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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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不常見的一場暴雨席卷了整個H市,空氣難免變得沉悶而壓抑。
晚上十一點三十五,沈雲霽剛剛翻完蘇媛給自己帶來的丈夫家暴的證據,窒息的感覺再一次的光臨。他隨手拿過便攜藥盒,取出兩顆白色橢圓形的藥物吞下。不知是不是因為心裏作用,感覺好了很多。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陸子緒會有那樣的表情。蘇媛所說的丈夫家暴絕不是一句空談。蘇媛帶來的不是別的什麼,是自己和陸子緒這幾年來的病曆,一頁頁翻下來觸目驚心。近三年陸子緒的身體各部位的骨折就達到了五次,更別提一些軟骨挫傷。
父親的暴力和母親對傷痛的漠視。沈雲霽很難想象陸子緒得對家庭有多麼絕望,才會把希望寄托在一個初次見麵的人身上。
因為他在這個家庭,真的已經看不到任何希望了。
沈雲霽痛苦地閉上眼睛,在母親離世後,他從未有過如此無力和後悔。後悔未能在蘇媛走進房間時強勢一點定下陸子緒的撫養權,無力他身為外人,縱在法庭上有滔天倒海之能,麵對陸子緒的家庭狀況,也隻能選擇袖手旁觀。
正當時,電話聲打斷了沈雲霽的思考。
電話那頭陸子緒的聲音細弱的像隻小貓,似是壓著聲音在講話,還隱約帶了一絲哭腔,他略沙啞的聲音從電話中斷斷續續地傳來,他在電話那頭道:“喂,是沈律師嗎?我是陸子緒……今天晚上我媽不在家,我父親他……”
“你過十五分鍾在小區門口等我,我來接你。”沈雲霽一把披上大衣,抓起車鑰匙,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門。
沈雲霽遠遠地看見陸子緒等在小區門口,他摁了下喇叭,陸子緒便跑了過來。
“麻……麻煩沈律師了,沒打擾您休息吧?”陸子緒規規矩矩地係好了安全帶,有意識地把臉往車窗邊偏了一下。沒敢直視沈雲霽的眼睛。
“不麻煩,按血緣講我是你表舅,算得上親戚,”陸子緒的敬語讓沈雲霽有點不適,雖不願和蘇媛扯上關係,但為安撫像陸子緒這樣的奶狗迫不得已也把這點親戚關係扯了出來。注意到陸子緒的不自然,沈雲霽偏頭去看他,順手側過陸子緒的下巴,“你臉怎麼了?”
陸子緒垂下了眼眸,任沈雲霽動作了。那一瞬間沈雲霽心中無端升起了一種負罪感,好像自己成了古代調戲良家少女的惡霸一樣。不過在看清陸子緒臉上的傷時,負罪感便被怒火取代了,陸子緒的右側的嘴角破了皮,周圍也青了一大塊。最嚴重的是額角有一個破口,應該拿什麼摁壓止血過了,可就算已經過止血,看上去還是有一塊觸目驚心的血色。
沈雲霽沉下了臉,調轉車頭,往醫院開去。
“喝完牛奶就睡吧,很遲了。”沈雲霽把牛奶杯塞到陸子緒的手裏,抬起手揉了揉少年的腦袋。意外的發現陸子緒的發質很好。陸子緒的頭發偏淡,是淺淡的栗色,在暖黃色的燈光下反射出好看的光澤,手感也柔軟細膩,如奶狗的毛發。沈雲霽忍不住在他頭頂上又揉了兩下。
“謝謝,”陸子緒抬起頭衝沈雲霽笑了一下,眼睛清澈透亮,像盛了一捧清泉在裏麵,加上額頭上的紗布,給人一種幹淨又可憐的感覺,“沈律師也早點休息。”
這孩子也太過客氣了。沈雲霽在心裏想著,無奈的笑了笑,“你可以叫我舅舅。”
“可是,你看起來沒有比我大很多,”陸子緒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叫你哥哥,可以嗎?你看起來像我哥哥。”
雖說亂了輩分,可是哥哥總比一聲幹巴巴的沈律師強,更何況沈雲霽根本不在乎什麼親戚輩分,純粹是因為一種共情而對陸子緒產生一種同情感,更加關照垂憐了一些,他點頭應了,“那就叫哥哥吧。該睡了,現在很晚了。”
“哥哥……”在沈雲霽轉身要走的那一刻,陸子緒抬手抓住了他的袖子,在沈雲霽的注視下,陸子緒欲言又止,隻一雙眼睛又流露出懇求的神情,沈雲霽沒開口,陸子緒也沉默,就這樣僵持了一兩分鍾,陸子緒鬆開了抓住沈雲霽袖子的手,道,“早點休息,哥哥。”
“晚安。”沈雲霽輕聲應了。關上了燈,走了出去。
在黑暗中,陸子緒將握過沈雲霽袖子的手放在心口,另一隻手輕輕劃過嘴角的傷口,無聲無息地笑了。他果然沒有看錯,沈雲霽就是標準的麵冷心軟的人。他本來可以和所謂的父親太太平平的度過今天晚上,可是他沒有。他自己故意犯了些父親平日裏不能容忍的錯誤,換來了這個打電話的機會。
不過既然目的達到了,一切都物有所值。陸子緒想著,一雙原本清澈透亮的眼睛被不符合年齡的成熟所取代。他一點一點喝完那杯加了糖的溫牛奶,也沒有想告訴沈雲霽他不喜歡喝牛奶這個事實。在他的生命中對他這樣溫柔體貼的人很少,而沈雲霽,是他現在必須要抓住的。
放下牛奶杯,陸子緒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眼裏寫滿了占有欲,他看見房門縫中透露出的微光,笑意更加明顯,他輕聲道,“晚安,哥哥。”
在另一間房間裏,沈雲霽並未就此入眠,他坐在書房內沉思,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一支款式老舊的鋼筆,那鋼筆一看就很有年代感,但因為主人保養得宜的緣故,看上去並不破舊,隻是有種曆史感。
實際上沈雲霽正在思念的是送他這支鋼筆的人。
他很清楚的記得這是他的十二歲生日禮物,那個時候他的母親還沒有被查出胃癌,身體康健,甚至還有餘力維持一種看似和睦的家庭氣氛,隱瞞父親出軌的事實。而那個時候的父親也沒有破產,沒有酗酒,更沒有打罵。雖然父子間不那麼親近,但他的少年時期,確確實實活在母親一手撐起來的溫柔而又美好的世界裏。
他還記得那時候最大的煩惱就是怎樣去推脫周末和母親的親子時光,去和朋友一起在外麵瘋玩。
他還記得那時候他甚至會為了母親為自己新買的球鞋不是喜歡的顏色而大發脾氣。
少年不識愁滋味,認為鮮衣怒馬快意豪情便是一生,殊不知人生的苦難往往就在一個轉角,自此萬劫不複。
而他的年少,也是斷在了十二歲的那年。從此以後,所有的鮮亮色調都成了過往。
人人皆道年少時光美好難得,可沈雲霽卻無比痛恨當時的自己。少年時期誌高意遠,心裏想到都是日後和將來,卻不知最可貴的即使當下,也不懂珍惜別人的真心,肆意揮霍,愚不可及。
痛徹心扉,無可奈何。
窗未關嚴,秋風席卷,吹散了沈雲霽桌頭的資料,他忙去關了窗,一張一張拾起那病曆的複印件,沉默良久。
他在想,陸子緒是不是也有過年少的歡快?
在他父親沒有表現出暴力傾向,蘇媛沒有找新男友時,陸子緒是不是也和曾經的自己一樣少不知愁,瀟灑快活?
而在某個轉角,他也曾在無人時無聲哭泣,先是痛斥命運的不公,再自傷自己的境況,然後無可奈何的接受這個人生?
他是不是也像當初的自己一樣,祈禱過有個人能帶他走出這無望的深淵?
……
沈雲霽閉上眼睛,可腦海中卻又清晰地閃過陸子緒欲言又止的畫麵,那個時候陸子緒想說什麼,他突然明白了。
其實他早該明白的,一個人若不是已失去了所有的倚仗,又怎會在深夜想起一個隻有一麵之緣的人,又怎會去求一個人施以援手?
而陸子緒那時的欲言又止,也隻是想起他們不過是隻有一麵之緣的人,人生在世,各有各的辛酸和苦楚,又怎能巴望別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幫助自己。
陸子緒太懂事了,懂事到讓沈雲霽心如刀絞。
沈雲霽睜開雙眼,一雙鳳眸淩厲無比,似有點點星火閃爍其中,足以照亮前路的無邊長夜。他打開鋼筆筆帽,走筆疾書,字字淩厲如刀,墨痕淋漓。
兩廂無眠,各懷心事至天明。
作者閑話:
啊,高三狗要開學了,以後周更哦各位小可愛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