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兒，你相信嗎？承諾是最美的謊言。起初，我也是不相信的，但事實證明，的確如此。所以親愛的逝兒，紫姨希望你長大之後不要輕易向別人承諾。因為，明明擁有了期望卻又陷入失望，真的很痛苦。
    看著搖籃中魚喃兒的甜美睡相，紫芾忍不住無聲地感慨。
    小白龍終究沒能實現他的諾言。明天，將是他與晶靈的大婚之日。
    回想知曉真相的那天，她病得很重。想見小白龍的欲望在體內迅猛地膨脹，她覺得自己像隻將要爆破的氣球。
    粉鳶實在看不下去，兀自去了水晶宮。隻見四處張燈結彩，雙喜在大殿內高高懸掛，紅得刺眼。
    通過典束支支唔唔地敘述，粉鳶了解了事情的經過——
    小白龍拒婚態度堅決，但南海公主畢竟不是等閑之輩，她是南海龍王的掌上明珠，稍稍的哭鬧外加絕食便足以引起軒然大波。
    東海龍王一向注重情義，不想因兒女之事與兄弟產生糾葛。他很了解南海龍王的脾性，若是不給他麵子，難免會發生一場大規模海戰，甚至會驚動天帝。
    而龍母一方麵不舍得紫芾這樣的兒媳，另一方麵又不得不為大局著想，最終因急火攻心生出一場大病。
    俗話說：百善孝為先。小白龍實在不忍看到父皇與母後為自己的一己之私煞費苦心，隻能忍痛妥協。
    得知此事之後的紫芾病情加重，昏迷了三天兩夜。醒來時，她極其平靜。因為她知道，再如何痛苦也無濟於事，在夢中她想通了很多，她不能破壞小白龍與家人的感情，因此她選擇沉默，情願不再見他，打擾他的決定。
    沒有等到海王回來，他們已宣布成親。
    紫芾唯有整日如丟了靈魂般麻木地等待那天的到來。雖然，她盼望著那天永遠不會來。
    “貝莉歐，賀禮都準備好了嗎？”手中緊握的喜帖像一團高溫的火球，將皮膚灼得生疼。
    喜帖是晶靈送來的，仿佛是在炫耀自己的成功。
    紫芾隻覺可笑，因為晶靈始終不會明白，自己在成功的同時也輸掉了半生的幸福。
    嫁給自己不愛的人，會有幸福嗎？答案是否定的。
    紫芾換上一直珍藏的白色連衣裙。小白龍的眼光果然沒錯，她很適合白色。合體的連衣裙襯出她雪白的肌膚，瞬間，精致的五官便如同打上了一層閃亮的燈底。
    “哇，四公主，你好美！”貝莉歐打點好一切之後，忍不住讚歎。
    “再美也美不過新娘子。”
    貝莉歐無語。她知道紫芾一直在強顏歡笑。這其中的折磨，她永遠都無法體會到。
    “您真的要去嗎？”還是不去為好，去了會更痛苦的。
    “我不能退縮，或許……還會有轉折的機會……”就算是死灰也有複燃的可能吧？
    吉時已到，喜樂響徹整個東海。
    身著喜袍的晶靈將得意的笑隱藏在鳳冠的珠簾後。
    她是不敢來了嗎？哼，膽小鬼。心懷對紫芾的輕蔑，她順從地與小白龍拜完高堂。
    “二拜天地——”低頭之際，一個白色身影駐立在麵前。
    四目相對，絕望駐紮在瞳孔深處，看似永不會消褪。
    “夫妻對拜——”
    隻有晶靈獨自彎下腰。看到愣在原地的小白龍久久沒有動靜，她氣憤地揭開紅蓋頭，怒視著他和紫芾。
    “逸揚，別做傻事。”大太子崢仁走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道。
    “紫芾……”小白龍滿麵愧疚。上一秒隻要她說聲“不要”，他會立刻放下一切帶她遠走。但崢仁的提醒讓他瞬時醒悟。他恐怕要欠這女子一生了……
    “今天是九太子大喜之日，略帶薄禮不成敬意。在此祝賀二位新婚快樂。”
    紫芾一聲令下，一隊人魚戰士搬著數隻彩色箱趕了進來。打開箱蓋，上好的夜明珠、千百年的金珊瑚、繡著栩栩如生的圖案的海綢等眾多稀世珍品琳琅滿目。來賓皆發出一陣陣驚歎與羨豔的“嘖、嘖”聲。
    “多謝。”小白龍抱拳道謝。眼中看不出一絲欣喜，隻有綿延的失望與哀傷。
    “好了，海王宮內還有些事需要處理，我就不打擾諸位的雅興了。告辭。”嫻熟地說完花了好些天才學成的客套話，紫芾瀟灑地轉身。
    那雙寬廣而修長的手再也不會將她從背後拉住。她的心從此淪落為斷線的風箏，隻有拖著殘留的線盲目地飛翔，沒有選擇，沒有方向。
    不知情的賓客開始繼續喧嘩，就像她從未出現過一樣。那短暫的驚豔早被貌美的新娘覆蓋，她隻是一個陪襯，僅此而已。
    淚珠再度奪眶而出，向上升騰，綻放成不可思議的海底焰花。
    一聲聲的爆響之後是絢爛的碎片。火花與海水的相交本不可能，卻在此刻化為大家眼中獨特的風景。
    “逸揚，這是你專門為我準備的嗎？從小到大，我從來沒見過能在水中閃光的煙火！謝謝你！”晶靈驚喜無比。
    “不是我。你抬舉我了。”麵無表情地看她一眼，他走入客人之中。
    晶靈無所謂地聳聳肩，“不論怎樣，你都是我的了。”
    紫芾，是你嗎？這就是你送我的，最珍貴的新婚之禮嗎？小白龍苦笑。
    紫芾跌跌撞撞地向前方走去，不肯回頭去看自己留下的絕美。
    焰火仍舊繼續綻放，那是戀情最終的華麗。
    “你來了。”
    “仙鱗姐知道我要來？”紫芾詫異地看著麵容平靜的仙鱗仙子。她此時正倚著湖邊的石碑，定定地慈祥自己。
    “自初次相逢我便知道這個結果。本以為是自己算錯，沒想到還是會發生。”
    “仙鱗姐，難道這就是我和小白龍的命運嗎？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造化弄人……你可要考慮好。”
    跳下去，是遺忘，是解脫，不跳，是受傷，是保留。
    “忘了就不會被想念所折磨。”也就不會破壞到他們的婚姻以及海洋的安寧。
    她終於明白蚌珠奶奶曾經的那席話。但這時若還不肯放手，她會成為罪人的。
    “一切都由你自己決定。”
    話音剛落，隻聽“撲嗵”一聲，紫芾已縱身跳入仙鱗湖中。
    “唉——”仙子長歎。
    馬蹄聲由遠及近，在步滿雨花石的小道上放緩節奏。
    紫芾此時已忘記跳入湖中的目的，隻恣意地在柔滑的水裏遊弋，接受著它們的洗禮。淡紫色的光在水麵暈開，她的魚尾隨流拍動，撩起滿眼韶華般的彩。
    傾長的身影自馬上跳下，被眼前的景象所驚呆。
    “紫芾姑娘？”盡管她不再是古代裝扮亦多出一條魚尾，他還是可以辨認出。
    “喬公子？”紫芾連忙將脖頸以下的身體浸入水中，“你怎麼來了？”
    瀑之自知失禮，迅速轉過身，背對著她。
    “喬某經商路經此地，不知不覺便走了進來。多有得罪，還望紫芾姑娘見諒。”
    “沒什麼，不用太在意。隻是嚇著喬公子了。”紫芾變回人形走到他麵前。
    “早前便知曉姑娘並非凡人，今日見此，並無大駭。”瀑之的臉微微泛紅。
    “那就好。”紫芾沒了剛剛的驚慌，“喬老爺有沒有找到？”
    “多謝姑娘掛記，已找到。隻是爹現在已一心向佛，不再過問紅塵之事。如今，府內大小事務都由我來掌管，不免有些把持不住。”瀑之苦笑，悲從中來。
    “不知紫芾姑娘是否與白公子成了親？”
    “白公子？白九嗎？嗬嗬，怎麼可能？我和他一點特殊的關係也沒有啊。喬公子，你可真會開玩笑。”此時，在紫芾的印象中，小白龍已成為雖幫助過自己，卻無關緊要的人。她甚至連他的模樣都記不清了。
    “紫芾姑娘所說是否屬實？”
    “當然了！真的，我和他不可能，別亂點鴛鴦譜了！”從紫芾的神態中，看不出絲毫開玩笑的痕跡。
    “既然如此，倒是我多疑了。”瀑之寧願相信是自己的誤解。
    如此說來，機會降臨了。
    “紫芾姑娘待會有沒有什麼急事？若是有時間可否陪我走一趟？我正想同商隊前往杭州尋一些上等絲綢，但我對女兒家的喜好一無所知，還想得到你的幫助。”不愧為有頭腦之人，一個理所應當的理由順口而出。
    “這……”思來想去，好像真的沒有什麼要緊事要做。“那好吧，但請速去速回！”
    “逸揚，你後悔了嗎？”蓋著蓋頭僵坐了一夜的晶靈終於按捺不住。
    沒有回答。
    她忍無可忍地揭下蓋頭向他拋去，打翻了他手中的酒杯。
    “我告訴你，我既然嫁了過來，就不會輕易離開。你別想利用任何方法趕我走。”
    “睡吧，你多心了。”他將新床鋪好，示意他休息，自己則躺到了桌邊窄窄的臥榻上。
    晶靈目瞪口呆，她本已做好被羞辱一頓的準備，卻沒料到他會如此平靜。
    “哼。”不管怎樣，他已經到手，自己也達到了目的。
    懷著勝利之後的滿足感，她躺下身子進入夢鄉。
    夢中有一個頎長的背影在默默歎息。
    “紫芾姑娘，你看這種布料怎樣？”布莊中，瀑之興致勃勃地挑選著布料。
    “不好，太過花嘹。”
    “這種呢？”
    “摸起來很粗糙，不好不好。”
    “這匹怎樣？”
    “顏色也太暗了吧？”
    ……
    紫芾仔細地審視著他所選中的布料，提出自己真實的意見，孰不知，對麵的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瀑之專注地看著她微蹙雙眉、鼻頭輕皺，並樂此不疲。
    回去的路上，瀑之與紫芾各騎一匹馬行在商隊之首。
    “這次能夠順利定貨真是多虧了紫芾姑娘。”
    “哪有啊？隻是舉手之勞罷了。”
    “不，紫芾姑娘功不可沒呢。奔波了這麼長時間，紫芾姑娘是不是能賞臉到我府上歇歇腳？我也好擺桌酒宴好好感謝你。”
    “不用了，不用了，喬公子不用見外，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紫芾慌忙擺手拒絕。她現在隻想回海王宮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
    誰知，因一時大意而鬆了韁繩的她，被馬兒忽然的一個轉彎直直地摔了下來。
    後腦勺著地，似乎碰著了什麼硬物，她頓時昏了過去。
    “紫芾姑娘！”瀑之大驚失色。他匆匆跳下馬將她抱起，縱身躍上馬背，一手拉著韁繩一隻胳膊將她緊緊箍住，快馬加鞭往喬府趕去。
    “紫姐姐怎麼還沒回來？千萬不要出事呀！”粉鳶在王宮門前坐立不安。她不時地向遠處張望，等待紫芾盡快回來。
    “粉鳶，紫芾還沒回來嗎？這已經是第三天了吧？”銀擇同樣很焦急。
    “不知紫姐姐能不能挺過去。不行，我要去找她！”
    銀擇一把拉住正欲離開的粉鳶，“還是我去吧。”
    說完，他立刻離去。
    東海水晶宮外，貼著喜字的燈籠還未摘去。
    “大膽毛賊，竟敢擅闖龍宮，還不快快退下？”
    銀擇剛想進門卻被攔住。
    “讓你們主子出來。”他逼視著眼前的小兵。
    “請、請稍等……”被他利器般的眼神所嚇到，小兵匆匆跑入宮內。
    不多時，小白龍便趕了出來。
    “真的是你。”
    “怎麼，不歡迎？還是沒臉相見？”見到他，銀擇的氣便不打一處來。
    “逸揚，是誰呀？”晶靈方才見小白龍行色匆匆，不免有些好奇，便跟了過來。
    “怪不得拋下我妹妹不管，原來跟這新歡如此恩愛。”看到晶靈親昵地挽著小白龍的胳膊，銀擇更加氣憤。
    “我妹妹呢？”
    “紫芾不見了？”小白龍臉色驟變。
    “拜你所賜，已失蹤多日。”
    “你等我，我會盡快將她找回！”甩開晶靈的手，他不顧一切地衝向海麵。
    但願你平平安安……他的心裏除了擔心再無其他。
    一抹嘲笑浮現，銀擇冷冷地看了晶靈一眼，隨即也衝出海麵。
    晶靈氣急敗壞地跟了過去。她實在無法忍受這種無禮！
    暈乎乎地醒來，紫芾揉了揉雙眼，頭還在隱隱作痛，好在已被包紮了起來。
    她跌跌撞撞起身出門，恰巧撞見前來送藥的瀑之。
    “你醒了？”眼裏充滿驚喜。
    “啊，是。”紫芾微笑，“多謝喬公子照料，我也該回去了。”
    “等等。”瀑之緊緊握住她冰涼的手。
    “喬公子，你……”紫芾想將手抽回，卻被他攬入懷中。
    “就讓我來照顧你好嗎？自打初次相見，我便喜歡上你。本以為你和白公子是一對，便一直沒有付諸行動。如今，真相大白，我希望你可以給我一個機會，讓我來照顧你一生……”瀑之如囈語般的告白深深地探入紫芾心裏，使她一時不知所措。
    畫麵像是被人按下暫停鍵，小白龍的心髒仿佛也受到輻射，停止跳動，他痛苦地閉上雙眼，重重地倒在牆壁上。
    銀擇麵無表情，但思緒卻很繁亂。這不是他所設想的結局。他在找小白龍之前便已感應到紫芾所在。原以為他們能夠互明心意重新走到一起，沒想到，到底是自己天真了。
    晶靈得意地望著她的夫君，屬於她的，誰也奪不走，這是上天早已注定的。
    “跟我回去吧，別忘了，我才是你的妻子。”她牽起他的手，拉著毫不反抗的他踏上歸途。
    銀擇自覺無趣。確認紫芾沒事後，也轉身離開。睹物思人……這是她的家，他怕思念將自己席卷，再度陷入絕望。
    “喬公子，你不覺得這太荒唐嗎？”紫芾掙開他的懷抱，大聲指責。
    但她忽然深切地看到了麵前男子的滿目憂傷。這使她瞬間消了拒絕的勇氣。
    他是孤獨的，是令人憐惜的。麵對不問世事的爹與剛離世的妹妹，他別無選擇，隻有將痛苦隱藏，堅強地扛起家庭重擔，他需要有人陪伴。
    “對不起……我需要些時間考慮……”紫芾避開他的目光，逃也似的離開喬府。
    “紫姐姐，你回來了？”粉鳶欣慰。
    “嗯，不過很累，想睡會兒。”紫芾躺到床上，張開手臂，一臉的疲憊，“哎，對了，母後今天有做牡蠣湯嗎？我餓了。”
    “有啊，有啊！紫姐姐你可太巧了！母後今天碰巧有做呢。我這就去端給你！”有胃口就證明沒事！粉鳶興奮采烈地想著。
    她還不知道，自己所謂的紫芾“沒事”，是用何等撕心裂肺的舍去交換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