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多小時，死水微瀾冒出一連串氣泡，水麵快速下沉顯露出一塊兩米多長的青石板，模糊不清的圖案花紋，讓秦安感覺很眼熟。
    “青銅刀借來一用”。趙佚跐溜下陡壁，石板上的刻紋極深，圖案是個嘴裏長著鉤狀毒牙的人，左手舉著根蛇曲木棍，木棍頂端有隻眼睛，那人的右手如同蠍尾。
    趙佚屏息靜氣，怔怔看著蛇曲木棍出了神。
    眼瞅著幽綠色的水悄無聲息漲起，緩緩漫上石板，秦安掏出兜裏的幹肉條丟他頭上。倆姓趙的一個德行，總在要命的節骨眼上走神。
    趙佚抬頭看看秦安的腿，再看看手中的青銅短刀，驟然覺悟。
    被揭鱗的劇痛讓秦安發誓今後再不吃魚。
    水沒過趙佚的腳踝，而他仍不知所以然地對著石板前的圍堰神遊。
    水沒過膝蓋時，這丫總算有所動作，在水裏忙活一陣後，快速爬上秦安歇菜的水晶池沿。
    “我包裏有瓶藥”。趙佚眼窩發青，倆手背的皮膚青得發紫。
    僵直的手指塗抹上瓦藍瓦藍的藥汁後逐漸恢複正常，秦安挽褲腳替他脫了鞋，好在鞋和褲子防水，塗上藥以防萬一。
    昏睡四個多小時，趙佚方才神智清醒。看著腳下死一般沉寂的水潭，古時候，司祭會用童子祭祀蟠螭，活人祭祀太過殘忍，且早已廢止，掏出占據裝備包近四分之一容量的真空袋，噴香的小豬退，大魚能否上鉤，就靠你了。
    前腳剛跨進青石窄門，老錢還沒來得及後悔，一股無形的引力便將他扯進黑暗中，順著手電光看去，犬牙交錯的閃石通道宛若巨型海鱔的咽喉，一旦被吞噬，便再無逃生可能。
    青石門外所見，皆為虛幻。
    腳下異常濕滑，若不慎摔倒，會引發非死即殘的嚴重後果。眼下甭說救人，老錢隻覺得寒從足底起，自保尚且岌岌可危。
    遠處傳來的絕望哀嚎，愈發令他毫毛驚悚，眼睛迷惑了他，若耳聽為虛，他必萬劫不複焉。
    聲音始終環繞在左前方，時間卻已過去了兩小時。他一再壓製蠢蠢攢動的邪火，後脊梁冒出的冷汗浸濕了內衣。
    他很清楚，自己迷路了。但他不能停滯腳步，失去希望，比死亡本身更可怕。
    老錢沒勇氣抬腕看表，何況他已疲累得邁不開腿、抬不動手了。
    秦安選擇走甬道，可見西策門是條死路。世間沒有後悔藥，也沒有必死之路。修鑿神殿的工匠總得為自個留條逃生之路，出口必定極其隱蔽。
    時間隨著他額頭滴落的冷汗一同流逝，手電光不及的黑暗中，時隱時現的幽綠星芒，尾隨等待他放棄最後的掙紮。
    倚靠著身旁的石柱，他將最後一點驅蟲水灑進衣領，刺鼻的黑火藥味嗆得他幾乎窒息，爬上褲腳的星芒再次隱入黑暗中。
    摸黑點著煙深吸，這片歸宿地很是契合他。在暗無天日的地下某得生存之道，如今歸於地下，連墓地都省了。
    僅剩的最後意識，是發妻和兒子，為了不連累她們，他拋妻棄子，孑然離去。三十年，未曾謀麵。記憶中的妻，年青的麵容，淳樸的笑顏，清澈的眼底映著他的笑、他的怒、他離去的背影……
    三十年，他從未背叛娶她時所許的諾言，即便蠅營狗苟、為世人所不齒。
    隻能選擇放棄了，他很清楚，就算發生奇跡，他的後半輩子也得在監獄裏細火慢熬，何必一再讓她失望……
    老周的哀嚎聲依然在他的左前方回蕩，咫尺天涯的感覺，彼此皆無能為力。沒他的指引，成子等人亦是死路一條，一次慘敗，便是大半弟兄的性命。
    或許這些年太過順暢，以至於狂妄地背佞老輩人的忠告。
    一條道走到黑，不到最後一口氣，他不能躺下，撐著石柱努力站穩。掌心感應到極輕微、很規律的震動，是錘子與鐵鑿撞擊的共鳴。生的希望，陽光般在腦海裏乍亮。
    他趴在地上仔細摸索、探尋撞擊發生的源頭，甚至感覺不到被蟄咬的疼痛。
    封堵洞口的石蓋似乎不久前剛被人搬動過，合縫並不嚴實，透出若有似無的冷風。
    石蓋下的洞口很狹窄，老錢吸氣收腹鑽進裂隙。裂隙很長，初極狹，爬行約半小時，豁然開朗，眼前出現三條岔道。“叮叮當當”的敲擊聲在耳畔倥傯回蕩，他挽起褲腳，用香煙火炙燙鑽進腳踝皮膚裏的芝麻黑點，這種蜱蟲會引發嚴重感染，導致身體器官衰竭。
    利用短暫的休整，他仔細分辨敲擊聲的來源。陡峭的裂隙應該是條暗河溝，在豐水季起到快速排水作用，確保祭祀神殿不會被整體淹沒。
    圓滑的巨石以及頂部坍塌的礫石將河道堵塞得無法前行，正打算借助繩索返回時，頭燈掃過一道狹窄地裂，幾個鑿孔映入眼中，地裂是不久前剛被炸開的，鑿孔用以固定雷管。
    地裂下的岩洞頗為潮濕，卻無任何水跡。老錢緩慢蹭下陡坡，兩側岩壁幹燥且略帶暖意。
    被閃石岩壁反射開的光線灰白得瘮人，一團黑影籠罩在他的頭頂上，後背驟起一層白毛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