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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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他在他母親下葬的棺槨裏討了她的左手的尾指與無名指回來。
他知道母親會討厭葬入皇陵,所以他就揣著她的兩指尋到了幼時母親曾帶自己去過的那一處廟宇。並在那裏請人鑄了尊白玉像,又惶恐會有皇家人路過認出,就隻仿了她的幾分模樣。
後來佛像被匠人刻出,而那小指與無名指的骨頭也一同鑲進了佛像的指中,纖纖翹起。
他記得當時他賞了那些匠人很多很多的銀兩,命人直接送至妻子兒女手中。而他也記得,當年參與雕刻的那些匠人,他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他就這樣跪在殿中跪了整整一個晚上,沒有言語,沒有表情,隻是盯著那尊隻有三分像的佛像看,看的眼睛發幹發澀。
以至於等第二天小和尚一大早就被師傅派來叫他時,還因他泛著血絲而發紅的眼睛嚇了一跳。
“糖葫蘆!”
小和尚突然打開的殿門照過來的光晃著遊若歸眼睛,他眯眼看著麵前這個坦蕩蕩地伸手問他要糖的孩子,感到一陣諷刺。
那些匠人的血就幹涸在這個孩子的腳下,但小和尚仍如殿外射進來的那一束光般汙垢,光芒照在遊若歸身上,靈魂血跡斑斑。
“你現在吃糖葫蘆換下來的牙會長不出來的,之後你說話都漏風,還淌口水。”
遊若歸錘了錘發麻的腿起身,看著處在換牙期少著幾顆牙的小和尚。
“你騙人!”
“不騙你,不信你去問你師父。”
等著腿稍微緩和過來一些後,遊若歸走到小和尚身邊,看著那孩子委屈兮兮地瞪著大眼珠子準備啪嗒啪嗒掉眼淚。
又是一巴掌輕呼在小和尚的腦瓜頂上,用力揉了揉。“別哭了,走,帶你下山買糖葫蘆去。”
他就在扶風悠哉悠哉地呆了大半年,雖說舍利子隻是隨便說說,但也是給柯無憂討到了一個鴿子蛋般大的夜明珠,算是給他糊弄過去了。
而梁惠王與陛下那邊也有了消息,相傳當今聖上仁厚,並未追究。但兩人也確確實實產生了莫大的隔閡,總有一天可以如遊若歸願針鋒相對。
他的皇帝兄長會赦免梁惠王的舉動他當然預料的到。
那人除了會吟風弄月再無其他,怕是梁惠王就算披了他的皇袍繞著殿外跑三圈那人都不會有太大的反應,可偏偏他上頭還有一個太後。
梁惠王決計是聰明之人,自然知曉太後不會輕易放過他。而剩下的事情,遊若歸隻需遠觀便可。
賀眠倒是也罕見了閑了下來,兩人仍舊還是很少一起行動,都是各幹各的,每過幾天聚個麵。
那天賀眠帶回來一封信,是京城來的。
信的內容遊若歸隻是看了一眼就又沿著信紙的折痕疊了回去,賀眠就在對麵,看見他眼睛空茫。
遊若歸將信攥在掌心,指尖冰涼汗卻滲進了紙張,他起身將自己大麾取下。
“告訴其他人,咱們今夜回京。”
“為何?”
“沒什麼大事。”遊若歸將頸間的絲繩係扣,手抖的厲害。
“咱家太傅要成親罷了。”
遊若歸賀眠等人幾天晝夜趕回京城,那夜下了雨,柯無憂怕被人發現,自己一人守在城門旁被雨淋的十分透徹。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春雨,雷聲不小。”
這是遊若歸見到柯無憂時說的第一句話,神情悠哉自然,讓柯無憂一時間懷疑他瘋了。
賀眠也接著從車內出來,將他常穿的那身披風罩在落湯雞柯無憂的身上。
遊若歸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忙在身上左翻右翻的,拿出東西遞到柯無憂掌心。柯無憂順勢接下,仔細一看是先前那人答應給自己帶回來的禮物。
“雖然不是舍利子,但也算是個小玩意兒,總不能讓你白期待一場。”
三個人就這樣在雨中淋著,那秋雨在遊若歸臉上蜿蜒而下。柯無憂看著他竟然一時間想起了住在城西的那個瘋子。
“是皇太後賜的婚。”他說。
“我跟賀眠一路上風餐露宿早就餓了,你府上還有沒有飯?”
“要他和單醜八怪成親。”自從半年前柯無憂知道單鳴瓊喜歡晏安時他就給那人起了個外號,天天張口閉口醜八怪醜八怪的叫。
“我明明是在問你有沒有吃的,肚子都叫了。”遊若歸皺眉,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
於是柯無憂又將冒到嗓子眼裏的話全都咽了回去。
“好,回我府上。讓他們做點新的,給你們接風。”隻好隨他願,先回府上再說。
遊若歸和柯無憂身量差不多,自己身上那一身淋濕了就搶了柯無憂的穿。
他還是那副模樣,該吃啥吃啥,愛喝啥喝啥,整個人安然的讓柯無憂看著心裏發毛,於是毛著毛著連自己怎麼睡過去的都不知道。
“……”賀眠看著身邊人趴桌子上就開始呼呼的睡,於是就轉頭看向對麵仍舊在波瀾不驚吃菜的遊若歸身上。
“你幹的?”
對方聳肩:“還能有誰?”
“為什麼?”
“他不需要知道,這人的腦容量給他個夜明珠玩都綽綽有餘了。”遊若歸戳了戳柯無憂的腦袋頂,對方無意識地往後縮了縮。
“這半年我雖不清楚他們兩個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可以確定單鳴瓊一定早就把她所知道的都告訴了晏安。”
“對女子動手我向來不齒,我會派人去說清楚。”
“而京城離扶風並不遠,可他要成親我連請柬都沒見到……”
遊若歸將身體慢慢伏下,也跟柯無憂一樣趴在了桌子上,手裏擺弄著還剩一半茶水的杯盞。
“他肯定不願讓我去。”
“怕我會壞了他好事。”
自己還一直可笑地想著問問他,想回去講一講。
問他是否知道北冥有魚從北海飛往南天,聽說過西天有鳥溺亡於東海。
他在扶風的這幾日天天聽老和尚給那個小家夥講故事。而這些小時候其實從書上早就知曉的故事,遊若歸都好好揣在心裏,想以後慢慢講與他聽。
不過現在看來他應該是不需要了。
那人一定是知道的,單先生總會給他許多,她唾手可得自己卻望塵莫及的所有。
而自己給他的,都是他所避之若浼的。
“現在還不算太晚,你去替我向單先生問個好,我去宮中見見陛下,敘個舊。”
遊若歸去宮中請見,皇上倒也來的快,拽著他兩人就在宮院裏散步。
“陛下,敢問你我的太傅同單姑娘成親是哪一天?”
“……”那人沒說話,卻是頓了腳步,眼睛看向池內荷葉。
於是遊若歸又問了一遍。
“是太傅……自己上奏的。”君主頓了頓,轉身麵向遊若歸。“朕曾經允過他,若是有心儀的女子,告訴朕便是,朕賜婚。”
“那時朕不知道你喜歡他。”
他看著荷花言語頓了頓,回過頭來。
“明日任你去吧,朕就當看不見。”那人有著同遊若歸幾分相似的模樣,笑起來時眼尾上挑的弧度都相同。
遊若歸怔怔地看著麵前的兄長,繼而拱手俯身,極深極深地向他行了一個長揖,直到腰部酸痛蔓延在整個背部時才僵硬的直起身。
“臣弟謝主隆恩。”
君主點頭看著遊若歸離開拐進宮中巷口,沒過多久聽到身後腳步聲漸近。
“陛下準備將在下關在這裏多久?”
來者在君主身後頓住腳步,對方轉頭看向他,含著笑的眼中絲毫沒有因他突然出現而應有的驚詫。
“咳。”君主咳了咳,掩飾去了尷尬。
“遊乘宣,你真是好大的臉麵。”
來者司故淵抱臂立在那人麵前,直呼對方名諱。
這人竟連夜晚都穿著一身綴滿珠翠的戲服,甚至在不甚明亮的月光下都感到了晃眼。人自然是美人,要是不是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才是最好的。
“你穿戲裝很好看。”牛頭不對馬嘴地冒出來一句。
“你們皇家莫不是把斷袖當家訓,一代代傳下來的吧?”司故淵怕是被氣傻了,反而咧嘴笑起來罵那人。
“當然不是,朕隻喜歡美人,男女可無所謂。”
先前自己弟弟在,隻敢端著個架子,現在那人走了,他也露出本性來。
遊乘宣看麵前美人笑的好看,自己也開始笑。明明兩人相見還不出幾日,看起來倒是熟稔。
這皇帝喜歡風花雪月自是出了名,前幾日更是出名,就因他幹出的另一番壯舉:硬是將這進宮唱戲的京城名伶給關自己宮裏了。
原因是什麼?自然是這人長得真好看。
這兩人倒也是絕配,一個見人好看就給關起來養著,另一個被人關起來養著竟一副安之若素的姿態,並沒有遊乘宣預想中的一哭二鬧三上吊。
隻不過是偶爾憋的悶了過來懟這人幾句,遊乘宣也好脾氣,嘴裏含糖哄著騙著。
遊乘宣就喜歡這人穿戲服,於是就差人給他叮呤咣啷的做了好幾套堆在那,又將他的常服收走。
司故淵也就隻能每天穿著戲服在宮中溜達,身上佩的玉石珠寶走路磕碰間一片脆響,惹得心煩。
“剛才那人是你弟弟?”
“嗯。”那人走到一旁亭內坐下,托腮眼睛不眨地看著司故淵,回應的嗯都十分花癡。
“他長得也好看,你在他麵前怎麼不這樣。”
“他沒你好看。”那人笑眯了眼睛,還盯著他臉看。
“他跟你長得不太像。”司故淵被他盯著難受,換了個話題。
“他隨了他娘,我倆確實不太像。”
“那這半夜三更的,他過來幹什麼?”司故淵麵對這天下君主竟一點不畏縮,坦蕩蕩地坐他麵前,而且還被盯的有些不爽。
“喜歡的人被搶了,當兄長的總得幫他出頭吧。”
“這也算?”
“咳,勉強算吧。”
司故淵見他十分拙劣地用咳嗽掩飾尷尬,將臉別開輕笑出聲。遊乘宣眼睛整得溜圓地眨了眨,一時看呆。
這人確實也常笑,就連平時沒表情時嘴角都是向上勾的,但唯獨這次,遊乘宣才算看到了他真正笑起來的模樣。這人笑起來時真好看,遊乘宣托著腮悶悶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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