口,艱難地從堵得水泄不通的腦袋裏扒拉出一點理智:“到、到底怎麼回事?我說怎麼小半年沒聽見你消息……後來呢後來呢,後來怎麼樣?”
    陳聿:“什麼怎麼樣?”
    丁建往他跟前湊了湊,左半邊臉上寫著“好奇”,右半邊臉上寫著“八卦”:“你說你臥底露了餡,然後怎麼樣?唉唉,我聽說那些毒販對警察都恨之入骨,一旦逮住就沒幾個有好下場,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陳聿眉心微微一跳,看得出來,他不太想提這事——這也不難理解,臥底露餡還被毒販逮住,怎麼聽都不是長臉的事跡,像陳警官這種恨不能餐風飲露以示高潔的“高嶺之花”,腦門被打上這麼一個汙點,簡直是可忍熟不可忍。
    就在丁總想出一籮筐的對策,打算各種坑蒙拐騙撬開他那張堪比蚌殼的嘴時,陳聿忽然說話了:“因為……有人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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