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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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郊野嶺,三更半夜。
陰雲掩著月亮,一切景物都顯得朦朦朧朧的。此時細雨被狂風吹斜,簌簌作響,風聲雨聲,顯得夜色更加深遠,仿若遠離人間。
暮春之際,蒼翠飽滿的枝葉被細雨打濕,肆意舒展,斜在路上不知要攔住那一路歸人。
西北方向一隊馬車越出深林緩緩馳來,簷角的燈籠在細雨中漾出朦朧光團。
樹枝上被驚動的夜梟睜開眼睛展展翅膀,看過來得是空洞無生命的木製怪物,又閉上眼睛陷入黑甜。
林子後麵有一座破敗的土廟,廟中早沒有香火供奉,門牆神像也早已經破敗,隻留殘垣片瓦供路過的旅人歇腳。
黑暗中,打火石相撞噌的冒出幾點火星,讓主人點起一堆篝火。廟中有兩人,一人點起了火低聲嘟囔著忙碌著。
天陰雨濕,風大。
窗欞瓦縫間漏進來的風,吹的火焰焰頭不斷搖擺。光影交錯間,露出微弱火光,映亮了一張靜默的少年臉龐。
火光映亮的少年不足弱冠,此時坐在廊下,倚著圓木柱子,微微仰著頭,大睜著雙眼,盯著屋頂一團蛛網。
如果有道行的人在這,就明白這人是失魂了,木愣如玩偶,還是比較嚴重的。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命運的倒計時開始,奇跡發生:失魂的少年抖了一下,忽然捂著喉嚨,爆發出一陣嘶啞的咳嗽,“咳咳――”
這咳嗽聲近在咫尺,忙碌的人嚇了一跳,丟了手裏的茅草,忙跑過來驚喜道:“公子,你醒了。”
咳過一陣,孟川緩過勁來,看著眼前白皙修長的手,用力握住,感受到冰涼的生機。
他又活過來了!
喉嚨又燒又疼,孟川嘶啞著聲音開口,問身邊服侍的人,“發生什麼事了?”
這一晚上變故太多,聽到這一問,孟瑞不禁哽咽了,從聽到家主身死,到麵對追殺。他也不過是個少年。
隻是他向來機靈,知道不是哭的時候,抹了一把眼淚,壓著哭腔跟孟川解釋,“公子,前天晚上,你在河上街遊玩,突然之間昏倒了,醒來就變得木愣愣的,請了很多大夫也看不了。”
“我和婉兒沒辦法,要去舊都跟老爺夫人彙合,路上老爺貼身侍衛回來,他說,老爺夫人已經……不好了,然後就有個黑衣人,跟著他找到了我們。”
這一說,孟川也想起來下午的所見了,不過是第三視角看見的。
他醒來就飄在一具沒咽氣的屍體上,看著幾個人把他們少爺搬到馬車上,擺成坐姿,飄飄蕩蕩的跟著馬車出了城。
孟川跟了半路,就從兩個小侍女零星對話裏拚湊出來個事情經過,大概是這少爺幾天前就顯露出來不對勁了。
孟少爺的父親是個不知道什麼的王爺,半生戎馬,隻有這一個兒子。
孟王爺到封地走馬上任的時候,要先去拜會鄰居州主,一個身份比他高的皇子,就跟手下兵分兩路,一路先去封地打點。
可這孟少爺走半路鬧著頭疼頭暈無力,不樂意去了。王爺夫人隻能把人安排在路過的城裏,安排人看著陪著,兩人重新啟程。
兩人剛離開,孟少爺就好了,又能活蹦亂跳的,到附近商業繁華吃食繁多的小鎮上遊玩去了。
然後就出了事了。
可巧的是孟少爺還跟他同名。到了這一步,如果是廣覽小說的穿越過去就該明白,他是主角,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借屍還魂,起死回生一類的非科學超自然事件了。
可我們的孟川同學生存在精神建設極度匱乏的時代,不知道這些套路。
孟川飄了半路,還沒想明白自己為什麼跟著這堆人走,可也脫不開身,隻能看天看地,等到了地方再做打算。
正好這天天氣不好,天空陰雲密布,地上風聲烈烈。
孟川看天時就覺得天氣陰沉沉的要下雨,行到半路天已經黑了。可少爺還昏迷著,容不得一點遲緩,車夫把馬車前後點上燈籠,繼續走。
馬車外風聲烈烈,孟川在車頂上飄著,抬頭隻覺得天地浩大黑雲壓催,馬車裏燃香挑燈,軟玉溫香小心照顧著。
沒走多久,上下燈火通明的馬車,就撞上了自家家主的貼身侍衛,侍衛渾身是血,燈籠明晃晃的照著避也避不開。
那侍衛認得自家的馬車,看見這夜裏一把明燈便直奔而來,車前遠遠的開始勒馬,舉著沾血的令牌,盡力叫道,“我是王爺侍衛長孟仲英,王爺夫人於陽城道遭遇歹人伏擊,情況危急,我受王爺之命,前來保護公子。”
孟仲英侍衛這形象太淒慘了,貼身侍候的侍女聽了消息,撥開車簾看見驚叫一聲,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公子坐在車內,最精致的玩偶似的,睜著眼睛,卻沒有知覺。
現在主家也出事了。
幾個照顧公子的仆侍一時六神無主。車前坐著的孟瑞顧不得其它,連聲追問,“你走時情況如何?王爺夫人真的已經……”
年長些的侍女回過神來,點頭問道,“對對,侍衛長可知道是什麼人劫道?王爺夫人……”
看孟仲英這樣子,情況還能怎麼樣呢?聽婉兒姑娘急切又略帶期翼的語氣,孟小哥一時沉默下來。
沒等他再開口,幾道暗影閃過馬車前後的燈籠噗噗噗全滅了。燈籠被人打滅,陷入黑暗的一瞬間,一道淩厲攻擊落在馬車中央。
馬車框架一下子炸裂開了,突然被襲擊的幾個人四散滾落,侍女婉兒有些粗淺功夫,避開時有餘力護著公子,拉了一把。
底下一片兵荒馬亂,孟川卻看見樹影間出現了一個黑衣蒙麵的勁瘦身形。黑衣人是職業殺手,黑夜是他最好的偽裝,潛伏著,等待最好的時機,利刃出鞘,一擊必殺。
“黑衣人是追來滅口的,那時候你還昏迷著,婉兒他們掩護著,讓我帶你離開。”孟瑞背對著孟川撥撥柴堆,“不知道婉兒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雨忽然下的大了,道前還未走遠的馬車隊,忽然間拉的很遠,暖色的燈籠光影一下子模糊了。
廟前休憩的夜梟突然戾叫一聲張開翅膀飛走了。
又一陣冷風吹過,火堆焰頭閃了閃,孟瑞猛地轉頭,看見廟門口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黑影,嚇得一個趔趄,悲聲道:“公,公子……有人來了……”
孟川:“……。”
這屆殺手不行啊。就像森林中潛藏的獵人,沒動手之前隱匿為第一要務。
之前跟目標纏鬥就夠離譜了,現在是天空一聲巨響,您就閃亮登場了……
孟川麵無表情的從孟瑞手裏扯出自己的衣袖,搓搓手指指尖閃過殷紅色微芒,一道不可見的紅光鎖定了黑衣人心髒,“知道了。”
你不知道!孟瑞簡直要哭出來了。
孟瑞不知道那人站了多久,為什麼沒有動手,不敢明說怕驚動了人家,扯著公子袖子想提醒一下。
可是公子一點都不在意!
孟瑞轉念一想公子一直是昏迷的,沒見過賊人,還受著傷,說話語氣都那麼冷淡虛弱。想著,孟瑞挺身站到孟川跟前,死死盯著黑衣人。
黑衣人站著沒動,這主仆兩個一動一靜,一個死到臨頭不自知,一個皇帝不急太監急,可笑的很。
黑衣人毫無波動,甚至舉起了手中的匕首。然後,他感覺一道殺機落到自己身上。
什麼人?那道殺機如有實質,像冰針,又像毒刺,直接瞄準到心髒,讓他骨寒又灼疼。
“無量天尊。”隨著一聲道號宣出,仙風道骨的老道士從門外進來。
說仙風道骨也不是多光鮮亮麗,隻是此時外麵大雨瓢潑,老道士身上卻分毫未濕。
一身黑衣,風塵滿麵,體型頎長,更顯得瘦骨伶仃,孤零零站在那,頗有苦行者的孤苦氣質。
道士甩甩拂塵,一臉愁容的打招呼,“幾位道友好啊,夜晚路滑,貧道路過歇歇腳,不知道還有位置沒有。”
這,神出鬼沒,是看起來有點厲害的大師,孟瑞不住點頭,“有有。”生怕人被另一個煞神趕走了,補充道:“山間破廟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大師不用客氣。”說時瞥著黑衣人。
黑衣人額頭上的筋跳了跳,這邊殺機來處還沒確定,又來一個搗亂的道士,今天不宜出行啊。盤算著便有了退意。
道人高冠道衣,朝裏打量了番,眼瞎了一樣看不見近處舉著刀的壯漢,目光落到孟川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口中嘖嘖有聲,然後問道:“小兄弟,我看你骨骼清奇,天生異秉,今次相見也算有緣,是否願意拜在我門下……”
孟川:“……”
聞言,孟瑞眼睛裏簡直要放光了,隻礙於是問自己主子的,他做不了主。
見此情景,黑衣人嘴角下撇,幾乎冷笑出聲,權衡一下,還是甩袖離去。
孟瑞眼角餘光見威脅性命的黑衣人離去,忙高聲叫道:“願意願意,多謝老仙君厚愛。”
孟瑞高聲搶答本是為了借人威風,防止黑衣人去而複返,卻聽見一聲冷問:“閣下又是什麼人?做得了小兄弟的主麼?”
見人識相離去,確定沒有隱藏在附近,孟川伸伸手指悄悄收了異能。回頭打量老道士,卻又覺得無端。
這道士俗事纏身奔波了一路,卻一無所獲,回程時遇暴雨傾盆,又見這少年代人承事,輕言許諾,不由出言冷譏。
道士見搭話的少年看著他默默不敢語,暗恨自己不修心,念一聲“無量你個……”懊惱不已。
道士長歎一聲,對孟瑞行了道禮,“對不住閣下了。貧道一時失態失言了,但入道大事,該讓小施主自己拿主意才是。”
孟瑞是個下人,何曾有這等身份的人給他這麼正式的道歉?本來還不痛快的孟瑞一下子受寵若驚,連連擺手,“沒,沒什麼的。”
這矛盾的,孟川簡直要樂了,不由開口,“老先生多慮了,無論是我還是他,答應了不好嗎?”
“話不是這麼論的,”老道士幾乎句句歎息,“一是貧道隻收一個弟子,令,另一小友資質不足,是不考慮的,二是確實不好,我道門收徒憑緣法,入道事關重大,不該受旁人影響。”
這老道士還真固執。但也沒什麼好爭執的,孟川點頭,“說得對,人生在世,都是自己選擇。”說完又問,“道長從哪個方向過來?路上有沒有見到什麼異常?”
聽孟川問這句,孟瑞想起來生死不知的同伴,“對了,道長可是從西邊來?”
老道士搖搖頭,“我從南邊來,一路上所見頗多,還算合乎情理法度,沒什麼異常。”
道士又問了一遍,“小友可願,入我道門。”
這道長還真執著,不知道他怎麼入道長眼了,孟川笑,“我明天去找幾個人,如果沒找到,拜道長門下也不是不行,不知道道長門派叫什麼?”
道長臉上終於露出點笑意,虛扶著胡子道:“我門派叫天玄門,不才忝列掌門,人喚一聲天玄道人。”
孟川不知道老道驕傲個什麼勁兒,孟瑞卻驚呼一聲,“天玄,是那個天玄嗎?”
孟川疑惑的看過去,孟瑞立馬科普起來。
原來這大晉朝修仙求道之風盛行,朝堂上層皇室多有求仙問藥,士族清談論玄,貧民供奉神像。而天玄門與當今皇室淵源頗深。“天玄可以說是我朝國教了,尤其是門內天機長老消災延壽,做了不少大好事……”
天玄卻一臉冷淡,打斷道,“不是什麼國教,繆傳而已。”
再次被打斷,孟瑞左右看看,識趣閉嘴,孟川卻更感興趣了,榮譽加身卻不驕不喜,這就是修仙大佬的境界嗎?
第二天天色放亮,孟川睜開眼睛,其它兩個已經起來了,孟瑞還在揉著眼伸腰捏腿,天玄道長則是一大早就出門修行了。
三人來到昨晚遇刺的地方,一場雨下的,血與泥同裹,雨後泥地上,空留馬車轍印。
幾人查看一遍,事發地不見屍首,周圍也沒有人影。看著地上的車轍,孟川覺得人可能沒死被人救走了。
原身父親是朝廷封的王爺,行伍出身,一朝遇難,怎麼可能這麼容易被滅了門?恐怕背後沒那麼簡單。
他重生一回,應該見識更廣闊玄妙的世界,不想困於朝堂勾心鬥角。還是先拜師入門吧,如果這邊的事未完,到時候再下山,師父也沒攔著的道理。
昨夜說要找人的時候,孟瑞已經簡單介紹過這邊的情況了,此時沒找到人,天玄麵朝西,站了一會兒,緩緩提議道:“這邊既然找不到人,也沒什麼頭緒,還是到陽城,去看看尊父母的情況,正好我門派也走這條路,如果你父母已經安置好了,你再安心上山不遲。”
孟川:“……”
他前世無父無母,昨晚又淋了半場雨,確實沒想起這便宜父母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