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１
    上司一邊講著電話，一邊撫摸著貓的腦袋。禿掉的毛已經長好了。
    “隻是兩萬塊而已。”
    “……”
    “不用客氣，再見。”上司好像偶爾會給誰打點錢，實習生聽得不是很清楚，也沒法問。每當他想要用筆在紙上寫字，爪子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拉著，寫出來的都是鬼畫桃符一樣的圈圈線線。
    一天，上司上班去了，無聊的實習生打算從書架上選一本書看。上司的書架子上擺滿了各種書，上司平時在家除了看看球賽就是看書。
    實習生想看《紅樓夢》便用爪子去刨，連帶著好幾本書，都被刨了下來，落了一地。
    亂七八糟的書掉落下來後，其中一本書的邊緣，露出了疑似照片一角的東西。實習生打開了那本《了不起的蓋茨比》，書頁之間真的夾了一張照片。
    照片裏一群小朋友排排坐著，還有幾位坐輪椅的。最前排有幾個看起來很像老師的成年人。“Ａ城兒童福利院建院二十周年”幾個醒目的大字印在橫幅上。
    白貓敏銳的綠寶石眼睛，一眼就找出了小朋友裏那張俊秀的臉蛋，和現在一樣英俊的臉。抿著嘴微笑，看起來很靦腆害羞。
    １２
    實習生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媽媽，他從小生活在標準小康家庭，一家三口何其幸福。以後，應該再也見不到了。
    上司回到家，看到被扒出來的照片，蹲下去，撿起。貓咪在腳邊蹭來蹭去，發出喵嗚的叫聲。
    “你又在家裏搗亂啦？這都被你翻出來了，這是二十年前的照片了。”上司說。
    貓用爪子指了指照片，又看了看上司的眼睛。
    “我是在兒童福利院長大的。不像你這樣的純種貓，出生就有人預定要養你了。我三歲多的時候，被父母遺棄在福利院門口，身上帶著的紙條寫著我的名字，遺棄的理由是養不起。還好我所在的福利院，很不錯，大家還算幸福吧。”上司撓了幾下貓下巴。白貓的腹腔發出滿足的呼嚕聲。
    “我對父母唯一的印象隻有媽媽叫我小司。那是我的小名。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哦，小白。我都沒好意思跟朋友說過。”
    實習生知道以前看不懂的上司的眼睛裏空洞，他現在大概明白，那是一種獨自撐過三十年人生後徒留的寂寞。
    實習生以前不知道上司為什麼要這麼拚，還要手下和自己一起拚，現在明白了，他需要掙更多更多的錢，養活自己、養活小白、彌補還是兒童時的那份遺憾。
    上司又喃喃道：“不知他什麼時候會醒來，第一次見到他，就覺得他像陽光一樣暖，那是在幸福的家庭裏成長起來的孩子才會擁有的澄澈眼神。”
    實習生不知道上司在說什麼，也就沒在意了。
    上司在家裏，實在是一個很溫柔的人，要是把對貓的在這份溫柔給同事分哪怕一點點該多好啊。
    可是，上司也許隻是還沒有學會如何對人表達自己的溫柔吧。
    １３
    周五，上司把貓裝進太空背包。上司所在的小組要開始為期一周的封閉式工作，需要幫一個重要的客戶做方案。
    工作狂瘋狂起來，就是這樣的，一個小組的成員都圈在酒店裏，不準外出，吃喝拉撒都在這裏，直到作出方案。
    實習生又見到了以前一起共事的人。小胖哥還是那麼胖，高壓工作下能維持這種體重的人才也隻有他了；淩姐的身姿還是那麼曼妙，陪客戶的工作總少不了她；助理姐姐還是那麼溫柔大方，有著林誌玲一樣溫柔粘人的聲線。
    上司背著貓包走向自己房間，實習生從透明的塑料太空艙裏，看到被上司甩在身後的同事們嘴巴張成了“Ｏ”型。
    緊張的快節奏工作維持了七天，隻有貓很閑，吃著涼拌雞胸、喝著依雲礦泉水。
    小組成員們渾身髒亂差的程度，和方案的進度成正比。
    第七天，方案完美交差。連注重保養的美人淩姐都隻剩一頭亂發了。小組聚在酒店的房間裏喝雞尾酒提前慶祝一下竣工。
    助理姐姐：“實習生弟弟不在，感覺好無趣哦。”上司窩在沙發上，拿著雞尾酒像一尊雕像。
    小胖：“我想去看看小熙，這幾天你應該不會給我安排工作了吧，上司？”
    旁邊的白貓身上的毛，從頭頂一直抖到尾巴根。小熙正是他的名字。小胖是要給自己掃墓嗎？
    淩姐：“小熙什麼時候才會醒啊，姐姐我好想他的，我們組唯一的美少年啊。”
    助理姐姐：“我也是啊，小熙弟弟不在，真的不習慣啊，哪裏還有他那麼可愛的實習生。”
    白貓瞪圓了雙眼：“！！！”坐在落地窗邊的貓咪實習生好像從他們的對話中聽出了什麼，自己還沒死嗎？
    上司：“反正就在Ａ城中心醫院，空了大家一起去吧。”
    １４
    原來自己真的還沒死，可是要怎麼才能變回去啊，雖然當上司的貓也很幸福，自己更想見到爸爸媽媽啊，媽媽現在一定很傷心。
    實習生想去醫院看看自己現在什麼樣子，有沒有被撞毀容、有沒有缺胳膊少腿。
    這時候，透過玻璃窗，實習生看見一個老人在對麵馬路上。
    白貓從房間衝了出去，四隻小腳速度飛快，上司在後麵追。
    白貓看見的老人正是他的奶奶。
    一輛疾馳而來的出租車開過來，突然一隻白色的東西衝過來。出租車來不及刹車，白貓被撞得飛了起來，像一隻被拋上天的皮球。
    實習生看到了跟在後麵愣住的上司，上司的表情就像看了恐怖片，沉著冷靜的上司也會有這種表情，搞笑誒……
    實習生感覺自己的思緒飛走了，飛離了貓的身體，然後一瞬間便失去了意識。
    １５
    “醒了醒了，咱兒子醒了。”是爸爸的聲音。
    “哎喲，我的兒啊，你醒了啊，腦袋疼不疼啊，還認得媽媽不，我就說讓你考公務員吧，非要去什麼投行，累暈了還被撞了……”是媽媽熟悉的嘮叨。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媽媽的碎碎念了，久得好像過了一個世紀。
    實習生腦袋有點空白，記憶斷片了。
    醫生過來給他做完了全身檢查，說：“你終於肯醒來了，觀察一天就可以出院了。”
    實習生覺得很幸福，有媽媽的碎碎念，不是煩惱，而是安全感的源頭。
    “你已經昏迷兩個月了，急死我們了，奶奶正在來醫院的路上呢，眼睛都哭腫了。我給你奶打個電話啊。”爸爸出去打電話去了。
    “乖兒子，肚子餓不餓啊，想不想吃飯啊……”媽媽又開始關心問長問短，心肝脾肺腎問了個遍。
    實習生腦子裏還是空白一片，點了點頭。媽媽在醫院食堂買了蕃茄炒蛋、三鮮湯。白米飯。
    實習生端著碗，他餓極了。番茄炒蛋酸甜的香氣，刺激了他幾個月未用的嗅覺。剛剛還在短路的空白大腦，想起了什麼。
    番茄炒蛋的香味、打碎的白瓷盤、溫柔的撫摸、照片上靦腆的男孩……上司驚恐萬分、看到了世界末日的空洞眼神。
    對了，自己變成貓的時候被撞飛了。
    “媽，今天是幾號？”
    “十月二十號，怎麼了？”
    還在那一天，還來得及。上司需要那隻貓，他不能沒有那隻貓。
    “爸媽，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來。”
    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實習生拿起自己的手機，往外跑。
    實習生的老媽，每天都給他的手機充滿電，在上麵尋找有沒有他的女朋友……或許女朋友的呼喚能叫醒他。自家乖兒子貌似太乖了，微信朋友圈和QQ裏完全找不到談戀愛的跡象。
    １６
    撥通了上司的電話，沒有人接聽。真是急死人啊，上司怎麼不接電話啊！上司是個從來不會錯過任何電話，包括騷擾電話的人啊。
    他的工作性質決定了他必須保證自己要認真對待每一個來電，說不定是美國的領導或哪個大客戶的。
    今天為什麼不接電話啊。
    實習生撥通了小胖、淩姐他們的電話，都表示上司抱著貓打了個車就走了，然後就聯係不上了。
    實習生在醫院門口攔下一輛出租車，他告訴司機，目的地是那家寵物醫院。
    司機用懷疑的眼光看著他，他現在看起來太像從精神病醫院逃出來的病人了……
    實習生用支付寶付了錢，風一樣的跑到寵物醫院裏。他還記得這家大型寵物醫院的手術室。
    上司坐在最裏麵的長凳上埋著頭，看不到他的臉。
    護士小姐看著病號服的實習生就要走進去，她隻好阻攔這個疑似精神病人的家夥。
    “這位先生，裏麵是寵物家屬等待區，請問您是哪個寶寶的家屬？”
    實習生：“小白。。”
    護士：“這裏沒有叫小白的。”
    醫院裏的檔案用的是小白的全名，實習生忘記了小白的名字··看見手術室等待區的上司，像雕像一樣僵硬著。實習生好像感覺到了他心裏的絕望。他說過，小白是他唯一的家人。
    實習生不顧阻攔，衝了進去。
    １７
    上司看見出現在自己麵前的實習生，上下打量，確認是他本尊無疑。
    “我……”實習生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上司麵部硬朗而精致的線條崩得緊緊的，深邃的眼眸此刻空洞得像昏黃的沙漠。
    一個護士從手術室裏走出來：“先生，您家寶貝怕是不行了，我們盡力了。”
    “小白是我唯一的家人……”上司強忍著悲傷，苦笑著說。在下屬麵前，他還是個頂天立地的上司。
    代替小白的日子裏，上司對貓咪有多溫柔，他現在就有多悲傷；上司做的蕃茄炒蛋有多美味，他現在的絕望就有多深沉。
    實習生雙手輕輕撫上上司的肩膀，脫口而出：“小司，你還有我，我也是你的家人。”
    上司詫異的看著實習生，他怎麼會知道這個名字，已經二十多年沒有人這樣叫過他。
    “從現在起，我會代替小白陪著你，一直一直陪著你。你把我當小白也沒關係，雖然我不會做飯、也不會做家務，可是我會努力學習的。我也會認真工作，不會給你增加負擔……我不用吃進口貓糧，那個太貴了……雖然很好吃。”實習生緊張地語無倫次。
    上司把頭埋在實習生胸口，實習生也緊緊抱住了上司。悲傷的時候，沒有什麼比一個擁抱更能安撫人。
    “活過來了！活過來了！真是個奇跡誒！這隻貓真的好頑強！”一個醫生從手術室裏蹦出來喊道。
    實習生：“……”
    上司：“……”
    無論你有多孤獨，上天都會安排一個天使，來到你身邊默默陪伴你。哪怕他隻是一隻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