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中，宋明瑾似乎聽到了對話聲，身邊人來來回回卻完全看不清他們的長相。宋明瑾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夢，記得他念中學的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睡覺時也會這樣，睡夢中總會夢見熟悉的不熟悉的人站在他的床邊，各自交談著，吵吵鬧鬧，真實的他總是以為那並不是夢。
    不過自從他離開家後已經很久沒有做這種夢了。
    隱約中，宋明瑾看到身邊人中一個熟悉的麵孔。其實這些人的麵孔全是模糊的，宋明瑾也記不得那個人的長相了，但是直覺裏就認出了她。編著兩條又粗又黑的麻花辮，穿著洗的發白的老式襯衣和黑色寬邊長褲，腳上是解放鞋，鞋邊還沾了一些泥土。宋明瑾都能看到她磨得發毛的右邊袖口破了一個拇指粗的口子，就是看不到她的長相，隻知道她一直朝自己笑。
    “你怎麼還在睡呀？再不起來上學就要遲到了。”熟悉的家鄉方言，女人說話的聲音有些飄忽，“今天給你煮蛋羹好不好？用米湯衝一碗，再給你擱一點糖。”
    我不愛吃甜的。宋明瑾想要張嘴說話，卻發現自己怎麼也發不出聲音。身體仿佛灌了泥漿，連手指都動不了。拚盡所有力氣想要坐起來，但是身體依舊不聽使喚。努力了許久，終於手指頭動了下，宋明瑾很欣喜，繼續較勁。隻是就那麼一會兒的功夫，身邊的女人已經不見了，站著的是另外一個人。花白的頭發，佝僂的身軀，黑褐色的臉上滿是皺紋。
    “今天撿了不少田螺，養兩天拿去炒一盤，下酒可美了。哎呀，今年釀的酒可真不錯，我要給江海打一壺試試，看老嫂子以後還敢不敢笑話我釀醋。”
    “不準喝多了！再喝我就把你那一缸酒給沒收了！”宋明瑾說著想要追出去，可是抬眼卻發現人影早不見了。空蕩蕩地房間裏，陽光透過木窗上的格子灑進屋裏。宋明瑾走到敞開的房門口，明晃晃的陽光直射看不大清眼前的場景，隻能看到院子裏那棵海棠樹被風吹的枝葉沙沙作響，斑駁的光影中，一個清瘦的老人站在樹下，一臉慈愛的笑。
    “小米啊，今年的果子結了好多，又沙又甜可好吃了，爺爺都給你留著等你放假回來吃。”
    ……
    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有些模糊不清。
    又做夢了嗎？混沌的腦袋還有些分不清狀況。等過來一會兒思維慢慢清晰起來，宋明瑾這才看清眼前的場景，雪白的天花板，轉頭看到的依舊是雪白的牆壁，銀白色的鋁合金窗戶，白色的百葉窗……
    這是哪兒？
    遲鈍的嗅覺此時終於感應到了消毒水的味道……這是，醫院？
    他為什麼會在這裏？是做夢嗎？
    好難受，身體每個地方都酸痛難忍，特別是肚子那裏，仿佛身體從那被鋸開斷成了兩節，呼吸一下都覺得疼的恨不得再暈過去。想要動的時候卻發現身體使不上一點力氣，能動的隻有手腳和脖子。躺在病床上，宋明瑾幹澀的雙眼盯著雪白的天花板，腦袋好一會兒才完全清醒，同時昏迷前的記憶也一點點回到腦中。
    “明瑾求求你了，把錢給我，他們真的會殺了我的！你爺爺不是留了遺產給你？先給他們！”
    ……
    “你們不要打我，我會還錢！一個禮拜……不，三天！三天我就會把二十萬全還給你們！真的！李老板答應我，隻要我男朋友陪他三天，他就會給我二十萬！”
    ……
    “我沒騙你們，真的是李老板，大榮的李天李老板！”
    ……
    爭吵、推搡、怒吼……還有最後捅進腹部的鋒利匕首……
    他還以為，會就這樣死了。
    現在他在醫院醒來，看來是被救了，還真是命大呢。
    “還是沒通知到家屬嗎？”耳邊忽然傳來的男聲打斷了宋明瑾的沉思，也攪散了他複雜的情緒。下意識朝聲音的方向望去，才發現離床不遠站著兩個人。因為還在暈眩中看的不是很清楚，隻能依稀看到他們身上穿的是熟悉的白大褂。
    醫生？
    宋明瑾的反應有些遲鈍，眼神呆滯地看著門口的方向。
    似乎是發現了宋明瑾發出的動靜，兩人沒再交談，而是朝他走了過來。接下來是一係列的檢查和登記，因為身體虛弱無力隻能移動手指和腦袋的宋明瑾隻能任由他們動作。
    離得近，宋明瑾也逐漸看清了眼前的兩人。一男一女，男醫生很年輕，長得斯文俊秀很是白淨。女的穿著護士服，二十出頭的年紀，化著淡妝穿著白色的護士服也是一個清秀小佳人。
    陌生的環境會讓人覺得不安，轉頭看著細致檢查各種儀器的兩人，宋明瑾感覺很忐忑。似乎察覺到了宋明瑾的不安，年輕的醫生一邊給他換輸液的瓶子，一邊和他聊天：“不用太擔心，給你主刀的是我們醫院最專業的外科大夫。手術很成功，年輕人恢複的好，一兩周就可以出院了。”
    年輕的醫生聲音溫和，有一種安撫人心的作用。
    “有沒有覺得暈、想吐？”
    宋明瑾點了點頭，張嘴費力的發出聲音：“頭暈……痛……”聲音很小，也很嘶啞。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喉嚨很難受，仿佛堵了個東西在那，說話的時候就會傳來刺痛感。
    “麻醉剛退，頭暈是正常的。傷口很痛嗎？你肚子上縫了七針，痛是正常的。我給你把止痛泵開了，會好點。”
    因為說話太費力，宋明瑾隻能對他緩緩的點了點頭。檢查完後，醫生帶著護士離開，病房裏就剩下了宋明瑾。
    點滴順著滴管緩緩的流進血管，宋明瑾躺在病床上，腦袋木木的。看著空蕩蕩的病房，宋明瑾回想起剛剛醫生和護士的對話。
    家屬？
    這世上唯一會關心他的親人在半年多前就不在這個世上了。原本以為終於找到的愛人也在前不久徹底背叛了他。想起劉邵輝，宋明瑾的心又是一陣的刺痛，難過一陣陣湧上心頭。他是真的喜歡他，把他當做了家人。
    他和劉邵輝是兩年前認識的，對比宋明瑾的遮掩和自卑，劉邵輝在性取向上表現得更為坦然。第一次見麵，劉邵輝就明確表示對他有好感。宋明瑾有太多的顧慮，而且本身也是個慢熱的人。一直到爺爺去世，劉邵輝無時無刻的關心和照顧才讓宋明瑾徹底卸下防備。
    雖然真正答應和劉邵輝交往還不到三個月，但兩人畢竟認識了兩年，宋明瑾自以為還是了解劉邵輝這個人的。雖然有的時候有些自私小氣、對錢看重了點，但對自己卻是真心的。要不然宋明瑾也不會動搖，最後同意和他在一起。可這些“自以為”，在現實麵前卻是一場笑話。
    原來劉邵輝對他的“喜歡”，在錢的麵前根本不堪一擊。二十萬，隻是為了二十萬，就把他賣的幹幹淨淨！
    在酒吧上班兩個月，宋明瑾沒少聽過李天的大名。喜歡清純的小年輕，男女不忌。但和他出手闊綽一樣出名的，還有他的性虐癖。宋明瑾曾經聽林小南詳細描述過一個跟了李天的男孩的慘狀。
    就這麼一個人渣，劉邵輝怎麼能……怎麼能……
    越想，心口堵的那塊石頭越是重的讓他無法呼吸。
    宋明瑾的悲傷沒有持續多久就被進門的聲響打斷了。來人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年紀中年婦女，臉上已經有明顯的皺紋，穿著深藍色的工作服。看到宋明瑾睜眼看她，她露出溫和的笑容：“我是醫院給你安排的護工，我姓盧，你可以叫我盧姐。”
    護工？宋明瑾剛醒來他自己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隻是朝她微微點了點頭。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想要什麼可以和我說。”
    哪裏不舒服？全身都不舒服。宋明瑾費力的問她：“有水嗎……”
    盧姐卻對他搖搖頭：“你現在還沒有排氣不能喝水吃東西，我一會兒給倒點溫水給你含一含，潤潤口。”
    宋明瑾點點頭。盧姐果真出去沒多久就拿了一個小托盤進來，上麵放著一杯白開水和一把小勺子。喂宋明瑾喝了一小口水後，盧姐熟練的拿出一個一次性的紙杯放到他的嘴邊，不放心囑咐：“別吞下去，吐到這裏麵。”
    依言吐了水，盧姐又喂了他喝了幾口，然後給他擦了嘴。像嬰兒一樣被照顧著，宋明瑾覺得很不好意思。盧姐卻對這些工作都習以為常了，給宋明瑾喂了水，又給他調了下枕頭，仔細檢查了輸液的瓶子。
    “我隻能待半個小時就得出去，要是有什麼事你就按鈴，鈴就在這裏，你伸手就能夠得著。”似乎有些不放心宋明瑾一個人在病房，盧姐離開前反複叮囑了兩遍。
    盧姐一走，病房裏又恢複了靜謐。宋明瑾轉動著腦袋打量起來，病房不大，並排著兩張床，隔壁的那張躺著一位還在昏睡中的老人，宋明瑾的視角隻能看到他花白的頭發。老人病床的另一邊牆麵上是個很大的玻璃窗，窗外是空曠的走廊，偶爾有推著車的護士路過。病房裏全是儀器的滴滴聲，更顯得房間很空寂。
    【本章完】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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