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泥磚房，黑泥地板，還有床底的甘草傳來了一陣陣香味。
    這是林諾6歲時，兄弟二人同睡一張床的房間。
    出了門就是連著的客廳，牆壁上的偉人掛曆，顯示著現在的時間：1997年2月11日，正月初五，星期二。
    視線移動，大廳中心缺了腳的茶桌，門前掛著的玉米種，幹辣椒，大蔥頭，大蒜頭……
    林諾目光呆呆地環顧眼前的屋子。他這輩子為了報仇，壞事做盡，最後直接運送了兩車的炸藥，將自己連同整個偽裝起來的殘疾村都送進了地獄。
    卻沒想到，他死後居然還能再看一眼年幼時這貧窮又溫暖的家。
    正在這時，院外傳來一男一女兩個人的聲音。
    “承承，行李你拿好了，千萬別丟了。裏麵有媽媽給你包的兩百塊錢，還有一些幹糧，在路上吃。我聽你大伯母說，火車上的開水都是免費的，到時候你帶著幹糧，就著開水吃一頓，別省著啊。”
    中年女子，紅著眼眶不舍地看著麵前一位13歲的少年。“到了省城，多聽你大伯母的話。”
    “我知道了，媽。媽，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還有諾諾。我去了省城，一定會努力打工賺錢回來，給諾諾讀書的。你讓諾諾好好上學，別的事都不要管，好好讀書。隻有好好上學才能出人頭地。”
    “放心的去吧，媽媽會好好照顧諾諾的。他要是敢不去上學，媽媽就打斷他的腿。”
    “嗯，媽，那我走了。”
    “好，你一定要……保重。”中年女子，眼淚都落了下來。心中縱然不舍，卻也隻能讓他去打工，否則這家裏根本供不起兩個人的讀書錢。
    “哥哥，不用去打工了。”
    這時候一道稚嫩的聲音，傳入了兩人的耳中。“大伯母的話千萬別信。”
    羅伊情和林承兩人同時看向從客廳裏走出來的小孩。
    林承微微一頓，剛剛是他的弟弟在說話？
    “諾諾，剛剛是你在說話？”
    林承有些不敢相信，因為那道聲音，帶著一種決然和穩重，不像是這個年齡會說的話，可偏偏是從他弟弟的嘴裏發出來的。
    可他的弟弟隻有6歲，一個愛鬧事，愛玩的年紀。
    甚至有時候他都發不出準確的讀音。
    現在怎麼突然說出這樣清晰又令人信服的話來？
    林諾看著眼前全須全尾的哥哥，目光微熱。
    不管現在是做夢，還是臨死前的恩惠讓他與媽媽和哥哥再一次重聚，他都想做些什麼。
    尤其是現在，他知道大伯母是個地地道道的人販子，並且她並不是想帶著哥哥去省城打工，而是要帶著哥哥去殘疾村砍掉他的雙腿。
    之後，哥哥就會成為一個幫殘疾村沿街乞討賺錢的殘疾人。大伯母也會對外宣稱，哥哥自己跑了，再也不肯回來，浪費了她一番苦心，沒想到他是這種人。
    媽媽不信，他也不信，隻是哥哥一直沒有回來，就越發印證了大伯母的說法。
    直到10年後，媽媽看到一位殘疾人在街上乞討，她給了一些錢，看到了哥哥那張臉，才發現那是哥哥。
    一切悲劇就從找回哥哥這一刻刻開始。
    他們為了哥哥，找到了當年的大伯母，慢慢就開始對上了，最後發現了殘疾村的存在，因為他們的作為，怕被暴露的殘疾村生出了殺人之心，他們不但殺了哥哥，還殺了他母親。
    後來林諾逃了。
    他想盡了辦法，給母親和哥哥報仇，他把大伯母一家都送進了監獄，最後發現殘疾村經過這10年的發展，勢力非常龐大，各種利益糾紛在一起，他一個人實在拿整個殘疾村沒辦法，於是就用手段，買了兩車炸藥，炸毀了整個殘疾村，與他們同歸於盡。
    現在他回來這裏這麼久了，閻王爺還沒有把他收走，那他就一定要做點什麼，尤其是現在他一定要阻止哥哥的悲劇，也要阻止10年後他們一家的悲劇。
    “沒錯，就是我在說話，哥哥不用去打工，我們有辦法賺更多的錢，這個大伯母的話不能信。”
    “諾諾，你在胡說什麼？大伯母的話怎麼就不能信了？我們可是親戚。”羅伊情雖然震驚，但很快就冷靜下來，一個6歲孩子說的話，能有多少可信度？
    她認為這是小兒子為了不想讓大兒子去打工，才說出來的。畢竟兄弟二人的感情不錯，一個走了另一個自然會傷心的。羅伊情態度軟了下來：“我知道你擔心哥哥，但你也不能這樣汙蔑你的大伯母。”
    “媽，我知道你不會信我，接下來大伯母肯定會來的，你按照我說的去問她，如果她能回答這些問題，哥哥就跟她走，如果她不能回答，那哥哥就絕對不能跟她走！”
    “羅妹子，在嗎？”
    羅伊情正想問什麼，這時候，一道洪亮的聲音就傳了進來。
    不是大伯母康玲的聲音又是誰？
    母子三人走了出去。
    隻見客廳裏已經走進來一位40歲上下的中年婦女。
    婦女皮膚略黑粗糙，麵無三兩肉，一臉刻薄相，穿著一條喇叭褲，一件花襯衫，覺得自己很潮流。
    林諾再一次看到她，恨不得立刻將她粉身碎骨。
    他們一家的悲劇就是因為她。
    他的這個大伯母——康玲。
    “大嫂，你來了。”羅伊情紅著一張臉走了出來，看起來就像是哭過的樣子。林諾的話在她的腦海中不斷的來回跳躍，出於擔心，還是小心一些為妙。這樣一來，林諾也沒有辦法阻止林承去打工了：“大嫂，我實在是舍不得，讓承承獨身在外，我擔心他。”
    康玲看了一眼羅伊情，這些年來雖然一直在幹農活，可是這張臉，還是一樣的勾人，那身材，前凸後翹，果然不愧是村裏一枝花，都三十好幾的人了，還長得這樣勾人。
    康寧的臉上閃過一抹嫉妒，真是個狐狸精，都有兩個兒子了，還做出這副樣子給誰看？
    讓她家那酒鬼，對她念念不忘。
    “羅妹子，我知道你擔心，可是你家裏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如今連供著一個孩子讀書的錢都沒有了，家裏的地都收回去了，你還拿什麼養他們兩個人？要是林承跟著我去省城打工，這樣還可以給你補貼家裏。說不定賺了大錢，還能讓諾諾好好讀書呢。到時候在省城裏找個媳婦，不比你在村裏找得好？”
    “我也知道嫂子你是為了我一家好。可我還是有些擔心。嫂子，我能問問你，承承去了省城真的能進廠裏工作嗎？”
    “唉呀，當然可以啦，要是不可以，我怎麼帶他出去？”
    “可是是哪一家的廠子，肯收承承這樣的孩子啊？我聽說從幾年前開始就大批人下崗，現在找工作特別困難，承承現在才13歲，他們真的收嗎？”
    康玲，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對呀大伯母，那個廠子叫什麼名字啊？我哥哥要進廠裏工作的，總要知道那廠子叫什麼名字吧？那個廠子位置在哪？給工人的工資一個月多少？有什麼條件？會不會扣押工資？具體什麼時間發工資？還有啊，還有啊，去了省城我哥哥要住哪裏？”
    “啊……”林諾天真的跑了出來，剛剛的話好像不是他說的一樣。
    哪怕母親不知道他要問什麼，他也絕不能讓這個造成他一家子悲劇的人好過！
    跑著跑著，他就故意不小心撞到了桌角的茶杯。
    茶杯上是羅伊情剛泡好的滾滾的茶水。
    這一撞，他就直接將那茶杯甩到了康玲身上。
    可惜力氣不夠，不然直接甩她臉上。
    滾燙的茶水，落在身體裏。康玲猛地站了起來，發出了一聲殺豬般的慘叫。“啊……”
    林諾冷笑著看著她在屋子裏轉了幾圈，把屋子裏的凳子椅子都撞翻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回過神來。
    康玲目光一擰，狠狠地瞪著林諾。“你這個小畜生在做什麼？”
    說著她一巴掌就往林諾的臉上招呼了過來。
    林諾冷著臉，一動不動，手裏抓了一把洋釘，這是他剛剛在屋子的角落裏看到的，隨手抓了起來，洋釘的尖端冒著寒光，隻要康玲的巴掌敢甩下來，他就會刺上去。
    他可不想死了，都這麼不順心還看到了這個人。
    而羅伊情卻是大驚。
    沒想到小兒子這麼不小心。
    可是看著康玲那殺人的眼神，她就慌了一下，二話不說俯身擋在了兒子麵前，抱緊小兒子。
    絕不能讓小兒子受到傷害！
    康玲這一巴掌真要甩過去，以小兒子這瘦弱的身子，半條命都沒了。
    然而康玲的巴掌遲遲沒有落下。
    她被林承抓住了。
    林承的力氣很大。
    康玲掙紮了幾次都沒有掙紮出來。
    康玲目眥盡裂：“小畜生，還不快放開我，你還想不想去打工呢？”
    “不準打我媽！”林承發怒了。
    怎麼打他罵他都沒關係，但是不能打他媽。
    她要敢下手，他就敢揍她！
    “你再不放手，就別想去打工了。”
    “我可以不打工，但你不能打我媽！”
    林承甩開了康玲。
    康玲後退了幾步，不可置信。
    “你，你們……”她的手指著林諾一家子三人，好像他們一家做了什麼壞事似的：“好啊，我看你們這一家子，合著就是欺負我一個人。好，好的很，我好心給你們介紹工作，帶你去打工賺錢，你們就是這麼對我的？你們等著，我不會就這麼罷休的！”
    說著康玲放下狠話，惡狠狠的走了出去。
    這樣一來，打工一事，自然是沒有著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