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下的塘下村，炊煙嫋嫋。層層遞進的梯田上仿佛披著一塊綠黃的皮，間時有不少農民捕獲了一茬茬的黃鱔往家裏趕。放牛的孩童騎在牛背上唱著回家的歌，老人牽著梨一笑一喝間搭唱。昏黃的影子錯影交接，水天一線，美不勝收。
    天色漸晚，陳玉蘭快速收拾好了田地，在溪水邊洗幹淨了手腳，下意識地摸了摸兜裏的五十塊錢，那是她今天的工資。錢還在，她嘴角浮出了笑容，趕回去做晚飯。
    “人死哪裏去了？還不快做飯？想餓死老娘我嗎？”
    才剛回到家裏，就聽到了婆婆刻薄的咒罵聲，陳玉蘭習以為常。
    “一個個全是賠錢貨，還不知道孝敬我！”
    “再不做飯，就滾出我林家！”
    “媽，你等等，我這就去做飯。”陳玉蘭回到家，在老婆子的咒罵下進了廚房。
    老婆子尤其不滿，站在廚房門口，對著陳玉蘭指手畫腳地叫罵。
    “一個不下蛋的母雞，管不住自己的男人！”
    “我要是你，早就上吊去了。”
    “你說你怎麼這麼沒用？這個時間才做飯，是想餓死我嗎？”
    “你還知不知道，我是你婆婆啊？”
    ……
    老婆子罵著罵著，好像累了，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陳玉蘭做好了晚飯，卻見隻有林小翠一人走入家門，她的女兒林曉曉卻不見蹤影。陳玉蘭擔憂道：“小翠，曉曉呢？”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她，怎麼知道她去了哪裏？”
    “你是她姐姐，她是你妹妹。曉曉還小，上學的事情你這個當姐姐的，難道不應該多照顧一下？”
    “憑什麼讓我照顧她！”林小翠大喊大叫。
    “因為你是她姐姐。”
    “哼！”林小翠冷笑：“我才不是她姐姐，我也不認你這個媽！一個後媽而已，管那麼多做什麼？我不用你管。”
    “小翠……”
    陳玉蘭因為掙了五十塊錢，剛升起的那一瞬間幸福感，在老婆子和林小翠這樣的態度下，頃刻間煙消雲散。
    她擔心林曉曉，飯也不吃了，趕緊出去找人。
    林小翠懶得理她，坐在了飯桌前，桌上的菜還是一樣，一盤青菜湯，一盤鹹魚，之後就是大白飯。
    林小翠看著沒什麼胃口，但是不吃又覺得餓。
    看著桌上連飯都沒掏，林小翠很生氣，可陳玉蘭不在，她隻好去廚房裏拿了碗自己盛飯吃。
    “一個個的，都死絕了！”
    “老娘餓了，快給我盛飯，我要吃飯！”
    老太婆的聲音很大，明明自己可以走路，她卻偏要待在自己的房間裏，等著兒媳婦伺候她。
    林小翠像是沒聽到她的話一樣，自顧自地吃著，等吃飽了桌上的菜已經去了一半，鹹魚也隻剩下兩三塊小塊的，吃飽喝足，碗筷隨意地丟在桌上，之後就回了房間。
    老太太罵了許久，卻是一個人都沒應她。
    實在餓的緊，越老越是餓不得，一挨餓渾身無力。
    她隻好自己出門去吃飯。
    卻發現人都不在，飯菜放在桌上，而且少了一半。
    老太太瞬間大怒，“一群沒用的賠錢貨，整天就知道吃吃吃。”
    見桌上隻有一個碗，老太太的聲音更大了。“吃了還不知道洗碗筷，賠錢貨就是賠錢貨，手腳這麼懶惰，以後嫁不出去，我把你們都賣了！省的天天氣我這老婆子。”
    然而沒有人理她，林小翠在屋子裏躺著，隻當做沒聽到。
    老太太自己一個人去拿了碗，自己裝飯自己吃，桌上的鹹魚和菜都被吃完了，她就把碗筷丟在桌上，氣衝衝地喊人去燒水洗澡。
    但是依然沒有人，她就在自己的房間裏罵罵捏捏，大有沒人給她燒水，她就不罷休的勢頭。
    陳玉蘭離開了家門，就一路往學校的路上狂奔。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她還沒看到林曉曉，不由得更加擔憂。
    “曉曉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陳玉蘭心裏緊張極了，腳步變得更快，可是一路上沒有看到女兒，她害怕了起來，想到女兒可能會出事，心都在發顫。
    要是女兒出了什麼事，她該怎麼辦才好？
    遠遠的，有幾道身影有說有笑的，迎麵走來。
    陳玉蘭認出了他們，都是同住一個村子的人。
    肖子初和林諾她是認識的，今日還見過，另外一個她也認識，叫張北雄，牛大叔的兒子。
    張北雄背上背著一個小女孩，那不是她的女兒又是誰？
    陳玉蘭奔跑了過去，“曉曉，曉曉。”
    “陳嬸嬸。”看到陳玉蘭，張北雄心中一喜，總算不用自己背了。雖然林曉曉的體重也不算重，可是背了一路，他還是覺得有些疲憊。
    “曉曉這是怎麼呢？”陳玉蘭走過去，從張北雄身上接過了林曉曉。
    林曉曉正在睡著，而且腳邊還纏上了繃帶，裏麵有鮮血滲出，看著就讓人心驚，“曉曉，怎麼會這樣？曉曉，你怎麼呢？”
    “陳嬸嬸。”林諾走了出來，“曉曉受了傷，又發燒了，現在已經睡著了。”
    “受傷？發燒？怎麼會這樣？曉曉好好地，怎麼會受傷的？”
    張北雄氣憤地看口，道：“嬸嬸，曉曉是被她姐姐推倒在地後受傷的，我們三個人，親眼所見。”
    陳玉蘭聽著張北雄的話，瞪大了雙眼，一副備受打擊，無法置信的模樣。
    “還有，陳嬸嬸，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林諾上前一步，掀開了林曉曉的衣衫，露出了滿是傷痕的手臂，“這些傷，是日積月累下來的，說明她平日裏就在遭受著非人的折磨。你是她的母親，該不會連這個都沒發現吧？”
    陳玉蘭張了張嘴，喉嚨裏發出一絲絲痛苦的悶響，說不出話來。
    她看著女兒細瘦的手臂，淚如雨落。
    “怎麼會這樣？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陳玉蘭哭著，無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林曉曉身上的傷，怎麼來的，哪怕看不到，也能大概猜得到是被奶奶打的，掐的。雖然小孩子不聽話挨打很正常，可是陳玉蘭怎麼都想不到，會是這麼嚴重，婆婆怎麼能這麼狠心？
    陳玉蘭哭著將孩子抱在自己的懷裏。“曉曉，媽媽對不住你，媽媽對不住你。”
    “陳嬸嬸，我今天跟你說這些，不是像讓你說對不起的。”
    陳玉蘭不解，抽抽噎噎地問：“那，那你想跟我說什麼？”
    林諾歎了口氣，道：“你也別問為什麼會這樣？這樣很不負責任，這是你應該去發現的事情，現在卻讓我們發現才告訴了你。你自己的孩子，自己不疼，那就真的沒人會去疼她了。更何況，和名聲比起來，陳嬸嬸你覺得是讓孩子過的快樂更好，還是為了那點名聲更好？”
    前麵一句，陳嬸嬸懂了。
    可後麵一句，卻不懂。
    她做這麼多，也不是為了什麼名聲，而是為了良心，為了做到問心無愧。
    肖子初沒想到林諾對這件事這麼在意，隻是在一旁看著林諾，心裏有些發酸。
    感覺林諾經曆過很多事一樣，可他卻不知道。
    林諾並不知道肖子初的想法，他繼續開口道：“為了照顧好別人家的孩子，給對方吃好穿好，自己的孩子卻穿的又舊又破，還營養不良，甚至遭受著非人的虐待。陳嬸嬸，我都要懷疑，曉曉是不是你的女兒了。這待遇，可不就是傳說中的後媽待遇嗎？你真是曉曉的後媽啊！”
    陳玉蘭神情一滯：“你胡說什麼？你一個孩子懂什麼？她是我女兒，是我親女兒！我怎麼可能不疼她？可在家裏，我做那麼多事情，沒時間帶孩子，孩子一直都是她奶奶帶著她，我，我怎麼知道會是這樣，我……”
    “林諾，你別說了，你看陳嬸嬸都哭了。”張北雄走過來拉住林諾的手臂，道：“行了，我們都回去吧！曉曉沒事就好了。陳嬸嬸，這是曉曉的藥，我們送她去了衛生所，曉曉受傷又發燒了，是肖大哥出的錢呢。”
    陳玉蘭起來擦了擦眼淚，向肖子初道謝，問肖子初要多少錢，她還給他。
    好在今天掙了五十塊錢，不然她真的一分都拿不出來。
    肖子初原本想說不用了，但陳嬸嬸堅持，他就把清單給了陳嬸嬸看，告訴她多少錢。
    陳玉蘭給了肖子初錢，就抱著女兒往回走。
    林諾等人追了上去。
    看著陳玉蘭焦急的背影，林諾道：“回去給曉曉熬點粥喝，發燒了，要吃清淡一點的，多喝水。腳受傷了，不能去學校，記得請假。不過你記得帶好自己的女兒，如果放在家裏，我想她還會繼續挨揍。曉曉身上的傷，我們都看過了，如果我想的沒錯，她幾乎每天都在被人毒打，然而你卻完全不知情，所以她們應該是背著你做的。不想她在受傷的時候還要被人打，陳嬸嬸你最好多看著點，別留下林曉曉跟她奶奶或姐姐獨處。”
    “我，我知道了。”不知道怎麼回事，陳玉蘭覺得林諾這個人有些可怕。
    他明明就是個孩子。
    可是那雙眼睛，仿佛能將一切都看穿，甚至能把她從來沒有注意到的東西都注意到了。
    她有些害怕看到林諾，這個小孩，怪邪門的。
    “還有，陳嬸嬸，給你一個忠告，你賺錢的事情，最好不要讓曉曉奶奶和姐姐知道。”
    “為什麼？”
    “如果你還想讓你的女兒過上好日子，就聽我的，不要讓她們知道。”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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