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顧熙捧著手爐垂頭溫聲告別，一身白袍在夜色中消失的緩慢。
    江曜靠在門上看著那個背影，片刻後也跟著起身過去，可那腳步極輕，輕到如此靜謐的月色下卻沒有一絲聲響。
    他跟在顧熙的身後持著一丈的距離，前麵的路平坦且寬敞見不到半塊多餘的石子，這條路江曜走了無數次，前麵那背影也瞧了無數次。
    江曜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苦笑了下，他每次看見那孩子自己一個人走的時候就擔驚受怕的不行，凡人太脆弱，顧熙哪怕是磕了一下他也心疼。
    安落說江曜太過憂慮，打從顧熙懷在娘的肚子裏就開始擔憂，時時刻刻看著，生怕他遭了什麼災禍。
    顧熙生下來的時候眼就盲了，江曜偷偷瞧著，心裏像是被人擰巴在一起，難過。
    “少爺怎麼又得又自己出去了，出去的話您吩咐一聲…”來開門的仆人眼前一陣發黑，忙是上前圍著顧熙左右看看才長舒口氣，“少爺您可真是嚇死我了，您要是有個萬一奴才…呸呸呸，我家少爺福大命大。”
    顧熙含著笑聽，也不反駁。
    “您快些進去暖暖身子，爐子我再給您添些碳。”仆人扶著顧熙進去，絮絮的念著。
    拐角處，透了一方黑色衣角。
    江曜轉身離開，身邊慢慢晃出個人影來。
    “大人且再等等，少主這一世時間不久。”安落瞅著江曜皺起來的眉頭出聲寬慰，想了半天也撿不出來什麼合適的話，“您…少主這一世身子弱，但家庭倒是不錯的。”
    “你是不是覺著我緊張過頭了？”江曜踏著顧熙走過的路反複走著，“確實不該如此。”
    “屬下知道…”
    江曜扯了下嘴角，那聲音似是帶著月色沉下來的涼意浸在其中，安落從未見過他如此。
    “那天子熙躺在地上，我才第一次明白什麼叫”死”。”江曜閉了下眼睛，“神也好魔也好，死不過是輪回重生，起來，還帶著萬年億年的記憶，不過一瞬的事兒。”
    “但身為人不同，死了便是死了，輪回之後便不再是上一世的人。”他頓了下，“他就死在我麵前，我現在一閉眼睛，滿腦子都是那天血鋪在地上的樣兒。”
    安落緘默不言。
    “我才明白，為何人死了親朋好友會悲痛如此，地府裏那些人總是一起來，原是舍不得才跟著過來。”江曜抬頭望著天上的圓月，表情很是悲傷，“因為再轉世了，你認不得我，我也認不得你。”
    “現在我能認得他便是最大的幸運，沒想到，我一個魔神現在也得用上這兩個字來。”
    安落心說一句非也，遇上情愛一事大家分什麼魔神人，都不過是牽腸掛肚著想念罷了。
    “少主都能明白的。”安落悶悶的寬慰，起不到什麼效果。
    第二日顧熙也是起個大早，夜裏睡得沉精神也好了許多，四下無事時便命人拿筆墨紙硯，昨天作的畫鋪開，透出一股淡淡的墨香。
    袖子挽了小半上去露出一截手臂，腕處微抬著，筆杆是墨色的倒是襯得人皮膚極白，手指一勾一壓，墨汁在紙麵上延伸暈開。
    寫的便是，“江曜”二字。
    “您寫的這是要送人？奴才幫您卷起來還是框起來？”
    “卷起來就可以，今天外麵天氣不錯，晌午就去吧。”顧熙歪了下頭，想到什麼喜事一樣樂起來，“給茶館送過去，我親自。”
    應聲的下人有些擔憂，想著也沒多遠的路，自己送主子過去的小心些就是了。
    “你別跟著。”
    得，他站在門口看也得把人看到地方才行。
    “又不讓人跟著，小熙這是要去哪兒？”話音剛落便被接了起來，葉琛敲了敲大敞著的房門走進去，“不然我送你？”
    “琛哥。”顧熙放下手裏的毛筆繞過桌子去迎，“去對麵茶樓，哪兒用得著人送。”
    葉琛錯過視線看向後麵的下人，那人苦著一張臉對他雙手合十，祈求葉琛能幫襯一下。
    無奈，葉琛斟酌了幾番開口，“待會兒我隨你走一段，不讓下人跟著就是。”
    顧熙拗不過，心說自己也不是什麼小孩子，家門口的事情也要擔憂至此，說到底還是身子不爭氣罷了。
    兩人走的很慢，葉琛離了老遠就瞧見茶館門半敞著，和街上不同，裏麵看著冷冷清清的。
    “這家茶當真好喝？”葉琛左右看了看，大晌午的茶館卻沒有人，著實難以理解。“這…如何維持生計？”
    “這茶館開著，隻是覺著有趣而已。”聲音從屋內傳出來，懶懶散散的像是沒怎麼睡醒一樣，“圖個樂嗬。”
    門被人拽開，裏麵走出一黑袍男人。
    男人長得極其帥氣英俊，墨發垂在身側被簡單束了起來，薄唇微微挑起眼中似含星光，抬眸看過來的時候就像把上等的短刃，淩厲且攝人心魄。
    不得不承認，就連葉琛看過去的時候也心動了一瞬。
    他和顧熙的“漂亮”不同，是一種讓許多女人甚至男人瘋狂傾慕的帥氣。
    “…這…這樣。”葉琛倒吸了口涼氣後退一步，忙是把視線轉向身邊的顧熙才覺得自己回過神來，“我先走了，本家還有事情。”
    顧熙不明發生了何事，點頭應下。
    “昨天晚上說的那副畫。”顧熙雙手捧著畫遞過去，猶豫了下又往裏麵走著，“今天是什麼茶？”
    江曜看著外麵明晃晃的日頭挑了下眉，反手關門隔絕外麵的視線，“你最喜歡的正山小種，用高山雪水泡的。”
    “哪裏來的高山和雪水？”顧熙落座，“我何時說過最愛這種茶？”
    “我自有辦法。”江曜笑開，煮好的水泡得茶葉浮起再落下，茶碗的蓋子合上靜置，須臾後倒出頭茶，茶香悠悠地散於室內，不由得便讓人心靜了下來。
    江曜沒解釋他為何會知道，隻淡淡說了句，“你總喝。”
    你上一世總喝，每次我來總要拿這茶出來。
    “確實。”顧熙接過遞來的茶杯握在手裏，指尖磨砂著杯璧不再言語，旁的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江曜不問，也跟著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