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昊天是個平凡的男人。
    相貌中等，身高中等，身材中等，才智中等。
    他，不抽煙，不喝酒。沒有這種習慣，因為節省慣了。
    他，是個普通白領。所謂白領，不過是上班有空調，下班擠公車。
    一個月的薪水，上完三險也就剩下兩千冒頭，還要繳房貸。他很慶幸自己沒有一時衝動買輛二手車，或是很流行的城市QQ。是啊，想想他一個大男人，雖然不高，也有一米七五了，擠在一個稍微壯碩點的女生都嫌狹小的空間裏，肯定挺憋屈的。
    看看表，已然過了八點了，不過也好，過了下班的高峰期，坐公車也會舒服點。
    整理好報表，簡單的收拾了下辦公桌，結束了沒有酬勞的加班，陸昊天拖著疲憊的身體離開了辦公大樓。
    陸昊天認為北京的秋天是最美的，因為美麗的東西都短暫。日曆隨手一翻就已到了尾冬。
    他在北京生活了近十年了。從上大學開始，到研究生畢業，再到現在獨自一個人在北京飄著。寂寞，孤獨，辛苦，這些都是一定的，但是作為男人他得咬牙混著，在大城市裏混不就是為了有哪一天能混出個人樣來麼。
    他不喜歡看小說，雜誌，甚至任何書籍。
    一來，沒有時間；二來，上學的時候能看的該看的，他都看過了。
    現在的他，能趕上看個新聞聯播就不錯了，一般他也就隻能看到末尾的天氣預報。
    人工作了，就是老的快，心裏邊兒涼了，皮麵兒上也就緊巴不了。
    愛情？他不是沒有想過，隻是現在想了也沒用。
    現在的女孩子都挑剔，大城市的女生更是眼睛高過頭頂，他沒看中合適的，當然也沒被別人相中，所以他由懷疑的態度轉成肯定，他確信大學時代看的那些愛情故事都隻是故事，很慶幸自己沒有為那些虛假的感情落淚。
    他的眼，隻朦朧過一次。
    人活著，就得現實。你不去麵對它，可它每天都來敲你的門。
    陸昊天有時候也納悶兒，看著北京寬敞的環路上跑不動的高級轎車是一輛接著一輛，他不明白怎麼有錢人會這麼多呢？有錢人的錢都是怎麼掙的？有錢人的漂亮老婆都是哪裏找的？
    他沒有嫉妒，隻是納悶兒，再加點兒子羨慕。
    陸昊天喜歡現在的工作，不是因為比他上一個工作的薪水高，是因為他上下班方便，三環上一趟車，不用轉，直接到小區門口。這也是他唯一為自己能過得舒服點而做的努力了。
    剛進家門，換下緊束的皮鞋，陸昊天就想湊合洗個澡就去睡。
    他是做會計的，累，一年到頭前半年閑的要死，後半年忙的要命，這不後半年剛步入尾聲，一周有五天加班外帶一天值班，不過值班是有薪的，加班隻有餐。
    “我最親愛的你怎麼了別不吭一聲就離開
    這樣我會不知所措
    如果我真的犯了不可原諒的錯
    請直接告訴我我還可以能夠為你做甚麼
    親愛的你在哪裏
    哦在哪裏在哪裏怎麼能放棄
    才好不容易費盡力氣
    我們才終於在一起
    親愛的你在哪裏哦在哪裏在哪裏
    別輕言放棄早和你約定
    不管哪裏
    不用怕有我一直在陪你……”
    誰的電話？九點過五分了，這個時間段一般沒人給他打電話了，陸昊天在北京基本沒朋友，也沒幾個交得好的同事。他這個人為人單調，乏味。周圍同事私語時給他的評價。
    來電顯示，穆宇，他的大學同學，室友，土生土長的北京孩子。
    他羨慕。因為穆宇活的比他輕鬆。
    “你丫怎麼接個電話都他媽那麼肉！”
    耳邊傳來穆宇熟悉的感歎詞，這隻是穆宇的習慣，不是罵人。
    “嗬嗬，洗澡了，手腳慢了點。”陸昊天一向好脾氣。
    “下午就給你丫打手機都他媽關機，幹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呢？！”
    “手機沒電了，回家才換上電池。”
    “出來吧。”
    “嗬，太晚了，你們去玩吧。”
    “你丫怎麼回事？！你丫生日，你丫不來，我們一幫子玩他們淡啊？”
    穆宇那頭兒已經不爽了。
    陸昊天從手機裏查看日期，果然，是自己生日。
    “嗯。謝謝啊，穆宇，還是你夠哥們兒，還記著我生日。”
    “甭他媽廢話了，快點出來，丫的就等你一人兒了。”
    “嗬嗬，我還是不去了，我這都準備睡了……”
    “你丫到底有完沒完？有勁沒勁？不就是死了個女的麼？她承認是你女朋友了麼？！哦，她死了你就不活了？她死你生日那天，你以後就都不過生日了？！……”
    陸昊天放下手機，不聽了。沒勁。他也覺得。可惜就是忘不徹底。
    三年了。淡了是淡了。但還是差點兒。
    直到電話那邊停止了怒罵，他才緩緩闔上手機。
    眼睛還真是不爭氣的又朦朧了。媽的。陸昊天難得在心裏罵了句髒話。
    一個暗戀的人死了，多久能忘記？
    一個利用了自己感情的人死了，多久能忘記？
    生活就不能他媽美好點兒？！
    世界就不能他媽別這麼低俗？！
    愛情就不能他媽純淨點兒？！
    陸昊天其實是個別扭的人。不過，他隻別扭他自己。
    “媽的！”他終於罵出口了。狠力地把手機扔到床頭，抬眼看到了那個扣著相框。
    伸手拿起來。一個笑得很甜的女生緊靠著一個靦腆的男生。
    ——這世界上真有童話麼？
    ——有吧。
    ——不是格林童話！
    ——嗬嗬。
    ——說直白點兒。
    ——兒童世界裏有。
    ——成人世界呢？
    ——大人講童話給小孩子聽。
    ——你真不信？
    ——嗬嗬。我信。
    ——哈哈，明知沒有你還信，弱智嘛！
    ——……
    我信，不是因為我弱智，而是因為——喜歡。
    喜歡，知不知道？
    我喜歡你……
    陸昊天指尖停留在女孩子的笑顏上，嘴裏喃喃地低語著，一句鄭重的誓言，補給聽不到的人。
    高效——生活，工作，愛情上，都是這樣的。快餐，就是流行大潮。
    麻木的神經，麻木的靈魂。
    現在的人們都想找個愛自己的人做愛人，自己愛的人做情人，還要有個曖昧不明的人來調劑乏味的生活。
    似乎遺忘了，這樣有些自私。
    但又有人說，你丫裝他媽什麼純情，別說你丫沒想過！
    想過，和做過，不一樣。一瞬間的想過，和每天想著，也不一樣。
    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問題，是本性，心魔的較量。
    忘了她吧，沒有回應的愛情，不算是愛。
    忘了她吧，虛假的貼體有那麼值得懷念麼？
    ……
    可能，還是需要些時間。
    “我最親愛的你怎麼了別不吭一聲就離開
    這樣我會不知所措
    如果我真的犯了不可原諒的錯
    請直接告訴我我還可以能夠為你做甚麼
    親愛的你在哪裏
    哦在哪裏在哪裏怎麼能放棄……”
    手機又響了，還是穆宇。接還是不接呢？就當自己已經睡了吧。
    “咚咚咚……”一陣緊湊的敲門聲。
    陸昊天很不愉快的從床上站了起來。他估計是穆宇。
    “草。就知道你丫沒睡呢！”
    穆宇一進門就先數落了陸昊天一句，接著便徑自到沙發那坐下了。
    “大哥，我不像您，明兒早上我還得給人老板打工去呢。”
    陸昊天一麵抱怨著，還一麵去廚房給穆宇泡茶。紅茶，冬天喝著暖。她也愛喝。
    “謝了。”穆宇接過熱茶，吹了吹抿了一口。
    “穆宇。”陸昊天叫他。
    “放！”穆宇繼續小口抿著茶。
    “我快忘了你姐了。”
    安靜的小區，安靜的屋子，安靜的兩個人。
    “哦。”穆宇眸子黯了下，“快了，不就是還沒忘麼？”
    “嗬嗬。”陸昊天輕聲笑了下，也沒答。他覺得穆宇姐弟倆挺像的，都喜歡咄咄逼人。不過，他不反感。也隻不反感他倆。
    良久，茶涼了，穆宇喝了，又要了一杯，又放涼了，又喝了。
    “咳，陸昊天。”穆宇目露難色，他猶豫著到底要不要說。他姐說，三年後，可以說了。三年，不管怎樣都淡了，隻要淡了，就沒那麼痛了。
    “嗯。”陸昊天應承一聲。
    “今年你二十八了啊……”
    “嗯。怎麼了？”
    “咳，過去……三年了……”
    “嗯。”陸昊天還是出了一聲。
    穆宇從大衣口袋裏翻出個信封，明顯皺巴了，而且顏色也舊。
    “給！”一手伸到陸昊天眼前，生硬地吐出一個字。
    “哦。”陸昊天習慣性接過，他基本不愛問，反問，即便心裏疑惑，他一般也選擇沉默。
    默默地接過穆宇手中的舊信封，拿在手裏就沒有了下一步動作。
    “你丫倒是看啊！”穆宇繃不住了。
    “我的？”
    “廢他媽什麼話！不是你的，給你幹屁！”
    陸昊天盯著褶皺的信封，沒有任何字跡，但他就是隱約覺得他不應該打開，打開了他會，難過……
    但是，他知道，裏麵躺著的，是真相。
    屋裏的暖氣由於還未真正入冬，所以還不足，因此他的手有些顫。
    陸昊天認為，是冷的。天氣冷，屋裏也冷。
    字體沒變，隻是有些潦草。
    “至：相信童話的小天……”
    是她，她用這樣的一個開頭！
    陸昊天的心裏翻湧著，目光漸漸下移，鼓起勇氣讓自己看下去。
    小天，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想我已經變成擁有金色翅膀的六翼天使了。
    笑，我正在天堂的最高層穿過層層雲霧俯瞰著你呢。
    小天，我不是死於車禍的。對不起，我騙了你，還讓穆宇代替我去騙你。
    小天，老天爺還是可憐我的，他不忍心讓我死的血肉模糊，所以，我不是車禍死的，你會高興對不對？
    小天，你笑一下吧，其實平凡的你笑起來就沒那麼平凡了。笑。
    小天，你能想象一個從小就知道自己終點在什麼時候的孩子的心情麼？我就是那個孩子。
    小天，給你寫信心髒居然就不那麼疼了呢，你真是我的幸運星。
    小天，可我帶給你的都是不幸吧？笑，有點文藝了啊。
    小天，知道麼？
    人們都說世界上沒有神話；
    人們說感情都是虛假的，你對他好，不過是為了他能更好的對你；
    人們說不要做夢，再美的夢都會醒；
    人們說要快快長大，長大了就遺忘了童話。
    誰聽說成人世界也會有童話？
    那我遇見了你又該如何解釋？
    是天方夜譚？是神話？還是童話？
    小天，我永遠記得那天你笑過後說的“我信”兩個字，我永遠記得，因為，我也信，我有你，所以，我信。
    小天，天堂很美的，天堂裏麵都是童話，比格林童話還要美，做天使比公主還要幸福，更重要的是天使有漂亮的金色羽翼，我確信我的羽翼一定是金色的，而且是六翼，我跟你打賭！
    小天，我真的感謝你，感激你，是你讓我短暫的一生變得完美，充實。
    聽說，一個女孩子一生要扮演三個角色才會圓滿，女兒，妻子，母親。
    小天，還記得我們一起養的小傻瓜麼？你是傻瓜爸爸，我是傻瓜媽媽。笑。
    小天，當初你問我為什麼要給它起名叫傻瓜，我沒有回答你，其實，是因為我從穆宇那孩子口裏聽說，傻瓜都不容易生病，我想讓咱們的“孩子”強健的體魄，永遠不要生病。
    健康的身體，很重要。小天，我的心裏突然難受了，看來我還是難過，還是有些不甘。
    小天，你有沒有發現你的宿舍裏已經有五棵富貴竹了？
    笑，那是我放的。
    你每年的生日，我都會加一棵。
    小天，你不要嘲笑我膚淺，我承認我買富貴竹確實跟它的名字有關，但是你也不想想你冬天過生日我能買什麼花啊？紅玫瑰是有賣的，可是我送你也不合適吧？而且最主要，富貴竹是綠色的，綠色，多有生命力的顏色啊。
    小天，答應我，過得開心些，快樂些。
    小天，其實你應該比他們都快樂，因為你有六翼天使在保佑著，在囑咐著。
    小天……親愛的……
    聽我說最後一個要求……
    為了讓美麗善良的六翼天使開心，每年你過生日的時候，都要自己去買一棵富貴竹，好好照料它。
    直到有別的綠色生命可以取代它。
    那個時候，親愛的，你會看見天使在微笑。
    親愛的，這不是童話，是我對你的承諾。
    ——天使·依依
    陸昊天兩手顫抖著把信放下，他長時間的凝神沉思。過了許久，他從沙發上起來，走到臥室，拿起了仍舊扣著放的相框。
    他，看到了天使在微笑。
    打開窗，手中的碎片像雪花般隨風飄落，四散著，緩緩飄落。
    穆依依這幾個字，也消散於這略微幹燥寒冷的初冬。
    接著，便是漫天的大雪。
    大雪紛飛，濕潤了大地，潤濕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