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她所遇見的光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2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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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無數顆雨滴滴入她心口的夜晚,她望著遠去的族人在雨夜裏仍舉起著被大雨熄滅了的火把,焦黑色的灰燼落在族人結實有力的手臂上。無論是年輕的小夥或者是壯年還是婦孺,都義無反顧地朝著一個方向走去,腳下的泥水不斷地隨著腳步的踩踏濺起、又落下,雨水衝刷著他們肩膀如火焰般燃燒不熄的圖騰。他們一直往前、往前,一次也沒有回頭看這個被他們稱之為“家鄉”的地方。
    他們這是在赴死,他們清楚的,她也清楚。與亞裏人戰鬥,無異於送死,可族長,還是接下了戰書,為的是什麼?明明隻要把她送去當和親的工具求和就能得到生存下去的機會,可為什麼還是要執意趕往戰場,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是因為她這個無足輕重的“公主”多麼重要,還是因為戈爾謝人生來的榮譽感以及驕傲?
    槐鶴說不清楚。
    她一直很討厭自己的名字,據說她的媽媽單名就有一個鶴字,在生下她的時候庭院裏正好槐花開了,所以她的名字是槐鶴。
    槐鶴•戈爾謝。
    小時候那個尊貴的女人常常用溫暖的掌心撫摸著她的頭頂,順她光滑的頭發手一直滑到她的後頸,掌心冰涼冰涼的,那個女人一句話也不說,隻是歎息。
    最後一次見她那天下著鵝毛般的大雪,雪把一切都汙穢都掩埋了,那個女人戴著枷鎖,最後一次輕輕地撫摸了她的頭,手好冰。
    她忍不住說了句。
    那個女人忽然笑了,槐鶴是第一次看見她笑,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有人是可以笑得那麼美的,不是小小的、白色的槐花,而是讓槐鶴感覺這是在三月份的春,如火般的木棉在樹上驕傲地綻放著,美得足以令百花黯然失色。
    可明明是在冬天。
    然後那個女人就死了,她的血火紅,從刑場一直流淌到槐鶴的腳下,真的就如同樹上的木棉。
    是一個一生如木棉一般的女人。
    在母親死的時候當時還年幼的她看向高高在上的父親,可惜太遠,她看不清父親的表情,那個身為一族之長的男人回來後並沒有哭,甚至連一滴淚也不曾落下。
    因為是他親口下的命令,處死了她的母親。
    槐鶴甚至懷疑那個人的左胸裏麵是不是空空如也,可是既然空空如也那麼又為什麼在多年後的今天帶著族人一起赴死卻留下自己的女兒獨活?
    有些問題一輩子也沒有答案,因為問題本身即將戰死沙場。
    他們以前可是這片土地裏最強的、最富饒的民族,他們自稱“皇族”。可是卻在一次戰爭中戰敗。
    因為有族人帶頭策反,裏通外敵。
    這些已經是很久遠的故事了。
    如果,沒有那場戰爭,也沒有人策反,那麼是否就不會落得現在的結局?
    她也無從得知。
    她現在被困在鐵籠子裏,如同困獸般,再怎麼掙紮也是無用。說實話,族人的生死與她無關,即使滅族她也不會掉一滴淚,仿佛遺傳了她的父親,她的左胸裏麵仿佛也是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籠子很大,足夠讓年少的她睡下,她的耳朵貼在冰冷的泥土上,聽到了馬的踢踏與嘶吼。
    不止是馬的嘶吼,還有人的吼叫,那些人聲嘶力竭地吼著,她從遠處看見了衝天的火光。
    像是天提前亮了。
    吼叫聲、馬蹄聲越來越近,這是宮裏的地下室,大概那幫亞裏會搜到自己的所在之處吧?
    她閉上眼睛這樣想著,卻早就迎接好了死亡。
    活著這十幾年來,她從來沒有體會過活著的感覺,無論是父親母親還是族人,所有人對她都仿佛戴上了一副麵具,她看不清他們的內心,也感受不到他們的喜怒哀樂。
    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喜怒哀樂。
    與其說是恐懼死亡,不如說自己是向往死亡吧?因為死亡才是她的回歸之處。
    她一直都是一個太過於冰冷的人,外界的什麼都與她無關,因為外界的一切都是虛假的。
    腳步聲已經很近了,她甚至聽得到頂上的踢踏聲音還有喧鬧聲,大概是亞裏人要來殺了她,或者將她俘虜了吧。
    她自嘲地笑了笑,這是她平生地第一個笑,也是她平生最後一個笑,居然是嘲笑自己的人生。
    她想,所幸自己死前沒有被塞上嘴巴,她還能說話。
    這個平素很少說話的人死前的最後一個願望居然是說話。
    “我在這裏。”
    這會是她的最後一句話吧,成為亞裏人刀下的亡魂。
    地下室的門果然被人粗魯地砸開了。
    緊接著,是人說話的聲音。
    “殿下,這裏有個小鬼。”
    一個滿臉橫肉的亞裏人走進了籠子,用火把的光照亮了槐鶴的臉,她第一次靠近火把。
    “原來是那麼熱,那麼暖的。”她輕聲地說了句話,但沒人聽清。
    她忽然站了起來,但很快地又坐了下去,因為她的身高遠遠高於籠子。
    有人輕笑了聲。
    她也笑了,這次不是自嘲的笑,而是咯咯地笑,笑得跟春天的燕子的鳴叫一般清脆開心,很快就花枝亂顫。剛剛那個聲音倒是不笑了,看起來是近衛的亞裏人也一臉疑惑,怕不是這個其他族人死去隻有這個公主存活的戈爾謝族人瘋掉了。
    那些近衛們暗暗想。
    剛剛那個輕笑的聲音主人走進,火光照亮了他的臉,他的手裏拿著長劍,一身銀白色的鎧甲,臉卻出奇地普通。
    但眉宇間卻有著一股不屬於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滄桑感。
    “你就要死了,為什麼還笑得出來?”
    那個被叫做殿下的人跟旁邊的近衛一樣一臉不解道。
    “因為我就要死了啊。”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這個尊貴的、被稱為“殿下”的亞裏人雙眼,毫無畏懼,反而令亞烏感到不適。
    坦蕩蕩的,無畏無懼。
    亞烏的不適感越來越強烈,他太討厭這樣無畏懼眼睛了,就像他當初拿劍指著自己的父親,那位老族長也是這樣的無所畏懼。
    他像以前殺自己父親那樣,那劍直指著槐鶴的喉,想知道這樣這位皇族的公主是否還能笑得出來。
    她果然不笑了,而是很認真地說了一句:
    “謝謝。”
    刀鋒刺破了這位異族公主的頸部皮膚,血流了下來,在白色皮膚的襯托下格外刺眼。
    “謝什麼?”亞烏徹底愣住了,他本不想殺了她,因為他高高在上的父親命令他:“如果看到最後一個戈爾謝族人,一定要留他的活口。”但是出於對那個高高在上的父親的怨恨,他是想要趕盡殺絕的。
    他以為這位異族公主的笑隻是裝瘋賣傻,當他的劍刺破她的皮膚她就會哭著求饒。
    可是槐鶴並沒有像他期待那樣痛苦流涕地求饒,這反而是他失去了興趣,他收起劍,劍入鞘發出了響亮的聲音。
    “你的劍,真好看。”那位女孩又說話了。
    亞烏懷疑這位異族的公主不正常了,不過正不正常都好,隻要帶回去交差便可以了吧?
    槐鶴疑惑於為什麼眼前這個被稱為“殿下”的人忽然收起劍,可沒等她反應過來,嘴已經被一塊破布堵上,她發不出任何聲音,幸虧她不是個多話的人也不是很想多說,她像個累贅一樣被那些近衛拖走了。
    緊接著她感覺腦後勺有點疼,眼前一黑,接著就什麼也看不見,昏迷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是第二天的清晨,天微微亮,還下著細雨,這裏應該是遠離戰場了,她不理解她為什麼沒有被帶入敵營拷打審問什麼的,而是像垃圾般被隨意丟棄了。
    她其實很容易就能掙脫綁在手上的繩子,隻是她甘願被俘虜然後等死而已,但是她沒想到自己竟會被放逐去這種地方——荒無人煙的山上。她拍拍手,站起身來,忽然感覺有什麼不對勁。
    她回頭,一群野豬正虎視眈眈地盯著她看。
    她不怕死。但她怕疼,而且還是這種一點也不美麗的死法。
    她在這緊要關頭忽然腿軟了,然後拖著身體跑了起來,沒跑多久便站住了——前麵是看不到底的深淵。
    恐懼,她第一次感覺到恐懼,那些野豬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儼然已經把她當做到嘴的食物了,並發出低沉的吼聲,一步步地逼近,再逼近。
    她想要再後退一步,可是意識到自己沒有了退路。
    回憶如走馬觀花般在她眼前浮現。
    小時候仆人在父親母親都不在的時候毆打她,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當母親的血淌在她腳底下的時候,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甚至看著漸行漸遠的族人送死,她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是在這裏,她不允許自己就這樣無聲地,被這群畜生吃掉!
    她忽然憤怒了,以前父親曾把野豬當做畜生來養,但是現在畜生反而要吃掉高高在上的人!
    她不能容忍,即使是被俘虜,也不願被畜生活活咬死。
    她折下最粗壯的那根樹枝。
    忽然有人笑了,是爽朗的笑。
    “很不錯的眼神呢。”一個看樣子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從樹上跳了下來,她之前一直沒有注意到頭上的樹。
    男孩平穩地站在地上,天不知道什麼時候晴了,陽光照在男孩臉上,男孩臉上的笑如初晴的陽光。
    槐鶴怔住了,她見過雪地裏的木棉花,卻沒見過灰暗天空消散時候的陽光。
    男孩拔出刀,刀光凜冽,野豬看到那把刀,似是在恐懼鬼神似的一個勁亂竄,最終消失不見。
    槐鶴注視著那振刀,明明是雨後初晴,刀光卻寒如秋水。
    “願意和我一起走麼?”
    男孩笑眯眯地說,“我叫亞鷹•戈爾謝,是你的敵人。”說這句話的同時,亞鷹伸出了手。
    槐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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