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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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臨潼。
驪山北麓。
相較兵馬俑博物館,始皇帝陵遊客稀少。
夕陽下,秦默看著巨大的封土堆,掏出褲兜裏白紙包裹的黑褐色藥丸。
這顆藥無論是對封土下的政,或者自己都已經毫無意義了。
靜默許久,他將藥丸揣回褲兜,緩步走向驪山腳下的胡王村。
胡王村為驪山國家森林公園環抱,成了風景秀麗的石榴之鄉。
在秦默眼中,這裏和他離開時並無太大差別。
除了那顆藥丸,秦默的褲兜裏還有一張身份證。秦默是這張身份證的姓名,出生於1993年。
濃蔭下的西安交通大學,靜謐悠然。
兩年前,秦安在伯父的循循善誘下,成了西安交大考古專業的一名碩士生。
從書本下挖出震得亂顫的手機,未等電話接通,老爸隨即發來六字短信:“太公離世,速歸”。
105歲的太公走了,在古老的關中平原,要當喜事來操辦。
秦安收拾起雜亂的書籍,飛奔出圖書館。
出租車停在秦陵村一棟老宅前,秦安看見伯父秦守臣站在院子裏,十幾位耄耋老人圍坐在榆樹下喝茶。
秦安出生於一個古老的家族,且長壽者眾多,她認識的百歲老人就有十二位,太公並不是最年長的壽星。
時代的變遷,改變了很多古老習俗。
傳言秦氏家族原本姓趙,秦覆滅後,改姓為秦,成為秦陵的世代守陵人。
牛逼的是,史籍記載,這個家族曾搭救過劉邦,並協助劉邦剿滅項羽,原因竟是項羽大肆破壞秦陵。
秦安的出生是這個古老家族的巨大轉折。
2200多年來,她是出生在這個家族裏唯一的女孩。
戰亂年代,太公兄弟十一人,唯太公存世。太公和太奶奶育有三子,除爺爺秦蹠,倆叔公移居去了美國。
到秦安老爸一輩,人丁愈發凋零,隻有大伯秦守臣,老爸秦守戎倆兄弟。
大伯秦守臣至今未婚,加上國策限製,曆經千年風雨的秦氏本家至秦安一輩,末路了。
秦守臣一拍秦安的後腦勺,塞給她一張A4紙:“大伯的車停村口,丫頭負責接人”。
秦安低頭一看,紙上用紅筆畫了十餘條杠杠,高鐵、飛機、火車、長途汽車站一應俱全。她知道家裏親戚多,能多到這種地步當真是後無來者了。
需要秦安去接的都是與太公同輩分的老人家,秦安是秦氏本家的最後一根苗,由她出麵既是禮節也是本分所在。
既然本家香火斷絕,老人們會在秦氏外族尋找新的繼承人。這些事必須在已故族長的棺材前商議妥當後,新族長繼任,老族長入土。
將車停進距火車站不遠的地下車庫,秦安快步走向出站口,她已經晚了五分鍾。
秦安記性極好,她不會弄錯一大家人的輩分,能清楚地認得每一張臉。
幸好火車晚點,順道買了瓶水,剛擰開瓶蓋,手肘被東西狠狠砸中,水灑了一身,轉頭看去砸中她的是個票夾。一個跟她差不多高的男人,惡狠狠瞪著她,撿起票夾轉身就走。
“抓小偷”。
“草”。秦安一腳踹向那家夥的後膝,敢瞪姐,活該你吃屎。
如秦安所願,賊摔了個狗吃屎。
“小心”。秦安被人拽著手臂甩開,一隻穿白運動鞋的腳踢飛了捅向她後腰的匕首。
“靠”。秦安大怒,在偷襲者的T恤上印一鞋底。
廣大人民群眾對赤手空拳的賊深惡痛絕,倆毛賊頓時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裏。
廣場巡邏的警車呼嘯而來,速度堪比走路。警察的到來,拯救了小偷。
“請兩位去警局做個筆錄”。
“安姐”。秦安所站的位置離出站口不遠,秦瑤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秦安。
“七太叔公好,秦瑤堂弟好久不見”。秦安從包裏掏出兩塊白手絹,也不知道大伯打哪個犄角旮旯弄來的存貨。眨巴兩下濕潤潤的眼睛:“警察蜀黍,我真趕時間,還是麻煩這位大哥陪你們去做筆錄”。
秦默將票夾遞還給失主,漠然看著秦安和白手絹:“你是西北大學秦守臣教授的侄女”?
秦安一愣。
秦默抽出她指間的白手絹,撚過手絹一角用白線刺繡的秦篆“趙”字。
秦安不知道粗劣的白手絹上竟然繡著字,一臉茫然。
“你爺爺名叫秦蹠,你太爺爺名叫秦仲閾……”
“打住,請給我留點隱私”。秦安上下打量他:“難不成你也是我家親戚”?
“不是”。秦默將白手絹遞還給她:“我趕火車,你做筆錄”。
“小安,跟警察同誌去辦正事,太叔公想吃碗岐山臊子麵”。
秦瑤攙起曾祖父的手衝她笑道:“安姐,一會兒我們打車回老宅”。
“警察大哥,我真趕時間”。秦安掏出身份證:“我家三太叔公半小時後到西安北,我一小輩敢讓百十歲的長輩等著”?
警察看了眼沒走多遠的七太叔公,心道這家人可真夠長壽,百多歲的老人家們滿世界溜達。
秦默轉身時掃過秦安遞來的身份證,頓時停下腳步。
秦安的出生日是1992年10月4日。
“你是重陽節生的”?秦默奪過她的身份證再看了看,他的視力很好,通常不會看錯。
“所以我從小就懂得尊敬老人”。秦安企白他一眼,爬上警車。
秦默拉住警車門坐了進去,一張火車票從車窗精準投入路邊垃圾桶。
“光緒17年清明日,秦氏宗祠由胡王村遷往秦陵村”。秦默淡然相視。
“你丫到底是誰,為毛我家的事你比我還清楚”?秦安瞪著他,遷宗祠乃一族大事,她隻知道本家祠堂是在清末遷至現今的老宅。這白淨的單眼皮小子,竟連年份都記得如此清楚:“你又不是我親戚,管秦氏本家毛事”?
兩人在警署做完筆錄,秦安看了眼表,十分鍾她無論如何到不了北站。
回想方才小警察的暗喻叮囑,秦安看看身邊的秦默,筆錄時偷看了他的身份證。24歲的小夥穿得如此老土,難怪會猜錯他的年齡。
“我說,大……小哥,你不是趕火車麼”?
“火車已經開走了”。秦默跟著她,漠然道:“我所有的錢隻夠買那張車票”。
“車開走了也能退票”。
“車開走了,你還在”。
“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報警”。
“如果剛才的小警察仔細核查我倆的身份證,他一定會發現問題”。秦默從褲兜裏掏出身份證,遞到她麵前,倆人身份證號前六位一模一樣,戶籍地址居然同為秦陵村老宅門牌號。
秦安忽覺陰風嗖嗖,渾身淩寒。若說秦默手裏的身份證是假的,方才在警局就會被逮住。
“你可以叫我秦默,但我卻不是身份證上的秦默”。秦默從發愣的秦安手裏拿過車鑰匙,替她拉開副駕駛車門。
“身份證上的秦默是誰”?
秦安很聰明,這是他聽到秦安提問的第一反應,甚至可以說是本能反應。
“是你弟弟”。秦默發動車倒出車庫。
“你能靠譜點麼”?秦安很生氣。身份證上秦默的出生日是1993年4月20日,老媽怎麼可能在半年時間連生倆娃,就算老媽生了個弟弟,也用不著瞞自己二十四年。
“確切說,他是你大伯秦守臣的兒子,除了秦守臣和你父母,秦氏本家及外族沒人知道他的存在”。
“扯蛋”。秦安笑噴了,大伯快六十了還單著,以秦守臣的性情,這麼些年不會不管孩子的媽。
秦默默然側目。
原想刺他兩句,那一眼硬生生讓秦安把想說的話咽回肚裏。
秦默的眼睛很冷,卻絕對不是裝酷,那是一種發自於心的寒意。
在北站接了三太叔公和堂兄秦琥,雖然讓老人等了二十分鍾,老人看著駕駛座上的秦默,衝著秦安笑了又笑。
秦安穿平底鞋的身高超過170,站在幫三太叔公拿行李的秦默身邊,頭頂剛能夠到他下巴。
在老人看來,穩重體貼的男人,才是過日子的首選。
此後,秦默再沒開過口,充當車夫陪秦安接了十幾趟人。
秦安找了個加油站給車加滿油,盤算著如何才能甩了秦默這條大尾巴狼。
“你使喚了我大半天,總該給點酬勞”。秦默將儀表盤前的煙和打火機裝進褲兜:“去鳳城八路的成都廁所”。
“沒品”。秦安嘟囔著斜白他,秦默靠著副駕座椅漠然看向車窗外的街景。
串串店生意很好,需要等坐。
秦默站在店門外的拐角處抽煙,年紀不大,煙癮不小。
秦安懶得看他,乘著遊戲搞活動,給手遊裏的哥們多升幾級。
“人太多,不等了”。秦默拽起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靠,這人渣有病啊,還有兩桌就輪到了,秦安甚至來不及反駁就被他塞進出租車裏。
我去,姐的車還在路邊停著,這不是明擺著招警察貼罰單麼。
“想讓你爺爺活,就跟緊前麵的車”。秦安的耳朵眼裏尚充斥著秦默冷淡的聲音,前麵的出租車已在她五十米開外。
“師傅,麻煩您跟緊我前麵的朋友,尾號151的出租車”。
出租車越開越偏僻,要不是秦安是個姑娘,估計那位出租車師傅早掉頭回去了。
夜裏跟車很容易,秦安遠遠看見秦默所乘的出租車停在一條野路邊。
“付車錢,一輛車三百”。秦默肩上扛著一大坨被子,順著野路上山。
我去,不帶這麼坑人的,秦安大怒。自己這頭,兩位出租車司機怒目相視,那頭的人渣在遠光燈照射下就快看不見蹤影了。秦安果斷掏錢甩在引擎蓋上,拔腿朝秦默走的方向追去。
“我們在哪”?她警惕地看看四周。
“周至首陽山”。
秦安借著手機照明看看從被子裏滑出的手臂,卻不敢照向身前的秦默。這丫絕對是妖孽,秦安都不知道病了十年的爺爺在西安中醫院。
都說關中平原的老人最重子嗣,秦安從未有過這種感覺。爺爺很傳統,骨子裏卻很開明,秦安和爺爺相處融洽,中學前的寒暑假都是回老宅和爺爺一起過。
秦安打小成績不錯又是考試型選手,考入第三十四中學後,想給老宅的爺爺打電話。老爸告訴她,爺爺下地除草時被毒蛇咬了,ICU不方便探視。她去看過爺爺,隔著玻璃看不太清。
爺爺始終沒醒,大伯和老爸四處聯係醫院,十年間,爺爺輾轉於多個醫院的ICU。
秦安高一腳低一腳走在漆黑的山路上,爺爺手臂上的兩條螭龍紋身,她記憶猶新。