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我聽到水聲了，那邊應該有條河，我們過去洗一下手吧，剛才擊殺魔獸的時候你手上全是血跡，要快點洗掉才行，幹了就不好洗了。”
    一個甜美的聲音將李木清的思緒拽了回來，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不遠處，李木清有些恍惚，那個人，再次活生生地出現在了自己眼前，自己卻幾乎都要忘了她曾經的樣子，曾經一直那麼開朗，溫柔的人，卻無數次在夢裏滿身鮮血質問他為何不幫她報仇。
    李木清一直記得，那個時候他們三人一組，進山曆練，他帶著周朵朵找白無心組隊，那時，白無心第一次朝他微笑，然後答應了他的請求。
    曾經，他以為白無心準備接受他了，準備和他成為朋友了。
    直到後來發生了那樣的事。
    “白無心同學，你也一起來吧！”周朵朵朝白無心揮手道。
    三人來到河邊，周朵朵的手比較幹淨，很快就洗完了，站在一邊和他們說話。
    突然，周朵朵驚叫了一聲，腳下一絆，不慎跌倒，他和白無心也被連帶的撲進了水裏。
    “對，對不起！”周朵朵見到二人狼狽地從水裏爬起來，連忙道歉，“剛才有一隻很大的蟲子飛過去，我嚇了一跳，沒站穩，你們沒受傷吧？”說著還紅了眼睛。
    李木清看著自己跑過去安慰周朵朵，“沒事沒事，隻是弄濕了衣服，倒是你，有沒有受傷？”
    然後白無心的視線移到了自己的手背上，那裏是一個被石頭割開的長長的傷口，白無心熟練地拿出白布和藥，清洗傷口，給自己包紮。
    剛才跌下去的瞬間，李木清因為是白無心的視角，所以清晰地看到了白無心伸手幫自己擋了一下，那塊石頭，本來應該會刺中自己的咽喉。
    看著還在那邊安慰周朵朵的自己，李木清第一次生出了把自己揪過來揍一頓的衝動。
    白無心並未說什麼，而是換掉了濕漉漉的外套和褲子，檢查了一遍身上的東西，發現求救信號彈因為沾了水不能用了之後才上前打斷了兩人的對話。（那個時候小型傳送卷軸之類的還沒研究出來。）
    “林三月，你的信號彈還能用嗎？”
    聽到白無心的話，李木清看著自己翻找出那個同樣濕漉漉的信號彈，搖了搖頭。
    “沒關係，我的還可以用。”周朵朵趕忙說道。
    “你先換件衣服吧。”白無心開口道。
    李木清愣住了，白無心話雖少，但那語氣裏卻透著關心，因為擔心大家的安危，所以先問了信號彈的事，因為擔心他著涼，所以讓自己換件衣服，那個時候的自己不明白，現在的自己怎麼可能不明白，反觀周朵朵，從頭到尾都沒有提過一句讓自己換衣服，雖然不想懷疑，但是，這一刻的李木清終究還是在心裏種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
    “三月，白無心同學，你們快過來！”周朵朵興奮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李木清心中一緊，要來了嗎？
    二人來到周朵朵所在的位置，看到了一株碩大的聚靈草，上麵結著一顆拳頭大的橙色果子，散發著清淺的香氣。
    “你們看，這株聚靈草已經成熟了，我們的運氣還真好，居然在這裏碰到一株百年聚靈草！”周朵朵一臉開心地說道。
    “我們還是先……”
    “我們把它挖回去吧！”林三月打斷了白無心的話，興致勃勃地拿出小鏟子開始挖了起來。
    “我們還是先走吧。”白無心上前拉了一下林三月的胳膊。
    “啊！拔出來了！”林三月將聚靈草抱在懷裏，聽到白無心說的話，便將聚靈草遞給周朵朵，“那朵朵先收著，反正我們的任務也完成了，就下山找老師會合吧。”
    “想走？先把那株聚靈草留下再說！”數個傭兵模樣的人從周圍的樹上跳了下來，形成了一個圓形的包圍圈將三人圍了起來，散發著強大的氣息。
    周朵朵嚇得坐在了地上，林三月走到周朵朵身邊，把她拉了起來，然後將她護在身後，凝聚起鬥氣，開口道：“朵朵你別怕，我們會保護你的。”
    然而李木清從白無心的視角看到的，卻是周朵朵皺起眉頭的樣子。
    “你們拿了聚靈草就會放我們走了吧？”白無心開口道。
    “沒錯。”為首的女傭兵開口道。
    “周朵朵，把聚靈草給我。”白無心朝周朵朵伸*出了手。
    “可，可這是我們找到的。”周朵朵抱緊了手中的聚靈草。
    “是啊，我們可以等老師過來啊，”林三月也不讚同地開口道，“我們不是還有……”
    林三月話還沒說完，白無心就臉色一變，突然朝他衝了過來，手中的鬥氣凝聚，用力地將他推到了一邊，等到林三月轉過頭去，正看到白無心將一把匕首插進了周朵朵的心髒。
    鮮血濺上了白無心的臉。
    林三月幾乎崩潰了，“你在做什麼……”林三月顫抖著站起身，“你在做什麼！”
    林三月衝上前去用力地推開白無心，匕首也隨之脫離了周朵朵的胸口，大量的血液濺出，幾乎染紅了林三月半個身子，林三月驚慌失措地拿出白布按在了那個傷口上，眼中不斷有淚水湧出。
    周圍的傭兵們麵麵相覷。
    “那小子也太狠了吧，那小姑娘不給，怎麼還殺人了？”
    “不知道，不過，連女人都下得去手，嘖嘖……”
    嗖——————
    一道紅色的光芒瞬間穿透樹叢，在天空中炸開，紅色的煙霧久久不散。
    白無心握著釋放信號彈的手有些顫抖，但還是凝聚起鬥氣盯著圍在周圍的傭兵們。
    “頭，是信號彈，我們快撤吧！”
    “不用怕，那些老師沒那麼快過來，我們先完成了任務再說。”為首的女傭兵上前拿起那株染了鮮血的聚靈草，轉頭看了向正警惕地看著他的白無心，忍不住一笑，“你小子倒是夠狠的，下手的時候眼睛都沒眨一下，是個做大事的，可惜，得罪了人。”說完，搖了搖頭，“不過呢，我這人就是喜歡不按常理出牌，你很和我的胃口，我就不殺你了，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便帶著其他傭兵撤退了。
    以白無心視角看完全程的李木清，臉色有些發白，他沒有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會是這樣。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他根本不會相信，那個時候，站在他背後應該是被保護著的周朵朵，從袖子裏抽出匕首朝著他的後心窩毫不猶豫地刺了下去。
    如果不是白無心及時地推開他，如果不是白無心直接用手抓住了匕首的刃口，他早就已經死了。
    “白無心！你這個混蛋！”林三月一臉悲憤地衝上前揪住了白無心的領子，狠狠地一拳砸了過去，李木清看著這樣瘋狂，失去理智的自己，知道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他不敢再看，原本消失的霧氣也隨之出現，圍攏過來，將那單方麵的淩虐遮掩起來，隻有些模糊不清的穿過霧氣傳進李木清的耳朵裏。
    “你這個虛偽、自私的家夥！”
    “你為什麼要殺她！”
    “我真後悔跟你做朋友！”
    “我永遠不會原諒你的！”
    ……
    李木清忍不住蜷縮起來，濃濃的霧氣將他包裹起來，連那聲音都消失了。
    為什麼不解釋呢？李木清抱著膝蓋把臉埋在臂彎裏，為什麼寧願這樣被打也不解釋呢？
    是了，因為他根本不會信，一個是麵冷心冷，從不承認是他朋友的人，一個是一起長大暗戀多年的女孩兒，他怎麼可能會信。
    不知何時，周圍的霧氣再次散去了，曾經的自己已經不在那裏了，應該是被老師帶走了吧，那個時候，白無心放了信號彈的，老師趕到後，看到他在毆打白無心，便出手製服了他，將他帶走了。
    “白無心，你還能動嗎？”一張有些熟悉臉在眼前放大。
    “皮肉傷，沒事的。”
    李木清聽到白無心這麼說，愣住了，隻是皮肉傷？可是，明明他醒來之後白無心就已經……難道之後還有隱情？
    李木清本想就這樣離開，聽到這裏又忍不住想要繼續聽下去，想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讓白無心的丹田被廢了。
    “其實我都看見了。”那人說道，“我看到那個周朵朵和那些傭兵是一夥的，那株聚靈草也是他們放在那裏的，我去山下叫老師，結果還是晚了一步，我好不容易說服老師跟我過來，就看到你們的信號彈了。”
    原來，是這樣嗎？接受了周朵朵背叛的事實，李木清已經對此很難再有什麼情緒波動了。
    “謝謝你，”白無心沉默了一會兒，“你別告訴他這件事。”
    “你為他這樣做，他什麼也不會知道的，他隻會恨你。”
    “沒關係，總比毀了他好。”那樣的少年，被最喜歡，最親近的人背叛，會造成怎樣的打擊，基本上可以想象，最好的情況也是不再相信其他人，心境大變，無論是對未來的修煉還是交友，都會造成極大的阻礙，所以，什麼也不說，由他這個並未成為他朋友的人來承擔所有結果就好了。
    那人沉默了很久，才在白無心的注視下，點了點頭，“我答應你。”
    “謝謝。”
    那人似乎有些臉紅，稍稍偏了些臉過去，“你還能走嗎？我可以背你下去。”
    “麻煩你了。”白無心朝那人伸*出胳膊，伏到那人背上。
    “雖然我練不了鬥氣，但我也是憑實力考進鬥氣學院的好嗎？”那人的語氣中帶著些笑意，“而且你很輕，也不會動來動去的，一點也不麻煩。”
    李木清突然想到這人是誰了，他們班唯一一個沒有鬥氣，卻在鬥氣班一直排名第一的，姚遠。
    那人高傲得很，所以在班級裏沒有什麼朋友，因為所有試圖跟他拉近乎的人，都被他嘲諷走了，除了白無心，因為白無心基本不和人說話。
    沒想到這人不僅和白無心認識，還這麼關心他，就好像很多年的朋友一樣。李木清一頓，這麼看來，自己這個自詡為白無心朋友的人，真的一點也不夠格。
    姚遠一路將白無心背下了山。
    回到學院，白無心才從其他同學口中聽說林三月要被處罰。
    “真的很難想象林三月是那樣的人，聽說他不僅殺了周朵朵，老師趕到的時候還在毆打白無心。”
    “聽說是為了一株聚靈草，他家裏最近好像很困難。”
    “殺人，也太可怕了吧！”
    “聽說好像是要被逐出學院呢，屠殺同門這種罪名，輕一點也要被廢了丹田的吧。”
    原本躺在病床上的白無心忍不住了，剛想爬起來，就被姚遠按住了，“你要去幫他澄清事實？你想清楚結果了嗎？”
    “這件事本就因我而起，我殺了人，自然應該承擔結果。”白無心皺著眉看著姚遠。
    “那好，我陪你一起去把話說清楚。”姚遠並不讓步。
    “你答應過我的。”白無心緊緊地抿著唇。
    “我隻答應你不告訴他。”姚遠挑眉。
    白無心沉默了。
    “你承認事實我不管，但是這個事實，必須完整，你沒有做錯。”
    白無心聽完姚遠的話，放棄了掙紮，躺在病床上閉上了眼睛，“我不去就是了，你回去休息吧，不用陪著我了。”
    “那我先回去了。”姚遠的聲音裏帶著些無奈。
    腳步聲漸遠，躺在床上的白無心睜開了眼睛，緩緩坐起身，看著門口的方向，輕聲道：“抱歉。”
    然後李木清就看著白無心將上衣脫下，盤膝坐在床上，將自己的丹田擊碎。
    然後，門呯的一聲被推開了，姚遠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猙獰，“白無心！”
    “咳咳。”白無心抬手擦了一下唇邊的血跡。
    “不想讓我的努力白費的話，就不要攔著我。”
    姚遠緊緊地咬著牙，不說話。
    “算了，你讓開。”白無心伸手想推開姚遠。
    “你就，那麼喜歡他嗎？”姚遠緊緊地盯著白無心。
    “他什麼都沒有做，不該受到懲罰。”白無心皺著眉說道，“我殺了人，這個懲罰本來就是我該受的。”
    “白無心，”姚遠看起來很難過，“你總是對自己這麼狠。”
    “我不攔著你，”姚遠伸手抱住了白無心，“我什麼也不會說，這次不騙你。”
    姚遠離開了，白無心去了校長室。
    誤會澄清，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白無心，無辜的林三月被愧疚的眾人奉為英雄，而白無心麵臨的，是更加激烈的責難。
    情況比李木清能想到的還要糟糕，各種流言，還有所有人的冷眼，嘲弄，鄙夷，如果不是姚遠護著，甚至還會有更加恐怖的事情。
    李木清就那樣看著，每一句話，都像砸在他的心裏，原本，那些不該他受的。
    白無心離開的那天，是他十歲的生日。
    那天，白無心起的很早，因為已近深秋，所以楓葉紅的正好，他走進了那片冷楓林，折了一段楓枝。
    那個時候，林三月昏迷了很多天，還在病床上。
    “我要走了。”白無心把楓枝放在林三月的枕邊，“二姐說我十歲之前不能交朋友，現在我已經十歲了，可以和你做朋友了。”
    白無心摸了摸那些紅豔如火的楓葉，“我記得剛入學那個時候，你來看我的比賽，就穿一身紅色的衣服，很好看，後來發了校服，你就不穿了，但是會綁紅色的發帶，你應該很喜歡這個顏色吧。”
    其實他不喜歡，李木清想，剛開始都是母親給他準備的衣物，大多數都是紅色的，其實他一點都不喜歡紅色，他喜歡淺一些的顏色，就像白無心當初穿的那樣，白袍銀邊，如天邊皓月，清冷高貴。
    “我不知道應該送朋友什麼，就折了這個，聽說你之前說過，要留在這裏當老師，”白無心停頓了一下，壓低聲音，仿佛是怕誰聽到，“聽說副院長最寶貝他那片冷楓林了，我就折了一枝，這樣，即使我離開了，他也會把我叫回來罰我做苦力的。”隨後是一串壓得低低的笑聲，很好聽，也很溫柔，“校長他們拿他最沒轍了。”
    “好了，我要走了，你要好好努力啊，三月。”
    這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白無心，一個真正的，白無心。
    原來，他們會經常在那片楓林碰到，是因為這件事。
    隻是，那段楓樹枝，他醒來後並未看到，難道，是被人當垃圾扔了？
    校門口。
    “你要走了？”姚遠站在白無心麵前看著他。
    “嗯，待到今天本來也是向學校申請的，不過，我會回來的。”
    姚遠靜靜地看著白無心，眸色深沉，良久，才移開目光，將一個小盒子遞給他，“這個給你。”
    “這是什麼？”
    “你可以打開看看。”姚遠有些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去。
    白無心打開盒子，裏麵放著一個小小的木人，很精致，“這個是……你？”
    “怕你以後忘了我。”姚遠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不會的，”白無心的聲音中染上了一絲笑意，“因為你是我的朋友啊。”
    姚遠的表情呆呆的，然後猛地低下頭，難得有點結巴的說，“我，我就不送你了。”
    看著姚遠的身影慢慢變小，白無心轉過頭，登上了馬車，隻是，坐在馬車裏時，白無心剛想將小木雕放回去，就看到盒子底部放了一張小木片，上麵端端正正地刻著——生辰快樂。
    李木清隻看到眼前的一切模糊了一瞬，然後，兩滴透明的水珠落到了木牌上，“謝謝你，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